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頭台大實驗林的大學池，曾經是他心目中的聖地。

念高中的時候，幾位同學瘋著念《未央歌》。那時候台灣商務版還沒出書，學校圖書館存有的一本原版書成了搶手貨，有一次好不容易從圖書館搶借成功，手裏捧著這本快要被翻爛了的書，他真的是如獲至寶，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來回看了兩次，才依依不捨地把它還給圖書館。

他對書中人物的嚮往當然是不用説，書裏北院新舍的那塘池水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發生在池塘邊的幾番情景，他都是牢記在心，尤其是書裏接近尾聲，小童為藺燕梅解除心結，兩個人兩小無猜似地在暗夜的池邊劃火柴讀樂譜的那一幕，更是叫他難忘。

他心裏暗地裏有了個願望，希望將來念大學時，校園裏也會有這麼一池水塘。

後來他上了台大，對學校的喜歡沒話説，校園也真的是景致怡人，美中不足的就是校園裏找不到他心目中的那一池水塘。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聼學長們提到學校在溪頭實驗林中有這麼一個大學池，池上還有一個用竹子編成的拱形吊橋。從此，大學池就成了他心中的那池水塘，成了他心中的聖地。

到了大四畢業旅行，溪頭是行程裏的一站。按理說，終於能夠到嚮往已久的大學池一遊，應該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他那時的心情亂七八糟。出發旅行的那一天，他帶著簡單的旅行箱來到臺北火車站前的集合地點，也不知道是那個同學無意地問了他一個問題，觸及他的心痛。他竟然頭也不囘，拿了旅行箱就回頭搭零南公車囘宿舍去，畢業旅行也不去了。

在出國留學以前，他終究沒去成溪頭。

這一耽誤，就是將近四十年的時間。後來他終於有機會一睹大學池的廬山真面目，是921地震過後不久的事。有一年他和哥哥弟弟一起囘臺灣，剛好姪女婿和朋友合夥在鹿谷投資了一家民宿，侄女和姪女婿招待他們到鹿谷尋幽。回程的路上，順路繞道溪頭，走馬看花地走了一圈，對大學池也只是驚鴻一瞥而已。

這次我陪著妻參加她們系的同學會，預定旅行第二天晚上在溪頭過夜。當然，今日的我已經不復是往昔那個感傷的少年。但是我還是打算懷著朝聖的心情，在大學池旁好好地瀏覽一番。

旅行第二天的下午，我們終於來到了溪頭。把行李安置在旅館房間之後，順著寬敞平坦的車道，大夥人一邊聊著天，一邊觀賞著沿路的風景。秋天雨後的山上，空氣清涼如水，遠山近樹都籠罩在一片雲霧裏，路旁青翠的草地上則有無數晶瑩可愛的露珠。

溪頭也是妻他們班當年畢業旅行的一站，對許多同學而言，這是舊地重遊了。上次妻他們班的同學會是在美國睹城拉斯維加斯，在台灣同學的同學到的不是頂多，這次同學會在台灣舉行，遇到了許多他們班上留在台灣的老同學。

妻在畢業旅行的時候，剛好是那年的班代表，一路上一定是忙東忙西地打點著旅途上的雜務，如今舊地重遊，纔有閒情逸致地跟著同學們聊天敍舊，有時候，她也走過來，陪我漫步著。有幾位男同學還跑過來特地跟我說，念大學四年，他們只是遠遠地望著妻，居然沒有交談過一句話。妻聼了，只是開朗地微笑著。一位同學偷偷地告訴我，妻當年給他們的印象是高不可攀，不若如今的和藹可親。四十年的光陰過了，大家也都改變了許多。

他們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大學池，一塘清澈的池水被青山綠葉環抱著，那座竹子吊橋輕緩緩地橫跨在池上，像是深怕波水的漣漪會驚動了睡夢中的仙子一般。池畔沒有玫瑰花，倒是盛開了許多曼陀羅。

同學們駐足讚美了一番，大家三三兩兩地又在橋上拍下了倩影留念，大夥人這才過了橋，繼續前行，只剩下我一個人徜徉在池邊，留連忘還。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只見妻從橋的那一端快步過來，輕笑著說：「還捨不得走？」我們這才手牽手過了拱橋。

和妻離開大學池的時候，我輕輕地向往昔的心靈聖地說了聲再見。

Annie’s Song (John Den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