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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04 11:41:17瀏覽1298|回應0|推薦7 | |
2013.3.18專訪作家簡媜:
當「老」無可迴避,我輩
之人也要老得優雅安靜……
專訪簡媜:
當「老」無可迴避,我輩之人也要老得優雅安靜
人生是一條長河,隨著時光之流而下,不同的人生階段看見不同的風景。作為散文作家簡媜的讀者,更能隨著她的人生路途一起飄遊:從《水問》的少女大學時代,到《女兒紅》的獨立女子剪影,一路走到了結婚生子的《紅嬰仔》,在成長過程中或叩問身世與認同的《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誌》…
孩子長大了,則讀《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思索教育問題,而在《吃朋友》當中品味美食與故事,尚有《好一座浮島》《舊情復燃》等等城市觀察、社會現象、山林之感等文集描繪當代,有她文思豐沛而表現生活真性情的文章伴隨生活,無疑是幸福的。
此刻,她醞釀了五年時間,在作家生涯的第二十八年交出了第十九本作品,終交出一本26萬字的里程碑之作:《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老年書寫與凋零幻想》,自生老病死綜論知天命後的人生,兼引統計數據、社會觀察、親身經歷、文學幻想,描刻華人社會忌諱的生命凋零之況,療癒因老而苦的親人與自身,也以文學來詮釋臨老死當有的尊嚴與風度。
老,是怎麼回事?誠品站專訪簡媜,一起探尋老的體悟與老的精神。
誠品站:您的作品向來與人生階段相呼應,為何您會選擇在這個時刻書寫老年議題?本書架構龐大,您是如何決定將「生老病死」通通納入書寫範疇?
簡媜:我的散文觀是「將生活的漫天煙塵,化為思想朝露」,從一個作家的眼光來看,不同階段的人生體驗,正可以提煉出文學的思考,和讀者分享。雖然我還沒到完全老的地步,但我發現台灣正在改變,「老」所改變的社會面貌超乎我們想像。
在台灣大都市的市中心,看到的都是正當青壯年的人們,或沒意識到這種情況,但是要是你到地方鄉鎮或者部分區域仔細看看,到處都是「老人、老狗、荒田」,輪椅老人甚至多過嬰兒車,這讓街道的氣味、樣貌都改變了。而就人口統計的數據顯示,台灣一年新生兒能保住十八萬就很難得了,政府要出錢鼓勵生育,在我這一輩人來說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台灣現今年齡在50-64歲的人,有458萬人之多,到了在2017年,65歲將佔總人口14%,將要進入「高齡化社會」甚而「超高齡社會」,這是台灣即將要面臨的大課題。
「老」無法單獨存在,必然隨著「病」與「死」,但在老化之前還有一段活躍的人生,這段人生態度也會影響到面臨老化的態度。但是我發現,社會上只強調著「你不會老,你不會病,你不會死」,卻沒有人教你如何準備「老」?而事實上,我們並沒有辦法阻止老化不要來。
從2010年到2012年,我的親人走了4個,熟識朋友家中有長輩辭世的,共11人,他們詳細的教我修習這段「生死學分」「人生終程考古題」「疾病筆記」,讓我思考「老病死」的大哉問,眾緣匯聚才能磨鍊我戮力書寫此一人生考卷。
在處理這個主題時,我曾經想過,或許能就幾個老人的穿著、活動等等起居注來書寫,筆調可以通篇輕快活潑,還能帶著都會的喜感—但我無法這麼做,因為老是沈重的,其中沒有太多喜悅。所以我希望這本書能讓讀者一起來仔細思考「生老病死」,尤其希望能和50-64歲的人對話,因為這正是我們這一輩的人即將要面對的情況。
誠品站:您從「女員外」開始書寫「老」這個社會現象,為何那個老奶奶會給您如此大的震撼呢?
簡媜:奶奶穿得如此隆重,幾乎是壽衣了。送那個奶奶上車後,我回家時難過的想著: 她和社會脫節多久了?一個女性要走到什麼地步,才會把自己的壽衣穿上街?她的穿著更透露出她的處境:她一定是個獨居的老人。
過去的華人家族中,若人老了,第一圈照顧者一定是自己的親人。但是在現代人標舉著自由、多元的社會現象,帶著自己的種種價值觀生活下去,而在不婚、不生、少子化、孩子在外工作的現況之下,奶奶告訴我正在進行中的都會現象:會有許多人在沒有家人的空間裡,獨自面對老病死。
我們一生中花很多時間處理「生」的課題,活在這麼熱騰騰的世界中,不能體會什麼叫做結束。但我們很少處理老化與死亡的終極旅程,尚未思考如今所擁有的衣物住所收藏,會在離開後一切失去意義。在寫這本書時所發生的所有事件,都是在提醒我注意到這個問題有多麼沈重,而我們每個人都無一倖免要面對這個問題,但在面對之前,更預先問自己:我做了準備了沒有?
