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歌】道韞詠絮

悠然睇。處樹下清風，初春寒氣。

夢窗芳菲，道韻女兒寄。

多情筆墨餘閒繡，論古談今意。

近雕闌、來點盈旋，擅詩茂易。　

雲幻颯風曳。昊空白茫茫，竹疏落倚。

謝院聞庭，一探才思綺。

紛紛白雪何相似，總忭安石契。

若何如、柳絮因風喚起。

2.劉義慶編《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第七十一則：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3.洪昇著雜劇《四嬋娟》（第一折謝道韞），戲「詠雪」，通過道韞、璉兒兄妹賽吟，贊賞了女子才情，女不輸男。

雜劇四嬋娟    清 洪昇昉思

第一折 謝道韞

(冲末扮謝安引璉兒上)[詩云]「罷相歸來已二毛，十年野興托林皋。東山且自娛絲竹，厭必蒼生望我曹。」老夫謝安，字安石，太康人也。官拜太傅錄尙書事，輔政十有餘年。奈老夫望重廟廊，性耽丘壑；掛冠以來，隱於上虞之東山。讀書石壁精舍，陶情山水，寄興丘壑。每值好景美辰，與兒女輩談論文義，以為家庭樂事。這便是兄子璉兒，還有一個兄女道韞。他二人父母早亡，俱是老夫撫養，視如己子。這璉兒斌斌文采，不愧家風；更有那個道韞孩兒。容貓端莊，從小讀書，亦工詩賦，已聘與王右軍次子凝之為妻。若論他錦感綉口，端不減男兒，就是他諸兄弟每，也都要讓他一籌哩。[璉兒云]叔父，怎見您孩兒就不及他？[謝安笑科，唱]

【仙呂．賞花時】則他五色花從心上開，祇可惜三綹梳頭在壺內埋。您休道一搦女嬰孩，兀良是天一異彩，的的有奇才。

  [安云]說話之間，您紛紛揚揚早下了一天大雪。孩兒，你可吩咐：準備酒肴在玉樹軒中，請你妹子出來，一同賞雪咱。[璉兒]您孩兒知道。[謝安唱]

【幺篇】端的是蝶翅鵝滿費剪裁，早則見竹榭梅亭陡頓白。不覺的逸興入奇懷。[帶云]孩兒，你可把家筵布擺。俺還待倩絲竹喚春來。

  [璉兒云]下次小的們：快安排酒筵，請小姐出來，咱同到玉樹軒中賞雪吃酒去咱。(下)(正旦扮謝道韞，引侍兒女胡麻上)[詩云]林下清風玉不如，緣窗深掩小春初。朝來懶把蛾眉畫，祇愛牙簽插架書。妾身謝氏，小字道韞。父親安西將軍，不幸早喪，蒙叔父太傅公撫養在家，今年一十五歲。叔父將我許聘王家。妾身雖是個女子，卻祇耽情筆墨，每日刺綉餘功，常在叔父膝前談論今古，多蒙訓教。[胡麻云]小姐，老爺常是夸著小姐，說是個女中才子哩！[正旦云]胡麻，今日天氣為何覺得十分寒冷？[胡麻云]小姐，你還不曉得麼，外面紛紛揚揚下著好大雪哩！[正旦云]原來如此。你可把綉簾捲起，待我試著一回者。(胡麻做捲簾科)[正旦云]果然好大雪哩！[唱]

【仙呂．點絳唇】雲壓高天，峭寒庭院。珠簾捲，人立風前，細看冰花剪。

  [胡麻云]小姐，請立進些，那雪兒片片都打在身上了。[正旦唱]

【混江龍】玉霏珠碾，近雕闌左右繞有旋。[胡麻替旦拂科，云]這幾點多飛在小姐髩上。[正旦唱]不提防點疏疏半沾雲髩。[胡麻云]這幾點落來到像花鈿一般。[正旦唱]又道是淡濛濛亂惹花鈿。[胡麻云]你看，這雪落在別處十分潔白，祇飛到小姐面上，卻一般般的都看不出了。[正旦唱]這雪呵，怕就是玉魄冰魂難𩰚巧，早難道玉容粉面敢爭妍！[胡麻拈雪科，云]呀！怎這雪拈在手中就不見了？[正旦唱]謾道是春纖拈去水無痕。[胡麻云]你看，小姐衣上被雪兒飛滿，倒像個綉的一般。[正旦唱]端的個羅衣點處花難辨。真個是，兩般嫵媚，一樣便娟。

  [胡麻云]小姐，我看你立在這裏，瓊花四繞，分明散花天女一般。[正旦唱]

