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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藍案考
2020/02/19 15:29:36瀏覽218|回應0|推薦0

浙東、淮西兩派爭持

要研究「胡惟庸案」,我們不妨由胡惟庸的出身說起。

《明史・胡惟庸傳》:

胡惟庸,定遠人。歸太祖於和州,授元帥府奏差。

《明史・太祖本紀一》:

十五年春正月,子興用太祖計,遣張天祐等拔和州,檄太祖總其軍。

據此,胡惟庸跟隨朱元璋起兵反元,該在至正十五年 (1356 年)。

兩年前,李善長率先跟隨朱元璋。李氏亦為濠州定遠人,與胡惟庸屬同鄉。

《明史・李善長傳》:

李善長,字百室,定遠人。少讀書有智計,習法家言,策事多中。太祖略地滁陽,善長迎謁。知其為里中長者,禮之,留掌書記。嘗從容問曰:「四方戰鬥,何時定乎?」對曰:「秦亂,漢高起布衣,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殺人,五載成帝業。今元綱既紊,天下土崩瓦解。公濠產,距沛不遠。山川王氣,公當受之。法其所為,天下不足定也。」太祖稱善。從下滁州,為參謀,預機畫,主饋餉,甚見親信。

《明史・太祖本紀一》:

十三年春……道遇定遠人李善長,與語大悅,遂與俱攻滁州,下之。

洪武三年 (1370 年) 封六公,李善長居首位,封韓國公。

《明史・李善長傳》:

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帝謂:「善長雖無汗馬勞,然事朕久,給軍食,功甚大,宜進封大國。」乃授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歲祿四千石,子孫世襲。予鐵券,免二死,子免一死。時封公者,徐達、常遇春子茂、李文忠、馮勝、鄧愈及善長六人。而善長位第一,制詞比之蕭何,褒稱甚至。

《明史・太祖本紀二》:

丙申,大封功臣。進李善長韓國公,徐達魏國公,封李文忠曹國公,馮勝宋國公,鄧愈衞國公,常遇春子茂鄭國公,湯和等侯者二十八人。

後來與李善長有矛盾的劉基,只封誠意伯,劉基是浙江青田人。

《明史・劉基傳》:

劉基,字伯溫,青田人……初,太祖以事責丞相李善長,基言:「善長勳舊,能調和諸將。」太祖曰:「是數欲害君,君乃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基頓首曰:「是如易柱,須得大木。若束小木為之,且立覆。」

《明史・李善長傳》:

善長外寬和,內多忮刻。參議李飲冰、楊希聖,稍侵善長權,即按其罪奏黜之。與中丞劉基爭法而訽。基不自安,請告歸。

細按劉基進入朱元璋陣營的時間,明顯較胡、李為後。

《明史・太祖本紀一》:

二十年春二月,元福建行省參政袁天祿以福寧降。三月戊子,徵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

《明史・宋濂傳》:

濂長基一歲,皆起東南,負重名。基雄邁有奇氣,而濂自命儒者。基佐軍中謀議,濂亦首用文學受知,恆侍左右,備顧問。嘗召講《春秋左氏傳》,濂進曰:「《春秋》乃孔子褒善貶惡之書,苟能遵行,則賞罰適中,天下可定也。」太祖御端門,口釋黃石公《三略》。濂曰:「《尚書》二《典》、三《謨》,帝王大經大法畢具,願留意講明之。」已,論賞賚,復曰:「得天下以人心為本。人心不固,雖金帛充牣,將焉用之。」太祖悉稱善。乙巳三月,乞歸省。太祖與太子並加勞賜。濂上箋謝,並奉書太子,勉以孝友敬恭、進德修業。太祖覽書大悅,召太子,為語書意,賜劄褒答,並令太子致書報焉。

《明史・劉基傳》:

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西蜀趙天澤論江左人物,首稱基,以為諸葛孔明儔也。

《明史・章溢傳》:

太祖勞基等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今天下紛紛,何時定乎?」溢對曰:「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太祖偉其言,授僉營田司事。

至正二十年 (1360 年) 才加入朱元璋陣營的浙東派,似乎是一個文化道德修養極高的儒生集團。這遠非李善長可以相比。

《明史・李善長傳》:

少讀書有智計,習法家言,策事多中……善長明習故事,裁決如流,又嫻於辭命。太祖有所招納,輒令為書。

當然,行政經驗、政治歷練方面,李善長較優勝,此也是事實。

李善長封韓國公的同時,胡惟庸官拜中書省參知政事,不久代汪廣洋為左丞相。

《明史・胡惟庸傳》:

洪武三年拜中書省參知政事。已,代汪廣洋為左丞。六年正月,右丞相廣洋左遷廣東行省參政,帝難其人,久不置相,惟庸獨專省事。七月拜右丞相。久之,進左丞相,復以廣洋為右丞相。

胡惟庸得以進入中書省,多少得力於李善長。

《明史・李善長傳》:

