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尾聲終於稍稍有了片刻不再陰霾，走向操場去，跑了8公里。

這一個冬天，因為中醫師耳提面命，勸我減少慢跑量以防透支而氣虛，因此從原本固定的10公里減為6公里。醫師的話，一開始是刺耳的，「這些年我不都這樣跑著嘛？」

這些年，這樣的數字，在歲數上默默地疊上去，跟身體情況成反比。

算一算，不知不覺慢跑了5年，一如我曾在尚未倒閉的亞歷山大裡跳有氧舞蹈、健身運動，一晃眼就是12年。「不知不覺」是種巨大的力量，只有在不經意時才會發現。

剛開始慢跑，還能以初生之犢姿態，用平日練跑7公里的體力去參加太魯閣21公里馬拉松，2小時20分鐘一口氣跑完，中間沒有停下腳步，就怕這一停，再也啟動不了。成績不算太差，但用意志力撐完一半以上路程的結果是鐵腿整整一星期。

從那之後，我開始固定慢跑。固定慢跑後，就怎麼也不想再去參加馬拉松了。或許那對我來說，是一種有趣的經驗，體驗一次足矣，我懶得用比賽這樣的目標干擾平時為了健康而運動的心情。

這些年，經歷過柏油路面傷害膝蓋、腳踝，最後還是乖乖回到比較柔軟的跑道上，雙腿才能輕鬆奔馳。幸好還能回到輕鬆奔馳的狀態，而不是因為提早退化而從跑道上撤離。

寒流來的清晨四點，我跑；夏日高溫36度，我跑；突然降下傾盆大雨，繼續跑回家太晚，半夜十一點了，還是跑。在這些時刻繼續著，不是說自己有多厲害或者怎樣不屈不撓，雙腳要跨出去以前，也是來來回回掙扎好幾回。腦子不能想太多，只能不斷告訴自己：出去，就是了。

朋友笑說，人生來就是不斷和惰性對抗。

對抗成功了，就完成一件事；若失敗，那就明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雙腳對抗惰性成功，還只是第一步。接著迎向遙遙的公里數，是另一階段的肉體折磨。邊跑會邊動搖：這樣就好了吧？今天狀況不好，別太勉強自己……

隨即又會有另一個聲音出現：不是又來到了起點？四百公尺一圈很快就過去啊，再繼續吧……

總是這樣反覆交戰著，然後在掙扎的思緒空檔間，若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我便開始和她對話：「有妳真好」、「這一路恐怕只有妳和我最親」、「妳會伴我到何時？」

那年拍片沒靈感時，跑一跑，腦子好像就會晃掉了一些雜質，身體越累、創作動能越大；那年陪老爹治療時，跑一跑，我把身體承受的折磨當成和他一起承受的苦痛，我相信：終究會結束的；那年遇到一些挫敗、人事紛擾時，跑一跑，用流汗換得一身清爽，我告訴自己：這樣悶頭也能跑完，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我不是刻意把慢跑哲學化，但在這樣必須維持一小時、動作近乎機械重複、體能飽受考驗的過程中，腦子很神奇地，會自然地飄到另一種思維，或者說，是另一個世界。於是，肉身僅剩「呼、吸」，我只能專注聆聽自己的鼻息，心無旁騖。

這是個美妙的一刻，但在感受美妙到來前，是要克服很多惰性並經歷自討苦吃的階段。

這一季冬雨綿綿，實在跑得少，好不容易不下雨了，就在那日跑完8公里後，腳趾頭卻莫名地受傷，指甲整片發黑、指甲周圍痛得不像話，連穿鞋碰到都受不了，遑論再趁著好天氣慢跑。

平日渺小如妳，今卻教我寸步難行。

僅以此文，獻給我不知何時撞傷的腳趾頭和即將逝去的整片腳指甲：祝妳早日康復，我的精神還需要妳的雙足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