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犬類發展出文字，牠們的歷史必然要提到：「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片淨土，佳餚享用不盡，草原開闊無險，禿毛猴不再追緝吾輩，吾輩終得安逸。」

是的，說的正是柴山腳下方寸荒地，鐵絲網疏疏漏漏地圍起，雜草叢生，也不知從何開始成了流浪狗的俱樂部，總能看到健壯的黑狗無憂無慮地追逐打滾，鐵絲網下就放著周遭住戶納貢的饗宴──要知道這年頭流浪狗可是看不上骨頭的。

我們這兒的住戶大半是上年紀的老人家，很多日子也清苦，就是想寵著這些有著深信不疑的大眼睛、哈著氣的濕舌頭、熱情揮舞尾巴的小東西。牠們都是最平凡的狗，有的瘸了腿，折了尾巴，醜不拉嘰的，沒人要牠們，總有一天捕狗大隊會來回收的廢棄品。老人家想想就傷心，恨不得把每隻都摟進懷裡，讓牠們永遠傻呼呼地見人就親近。

老人家確實賣力，一隻隻帶去打針，幫牠們洗澡，餵牠們食物，天冷時甚至記得給牠們添衣服。只要你看到狗兒興奮地大群聚集，肯定就是那幾個老人家經過了，牠們各個像彈簧跳上跳下，吆喝似的吼叫。老人家笑起來像是許多化不開的憂愁，佝僂曲身，一一打開分裝好的塑膠袋。

日子也不是總那麼好。有些時候有些狗就是不見了，草叢冷颼颼的，像歸零後的重啟。老人家想或許是去別的地方了，像人類偶爾也要遠行，不願細想流浪狗還能到哪去。至少還有幾張熟面孔從車底下、草叢裡頭冒出頭，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簇擁上前。倖存者吃掉了失蹤者的食物。老人家坐在矮臺階上，惆悵地看著。

我有幾名朋友相當怕狗，見了就要慘叫逃竄，因此頗能諒解致電捕狗隊的住戶。流浪狗多起來，衛生、觀感確實不如清清爽爽的路口。然而想到在網子下掙扎的狗兒，知道拼不過這次就再也沒機會似的繃緊肌肉，猙獰咆嘯，又不由得難過。說起來，牠們也是由於人類的虛妄被剔除、被遺棄、被催生出來的生命，我們卻要求牠們扛起人類的罪過。

過幾日，老人家買了五顏六色的項圈，一一套上。只要你走進柴山腳下的老社區，一定能看到拉長身子跑跳的黑狗，那些都是我們的老朋友。

在之前雜記裡提起被小報退稿的文章。

我本來還想下次寫獼猴的。總之，我確實很喜歡動物。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另闢錄用和退稿的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