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澎湖舊家之前，有陣子住在凹仔底那邊，祖母在巷子的出口處，養了幾籠雞，巷子中間右邊，則是老家所在之處。

要走到老家，首先要經過這幾籠雞，有時候，這幾隻雞會放出來四處走動。印象中，這一帶總瀰漫著股飼料與雞屎味。但這個地方，是唯一可以給小孩玩的空地，當時三歲的三妹曾經在這裡被雞啄破頭，血流滿面，原因是她怕極了這群雞，傻傻蹲下來和雞公雞母們懇求請別啄她，牠們可能聽不懂人話吧？我想。

七歲上小學之前，很長的時間，都住在這裡。這條巷子，愈走愈低，祖母的家則在巷子中間，靠右的那一間，打開紗門進去，當時年輕還沒當兵的叔叔就住在一樓，樓梯上二樓才是祖父母的房間。樓梯間堆滿雜物，愈走愈是潮濕陳舊的氣味，各樣物事這裡一落、那裡一落四處散置。

直到後來搬家、上了小學之後，母親僅二的離家出走，其中的一次，我被暫時安置在這個地方，心裡很苦悶，也不喜歡老是罵人、身上又散發不好聞味道的祖母，握著存了很久的十塊錢，看到有吹氣球的旋轉木馬老闆遠遠騎來，便決定就這一次把它花了，才坐上去，就被祖母發現打了一頓，她以為我偷她的錢。

當時恨恨地想，以後要你好看，你對我媽那麼壞，又冤枉我打我。後來二三十年，時不時會夢見這個景象，有時候，也夢見從祖母房間的那扇窗，一躍而下。

祖母過往很多年後，我有了孩子。這孩子的阿公很愛他的第一個孫女，有事沒事便騎車過來看看，就只是坐著、抱著這孩子坐個二十多分鐘，他仔細端詳這孩子的樣子，說她脾氣壞，我問長得像小時候的我嗎？

他答不上來，可能過了太久，也可能他當阿公比當阿爸來得稱職，當看著爸抱著我的孩子，才驚覺日子竟過了這麼多年。

我忘了讓誰好看這件事，只專心在這單行道上前進。我的爸爸，頭髮白了也掉了很多，聽見祖母過世那時，他沒有哭嚎依然平靜過著日子。這二三十年，大家都這麼走過來，如此順理成章又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