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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情與愛
2008/09/28 04:18:24瀏覽794|回應0|推薦8

    我把長篇小說「香港情與愛」當作服裝心理與美學來研究,作者王安憶應該不會太訝異。

    「香港情與愛」描述上海女子逢佳赴香港闖蕩的經歷,她與年近黃昏的男子老魏從交易性質的男女關係,發展出一段擺盪於道義與愛情之間的牽扯。

    書中幾個重要場景,作者詳細描繪女性人物的穿著打扮,十分生動的藉服飾烘托出人物心理。作者對人物裝扮的評語,處處閃爍著慧黠與靈光,甚至與流行時尚公認的某些金科玉律遙相呼應﹗

    逢佳初次與老魏見面,雖然身處最能彰顯潮流時尚的香港,但她畢竟還未能很快掌握資本主義的藝術精神。她「穿寶藍色羊毛衫,下身是一條翠藍長裙,腳下一雙蟹青藍的皮鞋,耳環是碩大湖藍的一對」。逢佳滿身穿戴藍色,卻都是各行其是,作者分析得巧妙「差之僅分毫,失之卻千里,叫人眼花撩亂又疲乏單調。」

    看逢佳穿得糟糕至極,讀者不禁也心虛,她對色彩搭配的魯鈍愚昧,何嘗不是某些女性的化身與寫照?哪位女性敢斷言穿衣一向不曾犯過類似錯誤﹗

    別以為全身上下顏色大一統就保證無誤,時尚專家警告,顏色太單一,缺乏創意與變化,難免落入風格呆板的危險。此說與王安憶所謂的「疲乏單調」不謀而合。

    逢佳和似有若無的情敵凱弟相見,兩人的服裝品味立刻對照出彼此的性格與手段。逢佳這次又是一身紅,「穿得一團火似的,卻不是風中盪漾光焰搖曳的火,而是爐膛裡左突又突火花四濺的火。她這一身大紅裙裝是含有尼龍成分的料子,折縐和線條全是說一不二挺立著,新燙的頭髮上箍了一條紅髮帶。」再來看凱弟,則是「穿一條黑色的底邊有鏤空花紋的長裙,直髮垂肩,臉色白淨無暇如同一張畫」。

    女人相見,識與不識,總不免先打量對方穿著,盼從中摸索出蛛絲馬跡。如果彼此早有敵意,打扮穿著就成了明裡暗裡較量的戰場。逢佳以火力齊發的聲勢登場,然而這位配備齊全的戰士,還未出手就撲了個空﹗凱弟低調的穿著,無疑是「退避三舍,卻是退中有進,以柔克剛」。

    王安憶這段描寫,把「品味」、「風格」詮釋得淋漓盡致。“Less is more”,幾乎是現代流行時尚最In準則。上乘的穿著,要懂得留白,製造想像空間,最好能略帶一絲隨意與即興,切不可讓人識破有刻意盛裝的意圖。

    這場無聲過招徹底把逢佳擊敗,她自卑得幾乎全盤否定自己三十多年來的穿著修練。王安憶在此毫不保留地揭露女性對服飾的愛慾情仇,「服飾是她們的目的,也是她們的手段。是她們的信仰,也是她們的現世。是她們的精神,也是她們的物質。服飾包括了她們人生的所有虛實內容。」

    以逢佳為例,她移民香港為跳板,處心積慮登陸美國,無非就是為了淘金,她的拜金具體表現在服裝上。她對香港的最初印象是愛恨交雜,她打比方說,她喜愛松板屋的好衣服,但她又恨口袋沒錢買好衣服。對逢佳而言,昂貴的服飾肯定不會是不好,人生奮鬥成功的指標之一就是買得起名牌衣服。

    凱弟擅於把服裝當作手段,這是她發揮藝術本性的展示場,也是她的精神寄託,她極具抽象風格的服裝趣味立刻對照出逢佳的世俗。凱弟雖不動聲色,舉手投足還是藏不住戰勝者驕傲的姿態。「服飾真是了不得的東西」,在服飾的面前,不僅逢佳與凱弟都露了真相,世間女子又有幾人逃得過它的透視顯影?

    此外,王安憶對色彩頗有獨到領悟,足為服裝搭配色弱女性再三玩味推敲。她形容白色「是一種孤孓不拔最毫無商量的顏色,要與它相配只有與它靠攏和屈服。」逢佳穿一身白衣,卻配了鮮紅皮鞋,上下互不關連各吹各調,「這是最不懂顏色又自以為最懂的人最會犯的錯誤」。

    論到紫色,她說「這是種奇怪的顏色,也是個難穿的顏色,甚至比白色更難處理。」、「它是那種猶豫不定、困頓不安的顏色。人人都去穿它,但人人都被它打敗。」這番分析比諸色彩專家毫不遜色,晦澀的專業知識和術語都只能靠邊站了。專門探討服裝配色的專家應該向王安憶討靈感借詞彙,至於我等平凡女子,如無萬全把握,還是對紫色敬而遠之為妙。

    王安憶不只在「香港情與愛」中刻畫女性穿衣心理十分透徹,她的另一本長篇小說「長恨歌」,對流行與時尚也著墨甚多。我認為她對服裝有著敏銳的觀察力與精闢見解,這位被視為繼張愛玲之後、最具海派風格的女作家,如果到時尚界去發展,應該也能開創局面自成一家之言吧。(刊登於2004年八月十九日世界日報副刊)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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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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