【油葫蘆】哎！我這裏翠袖天寒倚竹邊，休也波，逞浪言，說甚麼散花仙女下瑤天。(胡麻笑科)[正旦云]胡麻，你笑甚來？[胡麻云]我想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又聰明，又標致，不知那王家官人甚般福分消受得起！[正旦低嘆科，唱]說甚麼佳人才子成姻眷，大古來痴郎駿馬偏多舛。[云]胡麻，你可見我一門諸郎君呵！[唱]一個個縱清談，玉塵揮；一個個𩰚清標，玉樹聯。[胡麻云]是那幾位？[正旦唱]看中郎阿大，盡是烏衣選。[胡麻云]那幾位小官人如何？[正旦唱]便封胡羯末呵，那一個風度不翩翩。

  [胡麻云]從來說王謝家門，我謝家有恁般人物，料他王氏諸郎一定也不弱哩！[正旦唱]

【天下樂】誰信道天壤之間事不能偏，也波偏，有王郎直恁賢，甚東床也容他坦腹眠。[胡麻云]這等說來，小姐心上敢有些煩惱？[正旦云]說那裏話來！[唱]早已是玄霜此日投，總祇是紅絲夙世牽，祇不過小窗中偶戲言。

  [老姥姥上云]咱奉老相公之命，來請小姐到玉樹軒中賞雪去。[正旦云]既如此，胡麻，咱和你同去來。(引老姥姥、胡麻下)(冲末引璉兒、院公上)早來到玉樹軒也。你看，詩云：西施浦上雪如花，向晚簾櫳聚玉圍。數點輕盈飛不定，湖山白遍越人家。璉兒，可曾請條妹子出來？[璉兒云]兀的不是妹子來也！(正旦引老姥姥、胡麻上，見冲末科)[冲末云]孩兒，今日瑞香紛飛，柔庭寂靜，與你兄妹每同賞片時。[正旦云]既如此，待孩兒們把盞。[璉兒云]看酒過來！(做同正旦遞酒科)[正旦唱]

【村里迓鼓】恰值着舉家歡忭，早則是一堂開宴。花簇簇銀屏四列，焰騰騰紅爐滿爇，軟垂垂綉幃低捲。香馥馥臘酒醲，暖溶溶羊羹美，齊臻臻玉樽雙勸。[指璉兒唱]他那裏將酒亂呼，我這裏將杯輕捧；看叔父將髯笑掀，肯放他東山興淺。

  [謝安云]你看，這一會兒雪一發下得大了。[正旦唱]

【元和令】亂紛紛風內旋，白茫茫半空捲，颯刺刺多祇在古松梢、疏竹上、老梅邊。裝點出，謝家庭，風味遠。[璉兒云]妹子，你看這兩個雀兒在樹上廝打，掉下一庭的雪來。[正旦唱]喳喳凍雀鬧枝喧，蹴下瓊花四筵。

  [謝安云]孩兒，你看這般大雪，我們聯吟二詩，以佐筵前之樂者。[正旦云]梅香，可取筆硯過來。[璉兒云]你看我叔父一發老得兜搭了，好好的賞月吃酒，又做甚麼詩！[謝安云]也不須筆硯，祇大家口聯『柏梁』體一首便了。[璉兒云]活晦氣，掀整活了十六七歲，不曉得『柏梁』體是吃得的吃不得的？[正旦唱]

【上馬嬌】也不須紫兔毫，也不索玉版箋，剗口兒取次把句兒聯。描形寫狀要摹的能活現。天，這便是詩裏做神仙。

  [云]請叔父首唱。[謝安吟云]「白雪紛紛何所似」，如成該璉兒了。[璉兒云]你看我叔父偏會皮乖，你既大家要賦雪，卻說一個『何所似』，似個甚麼？卻就叫我們接下，可不把難的多推與我們！虧得你孩兒是才子，不然可不被你老人家難倒了。[正旦云]請哥哥快續下韻來。[璉兒云]說雖是這等說，祇是教我說這雪像個甚麼來？古人有七步之才，待我到雪中去踱他幾步，踱出一句妙詩來，定要把你嚇倒，纔見我謝璉兒是個才子哩！(做走吟科)何所似、何所似，似者，像也，像個甚麼？我看這雪就像天上落的個雪。不好，不好。像雨結的冰。也不好，不好。待說他像個石灰，石灰卻是燥的。不像，不像。待說他像個粉子，粉子又是成塊的。也不像，也不像。(作想科)嗄！有了，有了。有一件東西像之極矣，待我吟。[謝安云]快吟來！[璉兒高吟云]『撤鹽空中差可擬。』叔父，你說像不像？今日方你孩兒的才學，快篩熱酒來，與我潤一潤喉嚨。這一句詩真實費盡心血了！[謝安云] 如今該道韞孩兒來了。[正旦吟科]『未若柳絮因風起』[璉兒云]也通，也通。[謝安云]妙哉！妙哉！不即不離，若遠若近，傳神寫意，俱在個中。我們俱不必再作了。[璉兒云]難道妹子這句又偏好似我的，我不信，我不信！[正旦唱]  

