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2009/08/0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當下!乾杯!
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 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 ──壇經決疑品第三
「原來是這樣的啊!」四十歲後的我把伸著老長的脖子自彼岸拉回。終於有此岸可擱置的頭顱發出深深的喟嘆,還好喜悅汩汩就地泉湧,水淹漫漫、能給鵠立已久的痠疼一時清涼。
「原來一直是沒有夢想這回事啊!」四十歲後的我從對夢想的罣礙裡反轉回魂,感謝自己曾經歷的種種恐怖之後,略識得,原來當我每每在現實境裡說未來夢時,我就進入顛倒境。境一顛倒哪!受想行識也就各各模糊,別說未來的夢想渺不可及,就連當下的步伐都要踉踉蹌蹌,觸目所及:市集如海晃蕩、屋樓如蜃縹緲,人、惶惶如夢。
夢想當然如梅生津,能止生命的渴;夢醒呢?梅竟幻化成霉!一季悶濕雨都下盡了,心底還要淌一陣或更久的淚,然後再孵一株梅樹、再望梅、再發霉……。
我一直是個老師,從校門出來直接輸送到第一線從事教職的老師。我也曾渴望一個個換過的政局、一回回更新的政策裡海闊天空的教育大夢。等著等著、卻等到在很多遊行裡進入唇槍舌戰的是非評論;等著等著、卻等出很多你來我往的會議衝突……,一直到我看見來到我眼前的每個學生的眼睛,那單純的眼睛啊!終於讓我確定我什麼都不是時……。我不再等。
確定我不是決策人、也不是政務官。我現在的名字是老師,我能做的是去觀見「孩子你因何而來?」「我能為你做什麼?」「我們能一起在這場相遇裡成全什麼?」然後,當我對每一個來到我眼前的、獨一無二的孩子生起敬心;當他們與我相望時,我能在心裡起無限祝福;當我說「各位!學習之旅開始!這一趟高中三年之旅雖屬短程,但精采可期!請安坐!」時,人、篤篤如山。
在我進入這樣的生活氛圍後,我慢慢能看得台灣好多老師的身影,他們不見得在街頭抗爭、不一定在議堂爭取,但他們安安靜靜微微笑牽著台灣囝仔的手,任時局詭譎來去,他們還是一路唸冊歌、護孩子走一段。
我喜歡我自己是這樣的老師,我更希望我能有機會為更多這樣的老師記錄,將來如果有人讓我生活無虞,我願為這款台灣大小城鄉的老師一一紀錄,但在這之前,我要做的是跟這些前輩一樣:
安安靜靜微微笑牽著台灣囝仔的手,任時局詭譎來去,還是一路唸冊歌……,我還是說著夢想,但我心裡清楚:夢想是每一個因著當下的專注而召喚來的實體,至於它來是不來,我非常尊重它的考量,我能做的只是作好當下,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該當我的、我都做完後,我就能好整以暇地坐下來,倒一杯我愛的水,放乾乾淨淨玻璃杯內,然後,我等它一起,共飲。
我的夢想是「當下」!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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