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中的老成          ◎顏艾琳

內地從2009秋後，便傳岀川、滇等五省鬧旱災。等我們要岀發之前，卻偏偏下大雨造成多起土石流跟交通重大事故。五月26日來到成都，便在雨中時晴的下午。岀了機場海關，迎面兩個男子，一個是隱有滄桑卻總帶笑容的貴州詩人末未、一個是文武兼備的羌族年輕詩人羌人六。兩人剛從內蒙的「少數民族詩人會議」結識，來到成都接待白靈、羅任玲、神小風、我四人「寶島怪客」在當地的交流行程。

小六是川震災情嚴重的綿陽人，考上成都體育院專攻籃球，精瘦高挑的身型配上鳳眼窄臉，直像是關羽傳人，能武能寫的，才23歲，已看了無數中外大詩人的作品，詩寫得特有哲學，有自己的語彙姿態。當他的詩同一群內地大學詩人編在一起時，你會感到羌人六似乎已經29歲，成熟、高高地俯瞰著一個還在進化中的世代。小六幾乎對創作這碼事不存疑惑，他心中有無數大師作為領導、他渾然自在地一下知性一下理性，偶作天真男孩顯現聰慧冷淡。天生是個真正的詩人，而且絕對是大詩人。

末未有兩種面貌。熱情的苗族性格、俐索的商場人物；他朗誦自己的詩〈三千桃花〉跟〈病中吟〉，讓我們想到管管的自然奔放，這是在內地不易遇到某種真誠品質。他了解自己的作品、可透過自己的聲音、肢體也讓人進入他的語境中。更難得的是，他知道如何演出，不假他人的二手傳播。這兩人加上從上海趕來的肖水、自貴州實習教書的洛盞，還有當地的鍾祥、秋星等人，使我們在成都增添許多回憶。

而當晚在「白夜」酒館的夜談，經翟永明跟潔塵的聯繫幫忙，來了多位藝術家何多苓、李竟萌，作家熊燕、媒體人石仲華、詩人吉木狼格、莫瓦、龍双豐、楊黎等等十多位。但在「白夜」，這個曾是華文詩壇以前衛言論的重地，卻遇到一舊封建思想的男詩人，於啤酒與菸霧與音樂吵鬧的氛圍下，我不得不嗆他對台灣詩壇簡直「無知」，其以偏概全的「自大且幼稚」思維，讓我整晚不歡。每次到大陸交流、開會、參加詩歌活動，哪次不是拖著沉重的十幾二十公斤書籍，到處送人？一本台灣過去的詩集、詩選、詩刊、文學雜誌就像一扇窗，可以為內地封鎖台灣網站的視野，打開那麼一點新鮮的空氣，探頭到千里之外的南島，聞聞這屬於完全自由、清新、多元的藝文風氣。十幾年來內地走動，我初次遇到將自己的腦袋圈起來的人，也是怪事。

隔天在四川師範文理學院的交流會議，知道他們延續1970年代「星星」之火，成立「新星詩社」且設立獎項鼓勵新秀，心中十分欣喜。學院的長官、教授、學生皆對台灣的資訊、刊物、環境提出許多問題來討論，雙方也有多位詩人現場朗誦，我們趁機宣傳「葉紅女性詩歌獎」，希望更多女詩人在此成為閃亮新星，也將帶去的詩集、詩刊贈做研究文物。

六月30日只剩我跟任玲前往迪慶，因之前幫忙聯絡的人臨時發生事故，在香格里拉的行程便輕簡多了。白靈跟神小風皆有論文要趕，先回台。

一下麗江機場，上海詩人默默安排「撒嬌詩院」的掌櫃，小和便與朋友來接機。經四個多小時車程，延金沙江而來到迪慶市，也就是香格里拉、又稱獨克宗古城。我從未到過藏地高原，感受特別不同，且默默又請當地人卓嘎拉姆做我們的地陪；這位美麗的藏族女子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倒不是她那彷如從岩畫飛天下凡的容貌，而是她保有傳統藏族的信仰觀念、對文學天生的熱忱、待人的真誠、以及歷經人事後的了悟，某種藏族人對入世、出世才有的清明與虔誠，讓我跟任玲都對拉姆感覺，是現今兩岸年輕人，已不多見的美好特質。

在拉姆的聯繫下，我們以僅存的資料跟在地女詩人單增曲措、札西尼馬、以及愛好藝文創作的人，於撒嬌詩院辦了夜談沙龍。那晚高原氣溫只有12度，我們在室內烤著火爐，一壺酒、幾碟小菜水果，用語言串牽起香格里拉跟台灣的文學距離……

匆匆七天在成都、迪慶的宣傳與交流，給我許多感概跟省思。四川成都，原是誕生無數知名詩人、藝術家、作家的地方，在經過30多年與外界各城市的競爭後，那股火氣我已感受不到了，但也欣慰著新星隱蘊著亮光。成都，我有機會將再來領受它那古老又新穎的安逸之氣；迪慶，則與卓嘎柆姆等人有約。一座城、一份友誼，在我心中，是同等重要的。

    2010.7.5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