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对镇江知之甚少,感觉名字很威风,却未必能有什么美景。听了purply兄的意见,才明白并非是人家没有名声,而是自己太孤陋,竟不知还有"镇江三山"。其中的焦山确实从未听过,而金山和北固山则是只闻其名不知所处,原来就落在了这镇江地面。仔细想想,《白蛇传》中分明提过金山寺的位置,怎奈我看戏也不过是稀松马虎,不求甚解,这些细节往往就忽略过去了;况且"水斗"后面紧接着"断桥",我就总是错以为金山寺在杭州,起码离西湖不远,不然怎么许仙三步两步就在那里赶上了白娘子呢,不料忘了一样,最快的莫过于"舞台上演员的腿"。
想象中的金山,是滚滚大江中一个突兀的小岛,寺依山建,仿佛浮在波涛中一般。大江两岸悬崖绝壁,不是耸入云端,也要高有数丈,不然水漫金山的时候难免伤及两岸无辜百姓,白娘子的美好形象也要大打折扣。谁知走到山脚下,却并不见水浪的影子,据说是因为泥沙沉积为平地,长江向北改道,于是金山就完全成了平地起景,好像北京故宫后面的景山一样。至于两岸的悬崖,看来古来就没有的,江南风光自是江南风光,不应如我想象中的那样雄浑。即使登到山顶,也只望见山北一片水塘,大江早已退得远远的了,一处"江天一览"的胜景变得徒有虚名,不禁感叹沧海桑田的变幻。
金山虽小,金山寺却大,殿宇房舍高低错落,山顶佛塔直冲穹顶,山也就显得挺拔起来。大雄宝殿华丽宏伟,殿内佛像高坐莲台,雕塑精美端庄,很有庄严的美感。"宝殿能容千万人"毫不虚传,起码气势上就够了,如果当真以人数计,都站在地面自然站不下,让那些得了道的神仙飞升起来,重重叠叠,以大殿的高度恐怕也装下不少。
寺内香火很旺,虔心拜佛的不少,像我们这样凑趣闲逛的也不少,挨挨挤挤,好不热闹。偏偏还有摆摊卖货的夹杂其中,占了多数走廊殿阁,甚至把墙上的乾隆御碑也嵌到自家的货架子里面,害得我们费了好大心神才得以找到。我想那些泥塑的神佛只会笑不会说,乾隆爷也早已驾鹤西游和神佛们一处笑去了,他们对于杂货摊大约很难有什么办法,而如今寺里的高僧们却也毫无疑议,任凭佛祖置身于如此的嘈杂纷扰之中,浑身沾满了掸不掉的铜臭,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即使我这不信佛的也有点看不过眼去。于是想到一个建议,不如把金山"江天禅寺"的招牌暂时请下来,改挂"镇江金山江天小商品市场"的幌子,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取缔市场的时候,再换上那块清静的。由此想起98年的盛夏到南通,遍寻街巷找不到响当当的"梅欧阁",打听很久才知道早已给拆了,原址上建了个现代化的购物中心。这两年大概呼吁的人多了,或许南通也明白了文物的吸引力,又重建了个阁子,又恢复了牌子,还请梅葆玖先生率团演出,不过假的毕竟是假的。
金山脚下有个白龙洞,传说洞中原有条白龙,被一位长老降服,便潜到杭州西湖去了。洞中还有个深远不见出口的狭窄的隧道,说是一直通到西湖,恐怕就是白龙潜行的途径。这个传说听起来倒仿佛和《白蛇传》有些关联,不过戏里白蛇是从峨嵋山出发的,有些对照不上。或许是白娘子中途在这里歇脚也未可知,不想遇到法海禅师,一番斗法后才躲至西湖遇到许仙,这么说来肯定并没有闲情"游湖",而应该是"避难",而且法力确实敌不过和尚,最后被镇在雷峰塔下也是无可奈何;而法海却并不只照顾自己的山头,颇有责任心地一路追踪,才引出"说许"、"烧香"……
金山以西是一片湖面,并不太大,规模和未名湖相仿。寻到湖的西岸,只见一方水塘,雕花栏杆相围,石板上赫然刻着"天下第一泉"几个大字。有了扬州"第五泉"的经验,此时倒也不会大惊小怪了,想必就是刘伯刍评为江淮第一的江南零水,但还是不禁要佩服这样的胆量与勇气。因为"第五"不会有人争抢,"第一"就不同了,更何况是"天下第一",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招来非议与嫉妒。既然敢堂而皇之地自称第一,除非确实无人匹敌,实力超群,让人无话可说,比如梅兰芳先生在京剧界的地位;或者本来地处偏僻,偷偷自夸也不为人知,不会有被兴师问罪的危险,比如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关起门来吹嘘自己比"四大名旦"更"名",有谁干涉得了呢。不知道这眼泉水的情况怎样,对我来说倒有点偏向后者的感觉,不过看着水中一群一群不断涌上来的小气泡,活泼而生动,很有趣味,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相对于金山的喧闹,北固山确实冷清多了,但却更符合怀古的心境。此处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现在看来有些过誉,还不如南通的狼山紧邻江水显得更有气势,但想必古时还是极好的,不然辛弃疾也不会有那么多感慨。词人的《京口北固亭怀古》让我一直惦记着那个亭子,到底是有是无、怎样的形状,所以宁肯舍弃了焦山不游,也要走遍北固。不料上山却意外地先撞见了甘露寺,才发现原来此山和东吴有着那么紧密的联系,从试剑石到东吴古道,从溜马涧到鲁肃、太史慈的墓地,俱都是围绕着那段历史展开的。
甘露寺踞在山顶,被葱郁的树木掩住,静谧而沉寂。几进院落中,只有一间大殿供着佛像,却没有什么香火,不过是充充样子而已;其余的房中摆着一组"美人计"的塑像,粗陋得不能传神,反不如空屋子能引人遐想。忽然,院中的天井里飞来两只颜色鲜亮的彩蝶,在阳光的爱抚下缠绕飞舞,久久不去,我不由得看的呆了。有人说,那是梁祝的化身(似乎祝英台也是镇江人),偏偏此时又有一只不知趣的插进来纠缠,恐怕也只能附会为马公子了。
寺东有座祭江亭,传说就是孙夫人哭祭刘先主的地方。从这里北望,眼前都是泥滩和浅河,不时驶过几条小货船,偶尔飞过来一队白鹭。恍惚中可以望见远去的长江,很不真切,也没有了惊涛拍岸的壮观。想当初,孙夫人哭祭之后,从这里纵身投入江涛之中,尸身逆水而上;而今再跳,无论如何也沾不到水,除了被山坡上的树木剐得遍体鳞伤,还要搞得灰头土脸,身后不会美观,应该也不会再有人选来作殉情之处。介绍说,此亭又名凌云亭,又名北固亭,如此身兼数职,使我开始怀疑它是否真实。其实,寻古能寻到多少真实呢,不过满足一下内心的好奇,把头脑中的幻像落到令人失望的实地,从今以后渐渐收拾起无聊的神往,专心去做其它的美梦罢了。好比我们好容易寻到了太史慈的墓碑,却发现旁边的人家把棉套罩在上面晾晒,不像我们以为怎样怎样的玄妙,人家天天眼见,就不过如此了,也不怕给将军捂出一身的白毛大汗。
怀着较多满足和少许失望掺杂在一起的心情下山,发现东西两侧的工厂和南面的马路民居,把北固山围得紧紧的,伸展不开,大煞风景。
正是,古者已逝,逝者而不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