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earest,

「寫給誰？誰是妳的最親愛？」

去年六月初，在美國東部某個小鎮，我和大姑娘坐在鎮上唯一的咖啡小店裡，她寫日記，我看書。偶然抬頭，看見她日記裡的第一行，我捉狹地問。

大姑娘笑著說：「那是我自己呀。我每一篇日記都是寫給最親愛的自己。」

接著，她很快樂地往前翻，指出其中一篇給我看：「這是我這學期結束後寫的，是對我這一年學了什麼做到什麼的總檢討。」

她在第一頁上貼了一張紙，那是去年九月開學時，老師要每個人把這一年自己想達到的目標寫下來，然後放入信封。老師替大家暫時保管了八個月，今年四月，學年結束，這張紙又回到學生們的手中，各自核對。

日記裡，大姑娘共分三大題寫：學業是第一大題，她把每一科目分類敘述，寫自己對每個老師的認識，以及各科學習特色，還有在課堂上與同學的互動；第二大題是「找工作」，除了記錄印象深刻的面試、筆試經驗外，也寫下自我調整的枝枝節節；最後，有關一年來的交友經驗，她把今年在班上交到的新朋友回想了一番，寫他們的個性、值得欣賞的部分和自己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什麼。另外，對幾個密友的描述，則細數共度的快樂時光，不論是在校園內平時的精彩點滴，或二月底一起遠赴古巴度假的難忘。

「這學期開始時，我對班上同學的互動有挫折感。」大姑娘看著日記，低聲著說。

回想這近一年來，大姑娘確實在這方面跟我有多次的交談。她覺得為什麼很多人都只看表面，或容易被敢講得天花亂墜的人所迷惑，其實那些人有很多名實不符，甚至是虛偽的。「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是我能給她的老生常談，並告訴她：忠於自己的樣子最重要，不必特意改變，迎合大眾的看法。

「不過，我很高興我的觀察是對的。到了期末，許多人真的被大家看清楚了。」大姑娘邊看日記，邊跟我說：「我很高興可以相信人性，相信大多數人還是能分辨出好壞、真假，我的信念沒有破滅。」

望著大姑娘日記中的最後一行：「加油！」 （那是她寫給最親愛自己的信尾勉勵語。只有這句是中文，哈！）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欣喜和安慰！感謝上蒼，給了我一個這麼慧心的女兒。一個有自省能力的孩子，除了祝福，我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前些日子，有位網友傳來他的日記與我分享。那幾篇日記的寫法很特別，是記錄四、五個人在一個時間段裡的對話，言語中有很多情緒和愁憂。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因為那是忠實地記錄下當時的感覺，即便是所謂的純自身性的無病呻吟，因沒有任何隱瞞和修飾，反而更撩人心弦。友人跟我說他已經不再寫那樣的日記了，因為被批評是在暴露自己，博人同情。

「不，一點都不會。若不寫下來，人生的雪泥鴻爪真的會消失無蹤。」當時我是這樣回覆：「有時候，我翻閱以前隨手寫下的隻言片語，有很多驚訝和意外！驚訝的是那些挺美的，甚至『有料』的文字居然是自己寫的，實在無法想像現在的自己還能夠寫得出來？意外的是，那樣的心境、想法好像是陌生人的，並不屬於自己，原來人都在不斷變化和成長。所以，請繼續寫，為未來的自己留下生命流動的痕跡。」

忘了是哪位哲人（或詩人）說過：「不妄想一次把真理說完全，才可能說出真心話。」

我說：「越是平凡人寫的日記，不奢望說得出偉大的思想，就越是真心話，我們就越容易在那裡面看見自己卑微的影子。」

許多人寫日記，最親愛的自己往往是當場唯一的觀眾和見證人，對自己說話容易真誠、無偽。感謝網路世界的出現，讓許多人得以藏身期間，大膽暴露自己，與來來往往的自我影子對話。因同樣的平凡，因深感同受，或會心微笑，或悄然落淚，知道軟弱、失敗的自己原來並不孤單。印度詩人泰格爾說：「思想以他自己的語言餵養他自己而成長了起來。」我們因寫日記，而見證自己的成長，也因分享許許多多的真心話，而有機會跟負面的自我和解，產生正面的向上力量。

My dearest，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