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實驗動物的十字路口 預告下一場大瘟疫？  撰稿：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

“這一場大流行病，某種程度來說是人類自找的！”

國際知名動物學家珍古德（Jane Goodall）透過視訊斬釘截鐵說，大疫年，她拿下有“東方諾貝爾獎”之稱的唐獎殊榮，憂心直指疫情的導火線：

“因為我們對大自然的漠視，以及不尊重動物。”

這句話一棒敲在老大哥頭上，中國是實驗動物大國，疫情下接連出台保健食品和化妝品相關法規的修訂草案，骨子裡仍把實驗動物當作靈丹解藥，冷眼旁觀全球動盪停擺，下一場大瘟疫將猝不及防。

小藍帽繼續濫用動物

“相較2003年舊版，新版的『小藍帽』法規只有功能項目的增減，實驗內容幾乎一樣，以緩解體力疲勞功能來講，隻字未改，完全沒有改進。”

善待動物組織（PETA ）實驗室調查部的資深科學顧問鄭懿馨博士難掩失望口吻，

“整個歐盟、美國和加拿大都不接受動物實驗數據，作為保健食品的功效聲稱。”

她口中的“小藍帽”是中國保健食品的認證標章，最近中國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公佈《允許保健食品聲稱的保健功能目錄非營養素補充劑》修訂草案，12月23日前公開徵求意見，新版草案涵蓋24項保健食品功效，絕大多數是動物說了算。

“新版目錄只有4項不需要動物實驗，包括緩解視覺疲勞功能、有助於改善痤瘡功能、有助於改善黃褐斑功能，以及有助於改善皮膚水份功能。” 鄭懿馨逐一審視內容，“其他有7項要求動物實驗，13項要求同時具有動物實驗和人體實驗，這是畫蛇添足的作法，完全沒有必要，它已經有人體事實實驗，而且是一個黃金標準。”

當全球科學界普遍以實驗動物的3R原則為共識：替代（Replacement）、減少（Reduction）和優化（Refinement），各國立法也陸續納入3R概念，台灣衛生福利部食藥署日前發布最新的《健康食品安全評估法》，要求應優先採用國際已認可的“非活體試驗方法”，12月30日公告“保健食品之抗疲勞保健功效評估方法”草案，刪除動物試驗，改以人體用跑步機、腳踏車、槓鈴、測力板等方式測試。

鄭懿馨表示，中國的保健食品功能目錄完全沒寫到3R概念，抗疲勞功效仍然以老鼠來進行試驗，新法並未納入替代，更別說減量和優化。

動物逃得了化妝品劫數？

中國保健食品停留在與國際脫鉤的“動物模式”，化妝品則蝸步拉近與世界的距離，2014年中國取消了國產普通化妝品的強制性動物試驗，不過，進口化妝品卻被排除在外，一律得在中國進行動物試驗。今年中國國家藥監局發布《化妝品註冊備案資料管理條例》草案，2021年進口普通化妝品即將進入“豁免動物實驗”的新時代，但看在專家眼中，這距離“零殘忍”還有一段距離。

台灣防止動物虐待協會執行長姜怡如指出，根據Cosmetics Science Asia相關媒體的報導分析，這次中國有條件放寬進口化妝品的動物試驗，其實對進口商仍具有蠻大的挑戰，比如說，中國要求提供政府核發的GMP認證，但是大多數國家的GMP是授權第三方認證機構，再者新法也要求非動物實驗的安全評估證明，卻未載明是否接受國外的評估報告，此外，進口商還需提供原料試驗分析，這意味必須從原料供應商或製造商取得資料，這對中小型廠商來說比較困難。

這次鬆綁只針對普通化妝品，特殊化妝品如染髮劑、美白產品、防曬乳、兒童產品或加入新成分的美容產品等，仍然需要在中國進行動物實驗。 “現今全世界大約有5000多種安全原料可以使用，多數廠商也是採用這些原料來進行不同配方。”姜怡如說明，“通常只有特殊化妝品會使用新原料，不過由於研發成本高，再來現有的安全原料有上千種，多數中小型品牌或廠商不會進行這方面的研發。”

動物實驗行業如日中天

“這些進口化妝品在其他國家已經證實安全無害，如果科學程序符合規定，科學放諸四海皆準，到中國要再次進行同樣試驗，這沒有道理。”鄭懿馨指出法規的荒謬，“這樣的要求造成動物淪為可憐的斂財工具，動物實驗相關產業蒸蒸日上。”

紅色帝國的實驗動物產業如日中天，根據中國醫學科學院的資料，目前中國實驗動物產業總產值超過人民幣200億元；中國產業信息研究網的《2019－2024中國實驗動物行業市場調查研究及投資前景分析報告》也指出，國內動物的市場規模將以每年20%至25%的速度增長。

以全球框架來看，中國實驗動物行業的崛起和成就也投射出“道德傾銷”的狀態。鄭懿馨遺憾說，“由於中國對動物實驗的道德要求低，其他國家被禁止的動物實驗紛紛轉移至中國，最糟糕的實驗都往那裡去了，這是嚴重的問題。”

