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獨立自主的生活，新家剛剛安置好學長姐免費轉讓的小冰箱和長沙發。一房一廳一衛，半新不舊的小套房，房東才粉刷過牆壁，也把生鏽的水龍頭和門鎖全都換新。

鄰居們都說這一帶很安靜，巷弄裡極少吵鬧聲，大家都相處和諧。

她初次踏進這個小套房內，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一個人清幽的生活正要展開，畢業了，工作也順利找到了，心情正好。住進去的第一天，窩在粉紅色的軟沙發上看書，喝著自製的草莓冰砂，她覺得自己像是小世界裡的公主。

往後的日子，白天在店裡一邊學習各種冰品的製作，一邊聽著同事們的鬼話連篇。

「那一帶原本是一座很豪華的府邸，住著一位大地主，家裡三妻四妾兒孫滿堂，因為不肯配合日本政府走私所以慘遭滅門。」同事阿茹說著不符史實的故事，「後來府邸拆掉了，改建成一行行的現代建築，一家人等於被拆散，常常在半夜問住戶，『我的爸爸在哪裡？我的兒子在哪裡？』還有僕人裝扮的捧著托盤在房間裡打轉。」

那一帶不就是她租房子的區域嗎？她淡淡的微笑，一如在學校時期那樣，冷眼旁聽同學們對某些人事物窮極無聊的評析。

下了班，附近鄰居們聽起她說著同事們的現代聊齋，總是一陣大笑然後才說，「我們這裡誰有甚麼時候說過自己家裡有這種事？只有我家小鬼頭出去公園玩還不知道回家，我才會出去找家人啦。」

住在隔壁的大學女生也說，「妳那間前一個住戶是個女業務，也沒聽說晚上多一個人。我這間也是，樓上樓下也是。別說有大家族，連一個孤兒都沒有。」

有沒有，她不甚在乎，以前在宿舍的時候，半夜起床上廁所，在走廊上和白影子擦身而過，她也從來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

就是一個人在宿舍的自習室晚讀，角落裡那個只有上半身的學姊，也從來都是與她和平共處了幾個學期。

搬進這裡的前幾天，她一安枕隨即入睡。白天工作的時間她整日都在刷刷洗洗，用忙碌避開同事們對她私生活的刺探詢問。晚上看了幾頁食譜，然後就睡了。

「我過得很好，安安靜靜的。」不管誰來問她，她都照實回答。

簡樸單調的生活，別人無法理解，她卻甘之如飴。

才一陣子之後，工作上的問題漸漸浮現，同事們經常突然請假，不是要她在休假日銷假代班，就是讓她加班好幾個小時。客人挑剔甚多，還有明明找了錢還回頭賴她沒找零錢。輪到其他同事負責消毒卻沒做好，店長連她一起嚴厲斥責。

「煩了，理想開始受到考驗。」她在下班之後，跟隔壁的女大生抱怨起工作。

「是啊，像我學生英檢沒過，家長怪我教不好，還說給我的家教費跟砸到海裡沒兩樣。」女大生同病相憐的聊起了自己被澆熄的教學熱情。

漸漸的，她開始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中反覆著工作上的不愉快。入睡之後卻又容易醒來，有時似睡未睡，難以安穩。

有時候她會跑到客廳，睡在她的公主沙發上，她反而容易睡得好。

「睡沙發對骨頭不好。」女大生知道後，好意的提醒。

她才又回到房間，睡眠漸漸恢復正常。

有一天半夜，她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陣奇異的感覺給驚醒。彷彿是一雙小手，急促卻力微的拍打著她的背部。

不可能會有小孩的。套房的門和臥室的門都是鎖著的，臥室的門還被房東加了兩道鎖，說是「這裡治安雖然不錯，但女孩子一個人住還是要多注意。」

那兩道鎖都是必須從房裡開啟的，不是可以從房外用鑰匙開的那種。

她清醒著，聽不到身邊的任何動靜，只有那陣拍打，似乎不願意停止。

她閉著眼，在心中默想著，「不要鬧了，快走。」

拍打的感覺不見了，她彷若無事般的重新入睡。

再有一天，她生了病，額頭還有點微燙，而一發燒總是嗜睡的她蓋著棉被就沉沉睡去，半夜覺得有人在撫摸著她的臉頰，直到她醒來，眼前室內沒有第二個人，觸感卻還在。

「不要鬧了，快走。」她還是一如往常的淡漠。

病癒之後，她一如往常的起臥作息，有時還是會跑到客廳睡沙發。閉著眼睛，她感覺到好像有股小型的旋窩狀氣流在運轉，張開眼睛卻甚麼都沒發現。有些時候，她不自覺的睜開眼睛，會看到有個學齡前的兒童趴在小冰箱上面，對著她笑。

如果沒有那個小孩，平常室內的光線，她躺在沙發椅上，根本看不清楚冰箱上面的物品。

「回去睡覺。」明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叮嚀，她還是會在心中這麼想著。

有時候去上廁所，才剛走進廁所一轉身，還沒關門，就看見一個小小身影從門外瞬間晃了過去。

而當她聽見低微的童歌，卻又看不見甚麼。

她喜歡吃葡萄，總是喜歡下班回家的時候，捧著一碗葡萄獨自享受。

「一顆、一顆、一顆……。」她感應到的，而非聽到的，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有一天，她又睡在沙發椅上，夢見有三個小孩圍著和室桌，桌上有個透明玻璃缸，放著很多的葡萄。

「你又吃了，不准多吃。」只要趴在冰箱上的那個小男孩伸手要拿葡萄，其他的小孩就會撥開他的手。

冰箱小男孩根本沒吃到幾顆，總是被出手阻止。小男孩哭訴，「你們都不給我吃。」

其他的小孩嘻嘻哈哈，小男孩越哭越大聲。

「吵死了，到底哭夠了沒？」房間裡走出一個高中男生。

「他都把葡萄拿起來玩，都不吃，還亂說我們不給他吃葡萄。」兩個小孩的聲音蓋過了冰箱小男孩。

沒有人聽見冰箱小男孩在說甚麼。

高中男生發怒了，「又是你，已經給你吃這麼好了你還要鬧。東西都是用錢買的，不是跟你說不要浪費嗎？吃的不是拿來玩的。」

高中男生抓起一把葡萄往小男孩的頭上扔了過去，「你吃啊，給你吃你又不吃，不要又說我們很壞不給你吃。」

小男孩擦著眼淚，卻還是無法遏抑的啜泣。

「去別的地方吃啦。」高中男生大吼一句，隨後自顧自的回房上網。

小男孩默默的走到客廳外的陽台，打開鐵門，一個人走了出去。

客廳裡的兩個小孩繼續享受著她們的飯後水果。

她醒來了，坐在沙發床上看著窗外漸漸透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