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金門城老街的石板路上,還留著隔夜微涼的水氣,九十一歲的老阿嬤陳清拾級而上,推開烙印著七十餘載歲月的斑駁門面,讓晨曦灑進略帶霉味的老洋樓,又開始這一天與它的心情對話。 在金門城明朝老街上,破舊的傳統閩南古厝排列成行,街尾的老洋樓,充滿異國風情的建築外觀,成了老街上獨特的一景。 雖然只有一層樓,但挑高的空間,讓老洋樓顯得氣派。正門前是有著「突龜」的長廊設計,五根大圓柱,擎出的是屬於這戶人家的大氣。正廳挑高,左右各有一間房間,往後廳,左右也各有客房,後廳之外,則是個地勢下凹的後院,右邊有間廚房,左邊有櫸頭。 民國五年出生的陳清,用抹布輕拭一夜的塵土,在正廳右牆前停了半响,牆上掛了幾張早已泛黃,面容有些模糊的相片。「這是我先生黃天佑,那是『大某』」陳清指著牆上的照片,那是老公與「大某」(原配)落番新加坡時所照,陳清指著剪了一頭清湯掛麵頭髮的年輕女子說:「這是我」,照片中的女子面龐清麗,年約二十。陳清抬起頭撫著相片,輕嘆口氣。 陳清是陳坑(成功村)女兒,父親陳戽、母歐氏,家裡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三個妹妹。陳清是長女,十歲時,哥哥便落番到馬來西亞打拼,身為長女的她,要幫務農的父母,因此,沒機會唸書。二十二歲時嫁給家住金門城的老公黃天佑當繼室。 耳朵有些重聽的陳清表示,先生黃天佑與鄉人一樣,年輕時經鼓浪嶼前往新加坡,在新加坡跟著來自鼓浪嶼的林文慶醫生學醫,學成後到陳嘉庚橡膠園當管理。與曾在鼓浪嶼當助產士的「大某」結婚後,二十九歲返回金門定居,住進民國二十二年蓋好的這幢金門城一四八號洋樓。 陳清指出,「大某」也是金門出世,跟著家人到新加坡,與先生結婚後,才又返金。黃天佑返回金門後,以行醫為業,原本在模範街租屋看診,後來才搬回金門城洋樓,在一樓正廳為鄉人行醫。返金三、四年後,「大某」因病去世,一年後,黃天佑再婚,與她成親。 陳清說,先生的醫術不差,會幫人「開刀、開手」,搬回金門城後,生意還不壞,那時金門的醫生不多,她依稀記得的有「李榜安」、「永光陳」二位。但沒幾年,黃天佑因腸炎過世,過世時才四十一歲,留下她與三子一女相依為命,陳清表示,先生黃天佑賺的錢都存在廈門鼓浪嶼的華僑銀行,大陸變色、銀行倒閉後,存款變成廢紙,母子只能靠著幾塊田地出租,每年再由佃農處分一點農產度日,就這樣將孩子拉拔長大。 因為老洋樓年久失修,下雨便會漏水,陳清的長子黃添才在洋樓旁又蓋了間新式住宅,黃天佑過世時,才三歲的他,對父親沒多大印象,已自金門酒廠退休的黃添才,只希望政府能補助整修老洋樓,以免坍塌。 先生黃天佑過世時,陳清只有三十歲出頭,守了逾半世紀老洋樓的她歎息道,以前生活艱苦,現在有「老人錢」可領,日子較快活了。但問起過往,她總是搖搖頭,「不說了,講這些沒有用」。說罷,輕輕關起洋樓的木門,打著赤腳,緩緩橫過老街,到對面的廚房準備晚餐。 金門城明朝老街低矮的古厝,擠壓著黃昏前最後的一點餘光,伴隨著島鄉的陣陣晚風,沉沉地吟唱著老街洋樓的半世紀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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