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3/12/01 02:16:31瀏覽3210|回應1|推薦17 | |
一部沒有配樂的電影,直到片尾字幕緩緩升上,才打破了沈默,流入了一首歌。但是,整部片子完全不悶,安安靜靜的畫面,凸顯了最大的張力。 張力,來自於茱麗葉畢諾西(飾演卡蜜兒)與真正精神病患的對手戲,來自於安靜的背景和病患的吼叫,也來自茱麗葉大量思慮清楚縝密的口白,卻被歸為「瘋顛」,就在她滔滔不絕、時而崩潰泣訴家人的遺棄與羅丹的惡毒算計時,聽得院長張嘴一愣一愣地,「克勞黛小姐,羅丹先生和您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院長最後只能用時間說服卡蜜兒:妳真的有被迫害妄想。 茱麗葉於是無言轉身離去。這種一次又一次定期面對精神病院心理醫師的談話檢測,二十年來不知重複多少次,茱麗葉的眼角已經瀕臨緊蹦狀態,隨時會爆發,但多半她是吞了回去。張力,表露無遺。 第一次讓我噙著淚水,是影片開始多久。由於卡蜜兒擔心食物被羅丹下毒,因此她獲准可以為自己烹煮三餐。有天卡蜜兒正在廚房煮蛋和馬鈴薯時,不知情的年輕實習醫生闖入,質疑她怎能夠在廚房烹調,於是要她乖乖加入其他病人的餐桌。卡蜜兒於是對他大聲咆哮,差點出手打人! 飾演卡蜜兒的茱麗葉咆哮那一刻,完完全全呈現一名演員的爆發力。一名從年輕演到老的女演員,能夠詮釋多少種角色?從27歲的《新橋戀人》、28 歲的《烈火情人》、32歲的《英倫情人》,到兩年前的《裸色告白》與今年的《最後的卡蜜兒》,茱麗葉的演員生涯橫跨將近三十年,不管是鏡頭前自慰,還是全裸洗澡,她演出的同時,也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 在茱麗葉身上,我們看到沒有一個疆界的生命、沒有包袱的演技。台灣一片倒向討好年輕面容的娛樂市場,有多少人願意以老示人、素顏上陣?但如果要詮釋卡蜜兒最後的三十年,年輕演員如何能夠呈現?化妝、演技,都是一種補強,但是比不上此刻的茱麗葉自然而然地呈現自己更為真實。 我被鏡頭前的茱麗葉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感動。 瘋顛與文明,是誰畫的界線?卡蜜兒有著被羅丹迫害的妄想,讓她被媽媽、妹妹與最親愛的弟弟保羅視為精神嚴重有問題。保羅用盡全力為卡蜜兒舉辦一場展覽後,因為卡蜜兒相當失常,使得這個男尊女卑的中產階級家庭決心徹底與卡蜜兒劃清界限:送去精神病院。 荒謬的是(連卡蜜兒自己都覺得荒謬),我們清楚看出卡蜜兒並不是真正的精神病,她還能協助修女院長照顧病患,能夠自由地遊走院區各個角落。在一次看著病友排演大情聖唐璜的故事後,卡蜜兒徹底崩潰,她大哭、並對著向來友善的病友咆哮:「滾遠一點!」 「我再也承受不了這些鬼叫!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場荒謬?」她哭著向前來安慰的修女說。 但是,家人仍拒絕她出院,卡蜜兒最後老死在精神病院中,終身不能創作。她雖有筆可寫,卻無法順利畫畫,因而痛哭失聲;走進樹林,拾起一把粘土在手裡搓揉卻無法雕塑,她扼腕難受。 縱觀生活四周,會發現不少人陷入無力狀態: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難道這不也是一種被迫害的症狀?很多人都會把挫敗歸咎於「都是別人害我的」。如果卡蜜兒恐懼羅丹的被迫害情節可以構成進入精神病院的條件,那麼生活周遭有多少人該被送進去隔離治療? 法國已殁的當代哲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就在《瘋顛與文明》一書(Madness and Civilization)前言中提到:「在現代安謐的精神世界中,現代人不再與瘋人交流。一方面,有理性的人讓醫生去對付瘋顛⋯⋯這種理性就是社會秩序、肉體和道德的約束,群體的無形壓力與從眾的要求。」 篤信基督教的保羅,深信自己曾經最愛的姊姊卡蜜兒,就是因為太有藝術天分,導致不受控制的藝術狂放凌駕理性約束,因此,得由醫生與病院來顛處理這種瘋顛。 傅柯在〈精神病院的誕生〉這一章裡說:「瘋人依然是未成年者,理性仍將長久地對瘋人維持著自己的父親形象。」職是之故,卡蜜兒被弟弟決定留在精神病院裡頭一輩子,是可想像的,因為卡蜜兒放縱非理性的一面,需要理性的父權加以控制。 這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為何要受這種折磨?卡蜜兒不斷不斷不斷地嚎叫著。我也跟著感到絕望。卡蜜兒的遺體,和療養院的病人一起亂葬,無從辨認。 這是一個寒流來襲的冬夜,散場後,我不確定是天冷還是心冷?走入捷運,一陣暖空氣迎面拂來,鼻子突然酸楚了起來,眼睛也解凍了,頓時化成淚水湧上眼眶。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