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

    青春期容易叛逆，這似乎是教育議題上的通認，而一旦青少年成為叛逆者，許多青少年問題將隨之而來，包括校園霸凌事件。
    在學生時代，我一向是課業成績排名中的佼佼者，考試，對我而言，猶如吃稀飯般輕而易舉。
    但在我高三時期，我卻突然由升學班的班長轉換成為放牛班的班長，並帶領著六十名逞兇鬥狠的沙崗（註1）英雄，儼然成為全校中最具實力的校園打鬥團體高手，無人能敵，人見人懼！
    之所以會突然叛逆，主要是因為在高二時期，我受到一位只會仗勢欺人的同學的霸凌，而且不只是一次，而是兩次。
    第一次霸凌，是因為對方向我強索保護費，我將事情報告老師，對方被記大過。原以為我戰勝霸凌，但事後一個月，我在校外被對方糾眾圍毆，傷痕累累，身心皆創。
    這事使我無法再相信校規的公權力，便決定去找結拜學長為我復仇。
    結拜學長是出生流氓世家，頗具威名，他一出面，霸凌我的人，立即成為縮頭烏龜，並受到一頓暴力的懲罰。
    原來，以暴治暴才是正義的伸張，這是我當時的想法。
    於是，既上梁山，必當好漢，我如願地由升學班轉至放牛班，並在結拜學長的餘威之下，順利當上沙崗英雄的頭兒，帶領眾兄弟維持校園正義，專門修理恃強欺弱的惡霸。
    雖然美其名，我們自稱是校園中的正義使者，但所有的師長皆視我們是一群叛逆者。
    類似在我學生時期的校園霸凌案件，在目前的台灣校園中，曾發生過沸沸揚揚並受到社會各界矚目的案件，因此，有關單位立即成立防制校園霸凌的機制，於110受理到校園霸凌案件時，必須依據一套完備的SOP（註二）處理。

