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同學看到了，覺得不以為然，卻沒有人挺身阻止。也許大家都以為以四自己願意的吧。

她們都不知道，以四會對自己的生氣充滿罪惡感。

無聊的遊戲一會兒之後就停止了。「走，我們去福利社買東西。」王禹把其他女孩帶走了。

以四默默的走回教室，才有幾個女同學走過來看看她有沒有怎樣。

「太過分了，她們怎麼可以對以四惡作劇？」

「一點都不好玩。」

打抱不平的聲音此起彼落。

總是這樣的。以四已經習慣了，在事情發生過後，才會有正義的聲音。

以四在心裡內喊著：「我不會哭，我也不會告狀。因為大人沒有一個會站在我這邊。」她臉上的表情很平淡，彷彿自己真的沒有任何感情。儘管她才害怕、失望過，小女孩粉嫩的掌心，給予的不是友誼的溫暖。

她知道自己在別人心目中，其實就像是人類掌中的小烏龜。

阿四的心事……。

小主人的哥哥，常常用粉筆畫我的背殼，有時候，直接在我臉上用力抹下去。會痛耶。看著人類的笑容，我竟然覺得那是最醜陋的表情。

「嘿嘿，你看。」小主人的哥哥，把一臉白粉的我展示給小主人看。

惡作劇之後，還會想要炫耀。這些人類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覺得自己很有創意？想得到其他人掌聲？

「不要把她弄得這麼醜啦。」小主人也會幫我抗議，然後替我洗澡。

可是就算我和小主人都不高興，但是她哥哥還是會這樣弄我。小主人的抗議總是很無力的，沒有人會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她只能弱弱的說，期待有一點點的說服力，但是大聲一點，別人就會以為她不愛這個家，仇視自己的兄弟姐妹。

這個家太敏感了，好像小主人打個噴嚏，就會把整座大廈吹倒一樣。

小主人在家的時候，就會把我看得緊緊的。她寫功課的時候，就會把我放在她的裙子上。

有時候，我覺得小主人對我很好，但是她還是會凶凶的。可是，我知道，唯一可以做她朋友的，只有我。

所以不管她怎麼對我，我只會靜靜看著她，最多只是做一隻縮頭烏龜。

有一次，她哭著來跟我說，她被人家亂罵。作錯事的明明是別人。她不要再替別人承擔罪過。

真正作錯事的人，居然可以推卸一切。她問我，是不是不管怎樣，人家高興拿她出氣都可以？

是不是就算她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要是因為人家看她不順眼，就可以拼命的羞辱貶低她？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說她根本不應該存在？

我對她搖搖頭。

主人，阿四知道那是不可以的，不是妳的錯就不能責怪妳。

小主人一直哭，如果可以，我想陪她掉眼淚。

我只想讓她知道，其實，阿四不討厭她。不管她是什麼樣的孩子。

有一次，她把我摔出去。

我知道，大人怎是要她再不開心都要忍耐，而欺負她的往往都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她根本不敢去跟老師說。但因為如此忍耐，所以很多孩子更是故意要惹她生氣。

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發洩。

但是，我會怕。我閉上眼，死都不睜開。小主人把我從床舖上撿回去，放在她的掌心，她沒有再對我怎樣，房間裡一直安安靜靜的。

我聽見小主人心裡的恐懼，她怕我死掉。

我們兩個，彷彿一起在黑暗中，動也不動。天還沒變黑，但是，我們卻覺得自己的生命裡，沒有亮光。

等了很久，我才睜開眼。她看著我，依然很緊張。

我知道，她怕我活不下去。

「阿四，阿四。」小主人叫著我的名字。聲音很弱小，就像我們在這個世界的分量。沒有人在意，沒有人聽見。

我動了動四肢，開始在小主人的手掌上爬。

從此之後，她不再凶我、摔我。她對我很好，每次都是輕輕抓起我，把我放在她的掌心。

放學回家，她就來找我玩。半夜醒來，她就會來看看我。有時候，她會輕輕的摸著我的殼，像是要把我過去承受過的痛，全部抹去。

晚上看電視，大家都聚在客廳裡，笑得很開心。小主人如果不是躲在角落跟我玩，就是帶我回房間。在客廳裡，她會把我放在單人沙發椅上，讓我活動。沙發椅軟軟蓬蓬的，很難爬耶。

可是我還是會很努力地往前移動，因為，主人很喜歡一直看著我爬來爬去。

她不喜歡電視節目，因為她想看的，是家人不想看的，就算她哭鬧要求都是沒有用的，大家都不會理她。

主人的哭泣往往淹沒在別人的笑聲裡。

所以，沒有權利決定要看哪個頻道的小主人，只喜歡看我。在這家裡，我是她唯一的伴，唯一可以聽她說話的伴。

小主人跟我說過一個故事。小時候，她還沒上幼稚園，全家住在木頭工廠的宿舍裡，有一天，大家都不在，小主人的媽媽把小主人的弟弟以伍放在工廠外的嬰兒床，然後就買菜去了。

小主人和小以伍本來還在說著話，沒注意到陰雲密佈，突然之間就下了大雨，小主人在工廠裡跑進跑出，找不到可以幫忙的大人，小以伍淋著雨，哇哇大哭，完全束手無策的小主人，在工廠門口也哭得淅哩嘩啦的。

小主人的媽媽回來之後，才把小以伍抱進工廠裡。

晚上全家吃飯的時候，小主人的媽媽說了。「弟弟在外面淋雨，她自己跑進去躲雨。只顧自己。」

大家都在笑。幸虧小主人年紀還小，所以沒被指責。

但是，小主人到現在都覺得很難受。「阿四，那個嬰兒床那麼高，我沒有辦法把弟弟抱出來，大人都不在。就因為我沒有陪弟弟一起在外面淋雨，所以我很自私嗎？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那時候也很害怕。」

而她的兄弟姐妹呢？在年紀比她那時候大許多，而她需要幫助的時候，有誰留下來陪她哭？

當她抱怨附近國中生都會故意騎腳踏車撞她的時候，根本沒有人理她。

小主人也不會忘記，關於三角板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