【勝葫蘆】那裏是寫照傳神態盡妍，對景偶留連。信口吟成還腼腆。[謝安云]古來才女所稱紈扇之篇，塘上之什，你只一句詩，竟可與之并傳千古了。[正旦唱]怎敢望班姬紈扇，甄妃塘上，彤管并流傳。

  [謝安云]胡麻，快勘熱酒，送上小姐，以酬佳句。[璉兒云]方纔做詩，便教我同做；如成吃酒，怎就不教您孩兒也吃一杯。待我自陪妹子一杯者。胡麻，快勘熱酒來，送我公子，以酬佳句。(胡麻應，送酒科)[正旦唱]

【幺篇】一句詩成止七言，怕敵不過價十千。祇這滿注玻璃愁量淺。且索向樽前膝下，妹酬兄勸，消受雪花天。

  [謝安云]叫[老姥姥可到後堂喚取歌妓每，整齊絲竹，到筵前祇候者！(老姥姥應，喚科)歌妓們走動！(四旦攜絲竹上)應女雪詩裁柳絮，漢宮花面學梅妝。(見科)歌妓每叩頭。[謝安云]你等好生在筵前送酒祇應波！(四旦應，送酒科)[正旦唱]

【後庭花】捧蘭尊，飛玳筵，顫花枝，搖花鈿。羅袖呈金釧，宮衣軃玉肩。𩰚娟娟，一個個雛鶯嬌燕。賽春風屏玉軟，渾忘卻是雪天。寒威褪和氣暄，掃瓊花榮慢煎，噴金猊香細燃，點落梅珠翠鈿。[謝安云]歌妓譬，可將絲竹吹彈一曲者。(四旦作吹彈科)[正旦唱]早則是遏行雲，絲竹喧。[四旦吹彈，唱]

    【滿江紅】鳳凰來上鳳凰臺也波臺，鳳凰臺上鳳凰來也波來，天籟地籟聞人籟也波籟。八雲諧，緣雲裁，翠烟開，月明吹徹海山白。 

    【大德歌】碧泠泠，玉鏗鏗，七政匏為定。攢紫霞，嵌曉星，笙簧點點皆相應。善吹的是子晉董雙成。

    【魚游春水】自嶰谷起遺風，定雌雄，十二筒，工應黃鐘。梅落江清吹三弄，聲動關山感歸夢。伴漁翁，引牧童。

    【芭蕉延壽】韻清徵，高山流水野猿嘶，楚雨湘雲塞雲飛，清風明月孤鶴唳。春融和，鶯亂啼。  

  [謝安云]是吹彈得好也！[璉兒云]妙極，妙極，真個妙極！

【柳葉兒】艷晶晶舞裙歌扇，韻悠悠脆竹清弦，似隔花陰風裊游絲顫。一聲聲如鶯囀，一字字逐雲旋，一串串溜的珠圓。

  (四旦吹彈畢，下)[謝安云]天色已晚，吩咐撤過酒筵者。(院公撤席科，下)[謝安云]道韞孩兒過來，我看你才華妙麗，不是尋常巾幗。你從此更當留心翰墨，以後嫁到王家，也不枉做個好媳婦哩！[正旦唱]

【寄生草】幼小蒙慈撫，庭幃受教言。止不過拈針刺綉偷柔宴。因此上濡毫弄墨學消遺，那敢望授經讀史夸兼擅，叔父呵！俺則伴栖梧在竹鳳將雛，慢說他穿花拂柳鶯和燕。

  [謝安云]胡麻，可服侍小姐進房者！[正旦唱]

【賺煞】羅清香，收家宴。向蘭房輕移蓮步。暮雪隨風飛又捲。遍湖山玉刻銀鐫，興悠然。詩景盈前，佳句何人敢占先！枉費他霜毫彩箋，龍香維硯。問普天下錦心才子，爭似掩小嬋娟！

  (引胡麻下) [謝安云]道韞孩兒去了。璉兒過來！你妹子尚且如此才華，你兄弟每須用心攻書者！[璉兒云]孩兒知道。[謝安詩云]俺臥東山，嘯傲多時，賞六花偶泛窮厄。誰及俺謝家道韞，獨吟成咏絮新詩。(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