    萬萬沒想到，在我的110工作中，我受理過一件與我關係非常密切的校園霸凌案件：
    「110，您好！敝姓雲，很高興為您服務。」
    「爸嗎？」
    聽到對方的聲音及其對我的稱呼，我馬上確認他是我家的小犬，雖然以為他是知道我上班，特別來電向我問候，我應該感到溫馨才是，但此種佔用110資源的特別問候，我並不接受，便以訓誡的語氣回應。
    「雲先生，你知道110電話不能當作私人聯繫工具嗎？」
    「爸，我並不是故意以110電話聯繫您，而是您忘記帶手機去上班，我現在在家裡，打您的電話之後才發現。」
    我檢查一下週邊，確實未發現手機，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贊同我兒利用110電話聯繫我。
    「那你為甚麼不打警察局的自用電話呢？」
    「因為都是佔線中。」
    沒錯，前一陣子真的是電話響不停。
    「有甚麼緊急事情嗎？為何非得現在聯繫？」
    「我……剛剛被學長打。」
    「你被霸凌？」
    「是的。」
    「傷勢嚴不嚴重？」
    「沒關係，我還受得了。」
    「有沒有報告老師？告訴我，事情的發生經過？」
    「是在放學後，因此沒報告老師。對方只因我在下課時看了他一眼，便在放學後糾眾堵我，將我帶到文化局旁的公園內毆打我。」
    「共有幾人？」
    「十幾人。」
    我思索了一回，心想，該不該啟動「校園霸凌案件SOP」機制？但後來我決定要以自己的方式處理，因而只吩咐我兒在家裡好好待著，等我回家之後再處理。
    並非我不相信公權力的制裁機制，而是我認為，任何的公權力都無法絕對，不然在刑法上就沒有累犯的顧慮。
    公權力有時是一時的保護，並無法保證恆久遠，就像在我學生時期第二次被霸凌的情況是一樣的。而且，公權力有時也是犯罪人再犯的幫凶，就像在我學生時期霸凌我的對方，在被學校記大過之後，仇恨更大，對我犯下更大的傷害。
    那只能以暴制暴嗎？
    不行，因為，公權力是合法的暴力，私權力是非法的暴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雖然在高三時期，我們的私權力負氣仗義，嚇阻了不少校園暴力，但卻也讓我們的一位沙崗英雄，因落單而被重傷害，遺憾終身！
    所以，我決定以自己的方式處理。
    我先以電話通知學校的學務組組長，告知我兒被霸凌的始末，並要求學校通知所有參與霸凌我兒事件的叛逆者及其家長約定會面，我再與我們警局的少年警察隊同仁前往。
    一到現場，氣氛嚴肅，我先叫我兒確認所有霸凌他的人是否全在場？確認無誤之後，我再要求主嫌述說事情的原委。
    果然和我兒所說的完全一樣，於是，我開口說話。
    「你們知道你們的行為已觸犯甚麼法律嗎？」
    默默無言，沒人敢吭聲。
    我拿出一疊紙，分給所有參與霸凌我兒事件的叛逆者，裡面清楚明載他們所觸犯的相關法條，並要求他們逐一單獨念一次給大家聽。
    「刑法第277條傷害罪規定：『傷害人之身體或健康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一千元以下罰金……。』」
    裡面內容除了有刑法的規定，還有社會秩序維護法、少年事件處理法及民法的規定。
    每個人唸完之後都臉色凝重，好像死刑犯將赴法場的表情一樣。
    另外，我請該校的學務組組長將其校規對於此類案件的處罰規定說出，只見，已有人掉下眼淚，原來是擔憂即將畢業的美夢破碎，怕被學校開除。
    「好了，看來你們都深具悔意，現在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務必要大聲回答，如果太小聲，我將認定是有再犯之虞。告訴我，以後會不會再霸凌其他學生？」
    「不會～！」
    聲震如雷！但我仍不想那麼輕易放過他們。
    「因為我兒子是這件事的受害者，所以我必須詢問他的意思，看他願不願意原諒你們。」我心平氣和地說。
    「爸，我願意原諒我學長他們。」我兒馬上衝口而出。
    「你不怕他們再挾怨報復？」我提醒我兒原諒他們後可能的後果。
    「我想學長門已知道錯了，他們絕對不會。」我兒堅定地說。
    他們絕對不會？這小子所想的和我當初的思慮一樣，單純！
    「好，既然我兒不追究，那所有的追訴權我們將暫時保留。」我對著那群叛逆者說完，立即環視他們，只見人人面露喜悅，但，接著我卻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就是你們必須寫一份切決書，而且必須由你們的家長背書。」
    我將已備好的切絕書發給他們，裡面主要內容載明，自切絕之日起，如再對我兒傷害，將賠償新台幣一千萬元，包括教唆他人之犯。
    之所以將損害賠償金定那麼高，主要是想嚇阻這群叛逆者存有報復心態。
    大多數叛逆者都是出自問題家庭，家庭經濟並不富裕，因此，家長們在背書時，皆面有難色，不過，這是我智慧處理之處，用意是想要設下多一套保險。
    接著，少年警察隊同仁依照我們事先商議，向所有叛逆者登記基本資料，並宣布，他們已是本局少年警察隊所列管的問題青少年，將配合學校實施定期輔導，如再有不法情事，將依法究辦。
    學校部分，亦承諾將對所有叛逆者減輕處分，並加強輔導。
    事過三年，我兒從未再受過任何校園霸凌傷害，他並成為防範校園霸凌的宣導使者，因為自從那場法治教育之後，我兒對法律相關問題非常有興趣，常常自行研究或是請教於我。
    很慶幸，那群叛逆者有所警惕，未再有任何不法行為，而更慶幸的是，我兒並未像我一樣，成為叛逆者。
    誰說青春一定會叛逆？如果能智慧處理，駕馭技術良好，怎會水上覆舟？同理，法律雖是合法暴力，但如果能讓其教化效能發揮極致，根深蒂固，那麼，相信，青少年成為叛逆者的情形將少之又少。

註1：沙崗為現今國立北港高級中學別稱，是本人之母校。
註2：SOP指為標準作業程序（英語：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