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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1 10:50:15瀏覽8161|回應2|推薦32 | |
宜蘭河與冬山河、蘭陽溪,是蘭陽平原三條主要河流。它們在注入太平洋之際,三流匯合所形成的「三敆水」現象,早在醫藥不發達的年代,曾被一些人視為「三川神水」,舀回家洗頭沐浴消災,或空腹喝下治病。若是用來家戶除穢祛邪,必能三光朗照,五神澄清。
傳說,這種由三條清濁度不同的溪河所匯流的「三敆水」並不多見,是上天所賜的「三川神水」,在堪輿學上還主人丁興旺,地靈人傑。 住在河口的壯圍鄉東港村民,不管是噶瑪蘭人或是河洛人,本來少有人懂得這些。他們只知道三條寬闊的溪河各自經過一段長途跋涉,看過不同風景,到了出海口才有機會相遇,匯聚到一塊兒出海,實在難得。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地理環境導致河水說淡不淡,說鹹又不鹹,水裡的浮游生物特多,魚兒最喜歡在此洄游,讓人們能夠抓到淡水魚也能夠抓到海魚。 除了魚,鳥兒也多,尤其是田野裡不常見的水鳥,像體型碩大的黑面琵鷺和被村民們稱為海鵝的白額雁、豆雁,只要季節對,在這兒都不難找到牠們的蹤影。 人丁興旺和地靈人傑的神話,住在河口的居民不是沒聽說過,只是幾代人住下來,長期貧窮困窘的經驗,始終糾纏著他們,令人不得不認命,不得不醒悟。 「傳了好幾代人啦!要能發大財早發了,要能出什麼帝王將相也早就出了。老天爺不曾騙人,都是人自己騙自己啦!」 「三河匯流當真是三川神水的話,這裡最早的居民,那些奇立板社和貓里霧罕社的噶瑪蘭人,就不必紛紛遠走他鄉。」 「到這裡墾拓的河洛人,少說也傳了五、六代人,年輕人還不是照樣要離鄉背井,才能找到工作,才能混一口飯吃?」 可見,多少年來,這裡的村民不曾把三敆水當做寶物,其來有自。倒是一九五三年前後的某個夏天,遠在台灣中南部的神明,不知道是如何明察秋毫,竟然不辭辛苦從大老遠跑來請水。讓這裡的村民驚覺,原來三敆水真的是寶貝,真的是消災祛邪的三川神水哩!可惜,對許多事而言,好像統統晚了一步。 根據村裡曾經擔任過縣議員的林榮二先生,以及當過東港村第十三鄰鄰長的張清風老先生回憶,五十幾年前的一個夏天,台灣中南部有幾個縣市鬧乾旱,當地民眾到處求神問卜,希望有高人或神明能指點迷津,求得甘霖。最後得到的答案,說是必須找到三水匯流的「三敆水」,請回「三川神水」求雨才能奏效。 那幾個縣市的官員和地方人士攤開地圖,找來一個放大鏡仔細檢視,從台灣中部找到南部,再從台灣尾找到台灣頭,終於在台灣東北部的宜蘭縣境,找到這樣的地理。 於是,由中南部幾座大廟出面,集合了三四百名信徒,請來一些地方首長和仕紳陪同,組成一支龐大的請水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宜蘭河這個出海口。 當年沒有北宜高速公路,北部濱海公路尚未開闢,車隊一路北上之後,只能繞行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山路。最後進入壯圍鄉濱海地區的公路,還是狹窄的石子路。