從保健品到化妝品，中國撐起世界第二大的消費市場，也依賴實驗動物提出產品科學證據，不過，動物試驗真的靠譜嗎？專家們打上大問號。

打著科學幌子的動物模式

鄭懿馨指出，以緩解體力疲勞的保健食品來看，中國法規要求“負重游泳試驗”，把小鼠綁上鉛重、丟進水里，直到遊不動、下沉溺斃為止，如果期間老鼠聰明學會漂浮省力，實驗人員還會不斷攪動水面，確保牠持續掙扎，整個過程非常殘忍。

諷刺的是，這樣的老鼠強迫游泳試驗結果，在科學上是無效的。 “老鼠和人類的運動生理差異相當大。”鄭懿馨提到實驗設計忽略的重點，“運動生理很大一部分要看骨骼肌的性能，而骨骼肌性能取決於肌肉纖維類型，當中肌球蛋白重鏈扮演重要作用，老鼠的特性是爆發力強、對疲勞抵抗力低，而人類完全相反，爆發力小但對疲勞抵抗力很高，此外，運動時需要消耗醣，老鼠在肌肉的醣源平均比人類低10倍，各方面來看老鼠和人體是兩個極端。”

以化妝品來說，目前中國採用的動物實驗有眼睛刺激性測試、皮膚刺激性測試和半數致死量測試（Lethal Dose, 50％）。姜怡如指出，半數致死量是全球很具爭議的測試方式，研究人員將化學物質餵食動物或塗抹在皮膚上，再逐漸提升劑量，直到半數動物死亡，這個測試方法從1940、50年代沿用迄今，卻未經科學驗證它的預測功效。

姜怡如創辦的台灣防止虐待動物協會，長期與國際人道協會（HSI）推動“讓美麗遠離殘酷”（Be Cruelty-Free），她指出，“科學家曾經以50種化學物質進行研究，結果發現，半數致死量測試如果推估到人體上面準確度只有65%，而人類細胞相關測試，準確度反而高達75%至80%。這也就是說動物和人類的身體結構並不一樣，動物實驗的可靠性是有限的。”

“動物實驗不能作為人類疾病的良好模型。”鄭懿馨提出反思，“以新藥開發來講，通過動物試驗後，95%的新藥到了臨床人體試驗就失敗了，阿茲海默症失敗率是99.6% ，癌症失敗率是96.6%，愛滋疫苗在猿猴、大猩猩身上成功很多次，到了人體試驗失敗率卻是100%，動物實驗預測人體結果非常不准確。”

放眼全球，非活體實驗逐漸成為保健品和化妝品的主流選項，各種替代方法接連問世。鄭懿馨指出，保健食品所需的毒理學測試包括基因毒性、致突變性、系統急毒性、致畸致癌性等主要類型，目前都有國際認可的非活體替代方案，以基因毒性和致突變性來說，現階段有電腦模擬QSAR工具和5種體外替代方法，且符合國際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的化學品測試規範。

關於化妝品的非活體試驗，姜怡如表示，OECD也公佈40幾種替代方式，眼睛刺激性實驗可在活體移出的組織細胞上面進行測試，好比牛或雞的眼睛，取代現行的兔子活體測試；皮膚刺激性同樣可以在活體外組織操作測試，或是以人造皮膚測試，目前歐盟和南韓都投入相當大的經費，展開替代方案的研究。

不可告人的實驗室秘辛

這一年來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病毒源頭被指向動物，實驗室一度被推上風口浪尖。 “中國的實驗室管理存在問題，像是屍體隨便處理，甚至流出實驗室變成寵物或進入野外，這些事件時不時都會聽到。”鄭懿馨的語氣沉重起來，“疫情下更加凸顯實驗室的問題，假如這個動物身上帶有會造成人類疾病的病原體，可能帶來下一場大流行病。”

農場動物的集約化飼養環境提供了良好的病毒溫床，鄭懿馨透露，實驗室也不例外，飼養密度非常高，它也有疫情，同樣會一傳十、十傳百。

事實上，這一場大瘟疫早已波及實驗動物，一張張格殺令悄然啟動。今年初中國暨南大學實驗動物管理中心在官網發佈公告：因疫情影響學生未返校，實驗動物持續自然繁殖，小鼠飼養密度超過極限，為維護實驗動物福利，採取淘汰處理。

“原本沒有新冠疫情的時候，研究人員強調動物實驗多麼重要、多麼不可取代，疫情一來就大開殺戒，實驗動物只是被當作生產論文的廉價工具。”鄭懿馨一針見血點出矛盾說詞，“這種狀況不光是在中國，美國也出現同樣情形，包括名校在內。”

“人類對動物不當或不合理的利用，不但是對動物生命的漠視和殘忍，更嚴重的是會間接或直接影響人類生存和健康安全。”姜怡如抽絲剝繭剖析，“近年來世界衛生組織和世界動物組織不斷倡議One Health One Welfare，因為動物福利和人類福祉是息息相關，這次新冠疫情完全證明這一點。”

中國走在實驗動物的十字路口，一昧把動物當作解方，大瘟疫勢必無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