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七歲離家,在高雄、台北等異鄉流浪,靠著歌聲賺取生計;
簽約十年,生了小孩,才有勇氣出第一張唱片,卻是台灣樂壇的傳奇大碟。
五年前,她決心離開大城市,回到故鄉台東,開心自在唱著歌、採集民謠,
同時培養在地歌手,希望更多東海岸的好聲音,被更多人聽見。
她是原住民歌手巴奈,樂評人張鐵志認為她「擁有台灣最動人的聲音」,
二○○○年出版唯一一張個人創作專輯《泥娃娃》,
就被《中國時報》列為「年度十大華語專輯」,至今仍是無數樂迷心中的悲傷經典,
專輯中的「流浪記」,被紀曉君、梁文音、楊宗緯不斷傳唱;
但這些歌曲背後,埋藏著巴奈痛苦的青春。
「當時的我,覺得生命非常無趣、無聊、複雜;由於我從小成長的背景裡,
『去死』從來不是選項,所以,寫歌、唱歌變成我的出口。」
時隔多年,她淡淡說著,道盡原住民進入城市底層的苦悶、徬徨與自我療癒。
父親是卑南族、母親是阿美族的巴奈,名字是「稻穗」之意;
就讀台東女中時,發現學校課程完全無法吸引她,加上愛情與家庭的苦惱,
於是背著借來的吉他,開始她唱一場兩百五十元薄酬,既追尋又幻滅的走唱生涯。
一九九○年與滾石唱片簽約,卻遲遲未發片,磨蝕了巴奈的信心與耐心;
當角頭音樂的張四十三願意支持她創作,她反而猶豫不決,
直到她的生命出現幾件意外,「我就想,那就生一個小孩吧」,
巴奈說,於是她與戀人那布生下女兒,
「連生小孩都可以了,出唱片又有什麼難」,
就這樣,巴奈自己寫歌自己唱,她的流浪與滄桑,她的原住民身世與族人的壓抑悲涼,
那就是《泥娃娃》。
即使她的唱片頗獲好評,即使她在台北「女巫店」駐唱已具人氣;
發片五年後,她與先生、女兒搬回台東,無所依戀。
她笑說,「我只是選擇自己舒服的環境,
回到台東,每天都能帶著小孩到海邊游泳,晚上月亮升起來,灑在海上,那麼美,
又不要錢,那種身體的記憶,是一種富裕的感覺。」
除此之外,她串連台東當地的原住民歌手,
在都蘭「月光小棧」、「糖廠咖啡館」演唱,
而且透過音樂投入社運,反核廢、支持樂生、聲援圖博、為莫拉克災民發聲,
「每個社會都有好人,也有壞人,我們應該盡量讓自己變成好人」。
巴奈的頭上綁著鮮黃大頭巾,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反核廢運動的布幟。
而且,她一方面策劃東海岸音樂季,三年前開始,同時在都蘭舉辦音樂創作營;
因為她深知,對於一名資源弱勢者而言,創作能為生命注入能量:
「台東人不能只唱口水歌,創作才有舞台;沒有創作,就沒有生命態度」。
三年來,巴奈培養了五、六十名音樂創作者,前年出版一張合輯《停在那片藍》,
由巴奈演唱創作營學員的優秀作品。
問題是,台東市區沒有一個讓他們發表創作、磨練技巧的固定場地,
「每個人的時間感不一樣,能寫歌不一定能唱得好,歌
唱得好不一定能表演,會表演不一定能出唱片」。
巴奈自身的創作及生命經驗,讓她期盼台東有個音樂創作者的土壤:
「東西種下去,要有地方可以長」。於是,
她與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徐璐聊及此事,
徐璐也認為,「台東的音樂能量非常大,希望有個地方,讓他們生根發芽」。
經過兩年來的奔走,尋覓場地、整合資源,
台灣好基金會八月初在台東市區打造一處「鐵花村」,
這裡原本是台鐵的廢棄宿舍,改頭換面後,
未來將是巴奈、那布、達卡鬧、南王姐妹、昊恩等台東音樂人的家,
「我們只是一個平台,主角是當地的音樂創作者。」徐璐說。
當年製作《泥娃娃》專輯,也是陳建年、紀曉君等金曲製作人的鄭捷任,
如今負責統籌鐵花村的音樂表演,他說,台東的音樂創作人才很多,
不少人會在自家客廳隨興演唱,「然而,音樂創意若要成為產業,形式化很重要,
量產很重要,某些創作能量必須被沉澱下來」。
鄭捷任說,「台東的族群多,音樂伸展的可能性很大,但進入唱片市場後,
目前幾乎只有一種風格;比喻來說,彷彿大家都在跳佛朗明哥舞,
但佛朗明哥並不是台東」,他希望「鐵花村」變成一道窗口,
讓台東的創作人走進來,未來再走出去,「長出不一樣的東西來」。
剛上陣的鐵花村,也將是國內外觀光客理解台東的另一道窗戶,
每周三天,都有最原味的現場表演。每個月隔周日的下午,甚至有個「焚風樂台」,
由當地的國中生、高中生自行組團報名,上台尬音樂,讓原住民青少年在音樂交流中,
找到自我肯定與族群驕傲,而不必像當年的少女巴奈,獨自離家去流浪。
發表《泥娃娃》之際,巴奈曾寫下如此心境:
「故鄉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想像的存在,因為我找不到自己的部落」。
而今,她回台東找到落腳的家,心靈上與音樂上的故鄉;坐在鐵花村外的夏日草坪上,
一旁是音樂、啤酒、奔跑的孩童,太平洋涼風慷慨吹拂著,
前半生浪跡天涯的她,頑皮笑說:
「你看,這才是風嘛;哪像你們台北夏天的風,吹起來都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