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疆前，一位朋友叮嚀我：「不希望看到攝影師隨便對著可愛維族的孩子拍照。」

當下，我有點愣住，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麼話。

我曾否拿著鏡頭，不禮貌地對著任何人？

朋友的細心叮嚀，讓我想起不久在臉書上轉貼的文章。文章大概是說，很多影友拿著長槍大砲，到了西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拍。一個帶著相機的女孩很沮喪地形容：「你不知道那些背長槍大砲的人，拍藏民像是拍動物裡的動物一樣。」這篇文章後面附上的幾張「罪行」照片：幾名影友團團圍住藏民、蒙面婦女仍被近距離拍攝、小孩背在後面仍無法脫離長槍襲擊⋯。

提到西藏這樣的例子時，我想到許培鴻。他是我很欣賞的攝影家，善於拍攝人物，他在白先勇製作昆曲《牡丹亭》的過程一路跟拍，並跟著崑曲巡演，從2004年到2012年封箱，跑完兩百場。培鴻花很多時間在世界各地遊走，跟著世界展望會去拍過第三世界國家的孩童身影，也去過西藏，拍了肅穆莊嚴的喇嘛與轉經輪。在培鴻眼睛底下，我並沒有看到被鏡頭脅迫的影像。

另一位前輩謝三泰，也善於捕捉人物。我曾問他，要如何能夠立即捕捉眼神卻不害怕？謝三泰說，快很準是必要的方法，但背後一定是溫柔的心。

拍攝是否會侵犯被攝者？不管是許培鴻還是謝三泰，不僅沒有這種不禮貌，甚至會被感動。

而我呢？打從拿著相機與攝影機開始，人物（尤其是陌生人）就一直是我跨不過去的門檻。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向來不敢也不喜歡拿著聽頭對準人，頂多，拍背影，拍局部（手、腳、頭髮、身上裝飾），因為我既成不了快很準的傢伙，也沒有想捕捉什麼永恆的企圖。

這張圖片的女孩叫做紫羅蘭，她是我新疆外景故事主角的姪女。紫羅蘭一開始不敢靠近我，因為她很困惑問著旁人：「他（指我）是男生還是女生？」後來她確定我是女生之後，害羞又調皮地跑來對我說：「妳怎不拍我？」看我一個下午都在旁側拍她家人，手中快門不斷，獨漏她，小妮子鼓起勇氣來跟我討照片。

我欣然接受她的請求，快門不斷，她樂不可支：「妳怎拍這麼多啊？」紫羅蘭很開心，我知道。

這個女孩是我們去拜訪農戶時遇見的，她看著手拿相機的我，很好奇跟進跟出。我和她語言完全不通，把相機給她看，我比手畫腳問她是不是想拍照？她就馬上跑到我面前坐好擺起姿勢。是的，她想成為女主角。

連拍幾張後給她看照片，她瞧見自己在小小的顯示器裡，滿臉驚訝又靦腆的表情，讓我難忘。後來，她又跑來我身邊，我於是把相機交給她，領著她用小小的食指按下快門鍵，同行的大姐姐孟英適時扮演起模特兒，讓女孩捕捉畫面。按了幾次快門之後，女孩又跑去玩了。比起被人拍，這女孩明顯沒太大的興趣當起攝影師。

我知道自己捕捉不了什麼剎那間永恆的雙眸，但這種相處下來的影像，比較能夠使我心安且愉快。也許，關鍵不是拍了什麼，而是拍攝背後的思考所邏輯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