這些公路局客運專車組成的車隊,也只能灰頭土臉地拖著長長一道飛揚的塵土,顛簸到貓里霧罕社附近才停下來。 請水的隊伍,在黑令旗和乩童揮舞著沙魚劍引導下,朝著宜蘭河的出海口步行。乩童後面,緊跟著是坐在神轎上的眾多神明,神轎隊伍之後是身著蔴衫的仕紳。據說,這些很像出殯時披麻帶孝的隊伍當中,不乏鄉鎮市長、農業局長,甚至縣市首長之類的官員。接著仕紳和官員的麻衫隊伍,才是人手一炷香的民眾。這支奇特的人龍陣頭,一下子使原本整天都像是在睡夢中的村莊,變成煮沸騰滾的一鍋粥,幾乎所有的村人都被銅鑼聲和人聲吸引過來看熱鬧。 張清風老先生說,起先大家都猜這群外地人要到貓里霧罕的鎮安宮向開漳聖王進香,或是到慶安宮拜廣澤尊王。卻看到隊伍中間夾雜一撮子穿著西裝打領帶的人,竟然外披麻衫,且整條人龍拐向港嘴斜插過去,才確定他們不是開漳聖王或廣澤尊王的進香信徒。 接著有人猜測他們是到現在榕樹公園尾端的大眾爺廟進香,便說:「真看不出來,大眾爺也能修來這樣的氣勢。」但旋即有老人駁斥他亂講話,指著隊伍說:「人家抬來的明明是王公神轎,怎麼可能降低神格向大眾爺致敬行禮?少年人不懂世事,不要三八話隨便臭彈。」 看到人龍繞過大眾爺廟時,絲毫沒有歇腳意思,村人才發現人家擺出如此大陣勢,是專門為著舀取港嘴的三敆水而來。 這時,有村人開始感到不安,心裡盤算是不是該找村長或地方頭人出面阻止。幾個人吱吱喳喳的商討一番,卻苦無前例比照,何況來者是客,且不乏穿著西裝的官員,村裡沒有人出面接待已經顯得失禮了,還能動什麼聲色。 另外一些看熱鬧的村人更以為,人家從中南部打老遠坐著專車,還抬著神轎來,恐怕王公暈車都暈了好幾回,擺出如此隆重又盛大場面,也不過是舀幾桶不值錢的溪河水回去求雨。說好說歹,是人家瞧得起我們這個偏僻的窮鄉下有個好地理;再從另一個角度去想,這三敆水帶回去,若真能求得雨水,也算是我們小村莊做了一件善事,積了一樁功德哩! 在村人看了幾個小時的熱鬧之後,也就是大隊人馬舀走三敆水的那個黃昏,不知是巧合還是好地理真的這麼被人家請水給舀走了,到榕樹公園附近菜園裡挖地瓜的村民,發現兩條比成年人大腿還粗壯的大蟒蛇,相繼從洗衣坎溜進河裡,昂首游向出海口。 有人以為這樣一對粗大的蟒蛇,閃著金銀亮光和古雅花紋的大蟒蛇,理當是村莊的寶物或守護神什麼的,如今竟然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們的村子,肯定不是個好兆頭。 「當然不是好兆頭呀!蟒就是龍的化身呀!大蟒都跑了,地方還可能出什麼大官?」 「照你這麼說,每個動物園就算沒關著皇帝,也關著大官囉?」 「關在籠子裡被人養著的,當然和野生的不一樣。你沒讀過書,總看過戲吧!戲台上除了皇帝穿著龍袍,其他那一大群有模有樣的,哪個不是穿著蟒袍?能站在皇帝身邊像個人樣的,那些官沒有炒菜鍋大也比碗公大呀!唉,這大蟒蛇一下子跑掉兩條,一路昂首朝海口直直去,連頭都不回,我看我們這村子沒什麼指望了。」 「人家怎麼曉得來舀這三敆水呢?」 「很多人都是這樣呀!在身邊的都不懂得寶貝,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要疼惜,晚了!」 「不晚啊!知道他們是哪個縣市的,換我們也去舀回來不就得了!」 「嘿,說你憨,你又不曉得坐自動。他們縣市裡要有這三川神水,何必勞師動眾千里迢迢來我們這裡舀?真是憨到不曉坐自動。」 