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光，隨著人的腳步緩緩前移。

廊外的花顏繽紛，翠鳥在枝頭沐浴著暖陽，十五六歲的丫鬟，輕手輕腳的走在花叢之中，不知挑選哪朵花，好剪下來，放在主人的房裡。花太多太美，春天簡直無所顧忌，把豔麗的光采，拋灑在這花園裡。

但是，在那雙寒意森森的眼裡，一會兒卻閃過異樣的波動，彷彿是股猶豫，想告訴那丫頭，不用忙了。但隨即又冷然下來。

與他何干呢？在這裡各人有各人的責任，誰又能替誰決定，該不該去做？要做又該如何做？

他寧神屏息，穿過了水晶珠簾，室內安安靜靜的，一點也嗅不出殺氣。

這是他從未來過，也不該來的地方。一個花樣女子，在這裡耗盡青春的地方。

可人，城主下令由他處決的女子，唯一一個他不認為應該死去的人。他總是不負使命，手起刀落，心裡從未有過絲絲情緒。而如今，他卻自心底泛起許多的疑問。

烏黑的髮絲自頸後分成兩絡垂到胸前，尚未裝飾的臉孔，只有蒼白與憂鬱。可人的目光，滑過將軍的刀，滑過他如冰的臉。

『他要你殺了我？』聰慧中帶著戚然的微笑，一點恐懼與怨怒都沒有。

一個心已如同死灰的人，面臨死亡怎會有所懼怕？

『是的。』殺敵無數的手，在高揚起刀子的時候，竟然顫抖著。

可人依然微笑著，臉頰與嘴唇突然浮現淡淡的紅色，像是抹上了脂粉：『你帶我到溪水邊好嗎？』

『為什麼？』這是他生平初次回應別人的懇求。以前，縱使將死之人涕泗縱橫跪地求饒，他也不管別人想要什麼。

『我不希望我的血，濺在屋裡四處，還要勞動別人替我擦洗。在溪邊，讓我的血，隨著溪水流走。乾乾淨淨的，別人要收拾，也不會那麼麻煩。』

這依然是事事以別人為主的可人姑娘，沒有哭叫、沒有哀求，一點點想要逃跑的意圖也沒有。甚至連問一句：他為什麼非要我死，都沒有。

『那我們走吧。』

穿著素衣素裙的她，緩緩起身。

兩人離開屋子，走向後院那灣天然小溪。他陪著可人走，這是他內心不敢讓人知道的念頭，如今得償宿願時，卻只能走一小段。而稍後，他卻得親手送可人離開這個除了城主之外，就沒有其他人可以為自己的生命決定的地方。

他停下腳步，望著如一株白菊花的身影，有如失根離土，隨風飄搖，既輕靈又虛幻。刀，在寂靜中舉起，刀尖對著那個身影，卻再也無法往前移動。

可人轉身，兩袖飛揚，含笑的臉龐在他眼中已成一團模糊白霧，他的眼神迷濛了，只覺得那團霧，像花苞似的，緩緩綻開，越來越大朵、越來越大朵。突然之間，刀子一沉，像是有什麼撞了上來。

他在驚訝中視線清晰，是可人的身影撲向他的刀子，雪白的裙襬暈染了血色。一朵等不到憐惜的白菊，在風裡緩緩委地。淙淙流水，像是在催眠，可人睏了，長長的睫毛闔了起來。

沉默了許久許久，那把染了鮮血的刀子，被拋向空中，劃了道弧線，墜入溪水之中。原本握著刀子的手，攬起了那毫無生氣的纖腰，異常溫柔的，他把可人抱了起來。

一步、兩步……，他原本想計算自己的步伐，想記得，可人是在他走了幾步之後斷了氣，但走著走著，他腦袋裡已轟轟然，無法意識到自己走了幾步，走到哪裡，直到城主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你殺了她了。』這聲音似乎沒有稍早之前的冷酷，這聲音卻來自可人服侍多年的那個人。

但他未曾發現，因為在此刻，他所有的知覺，都埋葬在可人死去的傷痛裡。『不是我動的手，是可人姑娘自己撲過來的。』說完，他才望向眼前那張臉孔，卻在一瞬間，被許許多多瀕死的面孔重疊掩蓋。

他沒有發現，就算發現也不會相信，在那一慣冰冷的身影之下，那冷酷的心，竟然在此刻，和他有著相同的痛楚。而早先，這個人，卻只是因為厭煩了可人，所以才下了這樣的一個命令。

春風依舊無偏私的吹拂過所有，吹拂過那從來都不懂得何謂珍惜的城主、吹拂過不會再醒來的可人，還有那靈魂也跟著可人死去的將軍。

ＰＳ突然很想耍悲情，所以才打上這篇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