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忘了說一件事，我們之所以適應得這麼快，這麼好，是因為我們雇用了一個阿西，他能幹，勤奮，又善解人意，因為他，我們很快地了解了新生活的一切，也因為他，住在這個異鄉城市，不再那麼困難。

坦白說，在這裡，有阿西，比有P桑實際。

突然有一天，我想起P桑，才發現他早已悄悄地不告而別，遠離這個城市，我們沒有發覺，因為，我們已是這城的市民，而他，只是過客。

沒有P桑的日子照常推進，當然，這城市不再新鮮，不再充滿了驚喜。我們也不再像觀光客，手牽著手，花一整天閒逛。

但我們對這城市有了責任感，也有了理想，要保護它，不讓觀光客或外人破壞; 對我們佔據在這城裡的那一小方土地，我們有感情，有隱私，還偷偷有一點野心，想讓他成為這城最美的一個角落。

不否認，偶而我們也想念P桑作導遊的那段日子，當生活太忙太累，彼此為芝麻綠豆爭執不休時，P桑的影子會在我腦海裡晃來晃去，晃到我想哭。

阿西跑來安慰我，但我推開他，無可理喻地告訴他：「我看見你就討厭！」

他聽了，退後三大步，沉默地揪著我，很受傷，卻不爭辯什麼。

＊

兩個禮拜前，我在街上看見P桑了！他又帶團來觀光，我在街這頭拼命向他揮手，但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看不見我。

生氣了嗎？怪我當初沒好好送他走嗎？還是我變了太多，他已經認不得我？

那天回家，我整個人悶悶的，好像吞進一大朵烏雲。

昨天，我又看見P桑，身邊還是帶著一些單身男女觀光客，這回我直接跑過去，想擁抱他，不料，當我伸出雙手時，竟發現眼前的人只是很像P桑，不是他。我趕緊縮手，慶幸自己沒太衝動。但，好像又吞進一團孤寂的冷空氣。

望著那導遊帶團離開，我的內心感到惆悵。P桑永遠在這城市消失了嗎？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我很難過，想出城去找P桑，因為如今的我太熟悉這城，似乎熟悉到可以聞見霉味，我想，只有他，可以讓這城市的新鮮感回來。

我想，也許我更適合做這裡的觀光客，勝過做個居民。

＊

於是我留了紙條，告訴他我想放假，出走幾天，收拾行李的時候，感覺有一雙眼，像刀一樣劃開了自己衣服的背後，讓秋風鑽進來搗蛋。

我回頭，是阿西，他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什麼都不要說，別忘了我是主人！」我忍不住對他吼。

＊

奇蹟般，一出城，我就碰到P桑了，而且他笑嘻嘻的邀請我加入他正在帶的團，我歡然答應。很驚訝城外的世界變化這麼快，我幾乎不記得在小城定居以前，自己的生活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三天是美麗而興奮的，白天，我像鄉巴佬，必須緊緊的依偎著P桑走，追得有點累，但還是愉快。只有晚上，P桑回房後，我關上門，突然覺得簾外的黑夜隨時會破窗進來把我抓走。

我安慰自己，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睡一張床的關係吧！

夜裡，我很想他。還有阿西。小城裡的家有他，感覺特別穩當實在。

＊

該回家了，最後一天，我沉默許多，P桑趁大家買紀念品的時候，找我去喝咖啡。

「為什麼你不多來我們城裡逛逛？跟在你後面，什麼地方都變得好好玩，什麼點都變得好新鮮！」我揪著他問。

他回揪著我，淡淡一笑，搖頭。

「為什麼不？當初不是你帶我們進去那個小城的嗎？不是你說那城好的嗎？為什麼我們住進去之後，你就走了？」我逼問：「還把無聊留給我們！」

「婚姻之城的人好像不需要我---可能，他們以為導遊是給旅客服務的，至於居民，就用不上了吧！」他終於回答，表情裡，有一種我不懂的落寞。

是嗎？我們不需要你嗎？

「對不起，」我抓住他的手：「其實我們很需要你，沒有你，整個城的生活很---規矩，像一個輪子不停的轉。」

「是嗎？那你記好：導遊P桑，專門服務那些休假的人。」

＊

回家，他看著我，問我好嗎？

我的眼神繞過他，抓住明明遠遠注視著我，卻不敢靠近的阿C。「阿C, 我回來了！」我記起離家前對他的吼，有點虧欠地，向他示好。

阿C對我笑。

「P桑好嗎？你走後，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跟你一起去找他，像從前一樣，跟著他到處去---你知道的，他總能把平凡的地方變得新鮮美麗！」他說。

「是啊！」我望著他臉上分岔太多的線條，不知道那是歲月還是辛勞。

「P 桑說我們以後隨時可以找他，但----」我把聲音放沉：「必須是我們兩個一起放假的時候。」

他靠過來，安靜地摟著我，好久好久，我都不敢動一下。

「我也想念P桑。」他幽幽地說。

我把手伸進口袋裡，抓出道別以前P 桑塞給我的那張折價卷，放在桌上。那上面寫著兩人同行打五折。

「渴了吧！」阿西端來我最喜歡的現榨柳橙汁，他總是知道我當下需要什麼。

「謝謝你，辛苦了！」我感激地對阿西說，他點頭，指著那張折價卷說：「去吧！家交給我。」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打在正往廚房走的阿西身上，我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突然---發現一個秘密。

阿西今天穿了一件夾克，上頭，也有一個「P」的字母。

解碼：

P桑＝passion, 熱情

阿西＝Commitment, 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