「你說坐什麼自動?」 「你看,不懂了吧!自動就是四個輪子,不用人踩也不用人推便能滿街跑的自動車啦!那些外地人坐到我們這裡把神水舀走的就是自動車,懂了嗎?有錢就可以坐在裡面從宜蘭到台北高雄,到很遠的地方。」 三敆水被舀走,大蟒蛇又成對的跑掉,這樣令人不安的消息,很快傳遍村裡。更令人沮喪的是,第二天上午老天爺立刻變臉。從清晨的晴空萬里轉眼變成陰沉沉的灰色天地。天是灰色的,河水是灰色的,海面是灰色的,連原本綠色的田野也灰濛濛一大片,四處都找不到一絲光澤和喜氣。 午餐的米剛淘洗了下鍋,陰沈的天空便下起雨來。先是一陣陣,兩個時辰過後乾脆傾盆往下倒。隔天雨歇了,卻緊跟著來了兩個颱風,使河岸和港嘴沙崙連續崩塌了一個月,很多人家的菜園、花生園,都變成河道。 隨後幾年,只要聽說有客運車到河口,村人便像盯著小偷那樣跟在後頭, 深怕人家再舀走了三敆水。 幾十年過去,許多老一輩的走不動了,耳朵重聽,視力模糊,喉嚨也沙啞了。他們再也沒有精神和力氣去管什麼三敆水了。年輕的人自有年輕人的看法,他們會用著電視螢幕裡那種油腔滑調的口氣說:「庄腳人,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大海茫茫哪差那一泡尿。三條溪河日夜不停地流到海裡,任誰載個幾車也載不完,真的被舀走幾桶,算什麼?」 「三敆水」的神奇傳說,就這麼逐漸被人們淡忘。 一九七九年夏天,北部濱海公路從廍后和奇立板兩道沙崙中間直直切過去,再造了很長一道橋跨過宜蘭河與蘭陽溪。有路有橋,當然少不了遊覽車,少不了遠從中南部來的遊客。 這些遊客對榕樹公園裡的二十幾個魚網搖籃,似乎比三河匯流的地理景觀興趣大許多。搶不到魚網搖籃的,也會圍著攤販來一碗米粉羹或一碟臭豆腐解饞。樹蔭下流動卡拉OK的人氣更旺,從一台很快增為三台,佔據了所有人的聽覺。 這些做生意的,大都是在地人,他們原本從事各種行業或打零工,做工之餘在近海捕撈文蛤或鰻苗,過著安穩知足的生活。誰都想不到,近幾年來各行各業景氣衰退,連零工都沒得做,近海的文蛤越撈越小,鰻苗十網九空。三敆水似乎不曾為他們興旺過什麼,小小榕樹公園裡的喧喧鬧鬧所帶來的一點生意,至少能讓他們餬口過過日子。 若是不死心,想要從這些村人口中多掏挖些三敆水的故事,得到的答案恐怕是:「唱歌!唱歌!天下事自有天公伯在管!」在那心事啥人知的歌聲中,誰還去管什麼三敆水、五敆水或六敆水來著? 倒是在冬山河上游的冬山鄉有人當了行政院長,蘭陽溪中游的三星鄉有人當了法務部長時,開始有人接續了三敆水的故事。 說,原來那兩條頭也不回而朝著出海口游去的大蟒蛇,並沒有游進太平洋,而是分別溯向冬山河和蘭陽溪。 照片說明── (上圖)由下而上的三條河流分別是:宜蘭河、蘭陽溪、冬山河,匯流處稱為三敆水或三川神水。 由吳楊欽先生拍攝提供 (中圖)出海口魚兒多,水鳥也多。賞鳥人卻得與垃圾為伍。吳敏顯/攝 (下圖)每逢豪大雨過後,幾條河流上游會把大批垃圾沖到海裡,使海灘變成垃圾灘。吳敏顯/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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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