我寫了《紅嬰仔》,和生命的誕生喜悅有關,寫了《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誌》,探討了自己的身世認同,也處理了對土地的情感。我思考這個主題或許有點早,但或許是最好的時間,年紀再長一些怕沒有書寫如此大主題的心力,年輕時也欠缺生命的火侯或閱歷,無法寫得如此深刻。
如今走入家庭養兒育女有一定時間,看著公婆長輩老去纏綿病榻,甚至目送他們離去,內心有些情感被開發,面對生命的態度就不同。我必須面對生命終會結束的這段歷程,在處理自己的之前,要先面對親人的訣別,這個過程如此龐大,但少有人談,我想我來談一談吧。
誠品站:您在書中仔細的書寫阿嬤、公公、以及與齊邦媛老師對談的篇章,這三位長者給您怎樣的啟發呢?
簡媜:這三位長者,生活背景完全不同,卻都在老年時向我展示了不同的面貌與智慧。
一個人老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家庭與社會的事,我們必須要作準備。我最早看到了祖母的老化,她失智與憂鬱症的狀況,讓我們的照顧都出現了一些狼狽的情況,也讓我體會到這個社會普遍的照顧難題。
而公公從罹癌到離世的過程,堅毅地不做任何治療,再也不提病痛,讓我看到堅強的內涵與強大的父愛,而在極為痛苦的癌症末期,更以最大尊嚴勇氣來面臨死亡,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齊老師找我談生命最後的話題,則以身示現,一個人在老的時候,可以不必活在病苦與憂懼死亡中,老師示範了一個被文學心靈充滿豐富的學者暮年,可以如此自在安然。
社會在儲存老年生活的根基時,只注意到現實層面的健康、資產等等,但我認為除了照顧現實層面之外,精神層面也要跟上。很多老人生活在一種「空白」當中,睡也睡不著,體力也不行,只剩下電視與電話,生活宛如一個空殼;也因此,把注意力陷入到自己的「胡桃核」當中,關切身體的些微變化,對子女有強烈的情感牽絆,卻很難被取悅,造成自己與家人生活品質的低落。
對已經七八十歲以上的人來說,已經無法改造自己,兒女要多承擔;但是在我這個年齡層的人,必須提高警覺,思考自己想要的老年生活怎麼度過?至少要有意義一點、優雅一點、安靜一點。若是我的讀者看完了書感覺要未雨綢繆,那我出這書的社會功能就達到了。
我期許讀者們在老年的時候,不要把對文學的興致丟光,拋棄精神世界的追求,眼中只有肉體與疾病。我的公公即使人生走到了最終,依然每天記日記,看重他的老年生活,用意志力建構他的內在生活。
當老人沒有把生活過好時,牽連的是一整個家庭。但是,一名老人到了遲暮之年還能穩住某些內涵,真的很了不起。
誠品站:您在書寫「生」的篇章時饒富深意,這是您對於人生的總詮釋嗎?
簡媜:是的,我想要從肉身與人生的故事開始說起,許多人一生中被這兩者的社會觀點所困,但是我們應該要用新的觀點來與這兩者和解。
我在書寫每個大段落時參雜了各種觀察,但真正的私心話,則掛在每篇的「幻想」當中,所以我在第一篇的「向肉身道謝」中寫到,過去對自己的外貌身體有許多挑剔不滿,不符合美的標準,但有多少人這獨木舟都不夠完善,應感謝它沒有帶來很大病痛。
而第二篇則是人生的體會。有些人的人生是坎坷的,承受命運的考驗,痛苦來自於對人生的厭棄,但無論如何,這是屬於自己版本的人生,你必須和他和解,醫療自己的傷痕。要是不問過去與為什麼,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看看哪裡可以修理、增刪,往後必然是康莊大道。這時,就像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全力迎向老年生活了。
誠品站:談到「死」的部份,您引用了作家心靈、希臘神話等等,您對於冥界的想像又是從何而來?
簡媜:我是作家,文學是我的信仰,所以我屢屢惴想:當那麼多被後世歌詠的偉大文學心靈,知覺自己已經要走完人生時,他們的心情為何?但我會預想他們是堅強的,他們對於自己要去的地方是知曉的,「銀閃閃的地方」不是天堂或極樂世界,而明白這是一個旅程。
但我們是凡人,每個人在面對死的時候都會無助;但無助只是起點,若能尋得自己的覺悟,不只能安慰自己,也能安慰親友。但是對於在世者,必須要有地方安頓思念,所以靠著愛與想像而產生的「冥界」因此存在。所以,每個人的冥界想像是不同的,但若好好的消化接受了死亡後,冥界也會消失。
引用希臘羅馬神話的「當神失去所愛」,則意圖寫父母失去子女的傷,我想藉由神話敘述,建構冥界的想像,安慰幾個失去年輕孩子的父母。依循生老病死走完路途是莫大的恩賜,但也有孩子無法順利走完路途,這會造成父母永遠的傷痕。即使如此,父母對孩子的愛,是無法用死亡割裂的。
誠品站:這本書讓讀者們等了好久,終於等到!您有下一本作品的構想了嗎?
簡媜:這本書也是我的漫長旅程,寫得太累了,現在想要休息一下。(笑)
不過我想老讀者們在讀我這本書或許有更不同的感受吧,我相信他們的困難,我都在書中碰觸到了。
但我希望這樣的碰觸,能讓他們在水生火熱的生活中,讓他們知道有人瞭解他們的艱難處境,即使只是瞬間,也能得到一些安慰,因此生出更多勇氣去書寫老年的終極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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