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
淩晨,爸“走”了,八十三歲,25年了。
臨終前兩三個月,床上,我說:“爸~你臀部提起一點…”,爸會雙腳頂起臀部,讓我換紙尿褲。…漸漸沒有力氣,提不起臀部。爸會翻身側臥,等我擺好紙尿褲,再翻一側,我每一次,包好紙尿褲,都好像完成一個大工程艱辛。
“難為你啊…”爸弱小的聲音,嘆息說:“你也是老人了…”。
我61歲。爸不要女性媳婦為他換紙尿褲。
床上的爸,很歉意說:“臭啊?”
“爸!不會臭…”。我說,真的不會臭。
“憨子…”爸說。(福州話:含有疼愛的罵)。
爸的左手,無力的舉起點點,指著床頭櫃。我抽出抽屜看看,沒有什麼啊?爸左手跌下休息一回,又抬著千斤重,舉起指著床頭櫃,點,點,…。
“爸~沒有什麼…”。
舉起手,跌下手,爸說話不清不楚了,手指頭在說話,我也不懂。爸這樣一再的使力指指點點,一定有什麼意思,什麼東西。
我把整個抽屜抽出來,抽屜後層狹縫,一捲一捲,十幾捲千元紙鈔。十三萬塊錢,那是我給爸的零用錢省下來的錢。我說:“爸,要捐助南通小學?”
爸爸臉上,是的。
爸很固執,很自尊。他不會以手,收我的孝金。我都是在客廳,聊著聊著,趁其不備(但知道),把鈔票塞入衣袋,爸會說:“我還沒有用完,還有錢啊!”。
爸在的時候,看我為二兒子肝癌病(誤診),哎聲嘆氣時候,爸說:“你做兒子,做父親都夠了,不要擔心…”。可是,爸你為什麼含淚?
美西十八天旅遊,最後三天,和爸住夏威夷飯店,我與爸坐十七樓外面走廊聊天,看遠遠黑暗海洋,鳥瞰深深樓下街景。
“你來台灣,”爸舒坦的坐藤椅,翹一腳擱另一腳,說:“這一次,一起睡覺最久…”,換一下腳,動動姿勢,“只剩下三天了…”。聽的出來,爸有點“兒子又要被媳婦佔去睡覺”的口氣。
日本投降,好朋友一家要回日本,把中山北路長春路口,四百坪大宿舍贈爸。不要。民國45年我入伍當補充兵,懷孕八個月的貞,花盡拜託,申請政府貧困補助,調查員來查家境,碰上爸在家。“我們沒有困難”。功敗垂成。
爸為創立木工工會,替工人爭取勞保。他自己沒有,因為認為那是會佔去別人福利。一輩子不知病為何物的爸,七十歲開始,連開六次大刀。好在那時候我已經沒有錢不夠問題了。爸您真好運,謝謝爸,晚年的兒,我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