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無法單手拄杖，行走時靠雙手推著輪椅來行進，身體時有顛幌腳步蹣

跚，因此，需有人陪侍一旁預防突然摔跌，經過一早搭機奔波精神略顯疲

憊，遂於飯後我便侍候兩老午睡休息，或許來到老伴的身邊所以安安穩穩

的睡了好長的午覺，我屢次進房查看，鼾聲微起睡得深沉，默默盯著睡眠

中面容消瘦，久違的爸爸百感交集，曾幾何時我眼中英俊挺拔的父親已垂

垂老矣!

*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多了，遞上剛打好的果汁給爸媽並投其所好我放了

事先預備的黃梅調影片(梁山伯與祝英台)給兩老看，L 型的沙發上右邊坐

著行動不便的恩兒，左邊坐著86與84年歲的年邁雙親，三人專注地看著

電視，正對著由蔣光超飾演馬文才被老師叫起問(下一句)那幕憨癡劇情露

出笑意，我見如此天倫心而甚寬遂拿起手機拍照，突然有一句成語映了畫

面.....我等四人一幕(老弱婦孺)浮現在我的腦海....

爸爸睡眠時間是陸陸續續的，因為飲食皆屬流質以致頻尿，相對著照護他

是時刻不能掉以輕心，時時注意著他忽要起床，忽又下床如廁，又拉又攙

又扶一次又一次，身心時時戰兢與忙碌，幾天來的體驗讓我深深疼痛我的

母親，年歲如此之高怎能讓她如此終日勞累，而夜裡總關切著隔房兩老的

聲響，悄悄進出輾轉難眠，幾夜思考我有攜兒返金照顧兩老的念頭。

*

金門家裡也是供奉真武天尊玄天上帝，翌日早餐時，爸爸對我說等他精神

好些帶他下樓到宮廟裡給玄天上帝燒香請個安，還要帶他去拜訪年輕時結

拜好友的兒子，我一一應允承諾，天氣好時一定帶他下樓..

爸爸的早餐固定三杯一碗，即一大杯溫開水，一杯洋蔘茶，一杯香菇精，

一大碗由兩大匙奶粉兩大匙麥片數片蘇打餅乾捏碎泡熱開水的專屬營養餐

，數年如此!

爸爸一個回籠覺醒來已11點多，今天備好的午餐是濃粥，滷肉末，文蛤

蒸蛋，還有爸爸最喜歡的番茄豆腐羹。近午了窗外一縷微陽甚暖，我對

爸爸說飯後休息一會帶他下樓禮佛，順便推他附近公園走走，曬曬太陽，

他搖搖手表示不要!!又想回房間躺下...

*

今天天氣比昨天好，一早太陽射進客廳照上一面沙發，妹妹買了早餐來家

，這時爸爸正吃完早餐，妹來了多了一個幫手我對爸爸說下樓去吧，天氣

好好，去禮佛也去找朋友，他猶豫了一下又揮手不言指著輪椅要回房，我

知道他又翻盤不想去了，老人家的確存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嘆息，需要

的是強大推動力，妹妹個性像爸精明能幹有主張的實踐者，相反的我倒十

分像柔順的媽，妹妹一聲:走啦!玄天上帝聽到你說要去請安等很久了，你

說出口了就不能反悔不去蛤!!你不是常說神明要恭敬謹慎不能開玩笑嗎??

哈哈..此箭正中下懷，爸爸睜楞一下點點頭，我趕緊好言附和順便去見朋

友喔!已經知會對方了，為他擦擦臉擦擦手理理衣服，快速把輪椅扛下樓，

和妹妹一前一後攙著老父下樓再回頭領著視力不佳的老媽及恩下樓探菩薩

訪朋友去...

*

爸爸從輪椅顫顫危危站起，我攙扶著讓他脫帽頂禮三拜，爸囑咐妹進宮廟

燒三炷香，微抖的手從外套口袋取出一個紅包袋抽出三百元要妹妹投入功

德箱，妹說我投就好，你把錢收好，爸睜大眼睛聲音急而吃力:那是妳的錢

，心意不一樣，呵呵....這就是我霸氣的爸爸，早年曾任兩任官派里長，民

防大隊長，各宗廟大老，顧問，好人好事代表，扶傾濟貧，捐棺認祭無名

孤墳，甚至有一名老兵託孤，湊足爸爸引以為傲我家五男五女十全十美的

手足，爸爸一生熱心公益受表揚無數，他愛土地愛我家鄉更甚於愛己生命.

*

禮佛結束我對爸爸說現在帶你去找朋友喔!事實上我不太記得鍾大哥的家，

十年前陪爸爸去過，依稀記得在附近的巷弄裡，是一家小吃店，明知是往

右手邊前進，刻意往左邊繞，目的是想讓爸媽看看公園裡櫻花正盛開，一

片春意盎然，陽光正好，許多老人，小孩都來公園曬太陽，下棋休憩，十

分熱鬧，我邊推輪椅邊介紹植物，與爸爸不同心思，他迫切地告知我走錯

方向了，我的天...爸爸記憶真好，老人家已有數年不曾來台甚至都住大哥

家而不是我的家呢!!

*

我們一行老弱婦孺來到恰似鍾大哥的家門口，陰暗的一樓鐵門半掩，門口

雜物橫陳，原來小吃店結束了，我猶疑一下前去叩門，恰有兩婦女談笑正

要出門來，乍見我們顯然驚詫，我找到了，我認得鍾大嫂，我指著爸爸說

大嫂記得我爸嗎?鍾大嫂驚異的表情十足，她向前激動的向前握住爸爸的手

連稱徐伯伯，您甚麼時候來的，爸爸露出久違的笑容，連說我老了...再不

來就見不到了...

我告訴鍾大嫂爸來台第一件事要見鍾大哥一面，鍾大嫂說不巧鍾大哥出門

在外要隔天晚上才回來，並說一回來一定回訪我們，閒談之下家家有一樣

的問題，執著的父老和唯我家鄉情結，鍾大嫂不捨淚汪汪，因為她家也有

一樣困擾..

*

鍾大哥，嫂皆年已60出頭，結婚時還是爸主婚，有一段吁噓往事經由爸和

鍾大哥見面時呈現，這是我從不知道的故事，爸年輕時和拜把兄弟一群常

結伴前往小金門做生意，爸爸賣魚和乾貨是識途老馬，戰地的小街小巷何

其隱密能任其行，據說，一日鍾伯伯和朋友私下走私電油被日兵追捕，不

料鍾伯伯不熟當地路線而被逮，堅不吐露其他兄弟而不堪刑罰身亡，時年

29歲，拋下年輕的妻子和四個兒子，當時鍾大哥九歲..

戒嚴時期，戰地風聲緊密嚴肅，人人禁聲若顫，悄悄傳來卻如雷霹靂，一

有事發生人人自危閃躲都不及只有爸爸聞訊前去認屍，鍾伯伯頓時如見親

人七孔流血，爸爸義憤填膺，悲痛萬分當下對屍允諾終其一生會幫忙照顧

遺孤，請兄弟安息，往事如煙，如今鍾家兄弟各有所成，其中老三小學時

和我同班六年，時隔五十多年鍾大哥說出這段往事時熱淚盈眶，爸爸心情

也起伏不已，爸對鍾大哥說徐伯老了，再見你一面便可見你父親，心事又

了一件，這一見再見恐怕無日，鍾大哥嫂視爸如父聞言潸然淚下，臨別，

鍾大哥嫂受我姊妹請託願意再來幫忙力勸爸爸遷台定居!!(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