丞相胡惟庸初為甯國知縣,以善長薦,擢太常少卿,後為丞相,因相往來。而善長弟存義子佑,惟庸從女婿也。

《明史・汪廣洋傳》:

汪廣洋,字朝宗,高郵人,流寓太平。太祖渡江,召為元帥府令史,江南行省提控。置正軍都諫司,擢諫官,遷行省都事,累進中書右司郎中。尋知驍騎衛事,參常遇春軍務。下贛州,遂居守,拜江西參政。

《明史・太祖本紀一》:

十五年春正月,子興用太祖計,遣張天祐等拔和州,檄太祖總其軍……五月,太祖謀渡江,無舟。

汪廣洋進入朱元璋陣營的時間同於胡、李。

《明史・汪廣洋傳》:

三年,李善長病,中書無官,召廣洋為左丞。時右丞楊憲專決事。廣洋依違之,猶為所忌,嗾御史劾廣洋奉母無狀。帝切責,放還鄉。憲再奏,徙海南。憲誅,召還。其冬,封忠勤伯,食祿三百六十石……屢獻忠謀,比之子房、孔明。及善長以病去位,遂以廣洋為右丞相,參政胡惟庸為左丞。廣洋無所建白,久之,左遷廣東行省參政,而帝心終善廣洋,復召為左御史大夫。十年復拜右丞相。廣洋頗耽酒,與惟庸同相,浮沉守位而已。帝數誡諭之。

胡惟庸之所以能夠代汪廣洋為左丞相,是因為楊憲事件。楊憲連番彈劾汪廣洋,致使廣洋被「徙海南」,胡惟庸因而有機會在中書省坐大。

楊憲被殺,浙東派受挫,淮西派坐大

楊憲,《明史》無傳。

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

朱元璋攻集慶成功為至正十六年 (1356 年)。夏煜、孫炎、楊憲等加入朱元璋陣營,亦當於此時。三人俱為「儒士」。

《明史・夏煜傳》:

夏煜,字允中,江寧人。有俊才,工詩,辟為中書省博士。婺州平,調浙東分省,兩使方國珍,咸稱旨。太祖征陳友諒,儒臣惟劉基與煜侍。鄱陽戰勝,太祖所與草檄賦詩者,煜其一也。洪武元年使總制浙東諸府,與高見賢、楊憲、凌說四人以伺察搏擊為事,後俱以不良死。

《明史・孫炎傳》:

孫炎,字伯融,句容人。面鐵色,跛一足。談辨風生,雅負經濟。與丁復、夏煜遊,有詩名。太祖下集慶,召見,請招賢豪成大業。時方建行中書省,用為首掾。從征浙東,授池州同知,進華陽知府,擢行省都事。克處州,授總制。太祖命招劉基、章溢、葉琛等,基不出。炎使再往,基遺以寶劍。炎作詩,以為劍當獻天子,斬不順命者,人臣不敢私,封還之。遺基書數千言,基始就見,送之建康。時城外皆賊,城守無一兵。苗軍作亂,殺院判耿再成,執炎及知府王道同、元帥朱文剛,幽空室,脅降,不屈。賊帥賀仁德燖雁鬥酒啖炎,炎且飲且罵。賊怒,拔刀叱解衣,炎曰:「此紫綺裘,主上所賜,吾當服以死。」遂與道同、文剛皆見害,時年四十。追贈丹陽縣男,建像再成祠。

夏煜「工詩」,孫炎「與丁復、夏煜遊,有詩名」,二人俱擅長文學,非經史。

劉基之所以出山,跟孫炎有關。換言之,夏煜、孫炎俱屬浙東派。

楊憲與夏煜、孫炎同期加入,後與夏煜「以伺察搏擊為事」,他自然是浙東派一分子,亦精於文學。

朱元璋對楊憲是什麼一種態度,《明史・張士誠傳》:

是歲,太祖亦下集慶,遣楊憲通好於士誠。其書曰:「昔隗囂稱雄於天水,今足下亦擅號於姑蘇,事勢相等,吾深為足下喜。睦鄰守境,古人所貴,竊甚慕焉。自今信使往來,毋惑讒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留憲不報。已,遣舟師攻鎮江。徐達敗之於龍潭。太祖遣達及湯和攻常州。士誠兵來援,大敗,失張、湯二將,乃以書求和,請歲輸粟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太祖答書,責其歸楊憲,歲輸五十萬石。士誠復不報。

假如朱元璋不重視楊憲,他斷不會安排楊憲跟張士誠通好,也不會「責其歸楊憲」。

楊憲深受朱元璋重用,除了文采,還有情報的提供。

《明史・擴廓帖木兒傳》:

張昶仕明,累官中書省參知政事,有才辨,明習故事,裁決如流,甚見信任。自以故元臣,心嘗戀戀。會太祖縱降人北還,昶附私書訪其子存亡。楊憲得書稿以聞,下吏按問。昶大書牘背曰:「身在江南,心思塞北。」太祖乃殺之。而擴廓幕下士不屈節縱出塞者,有蔡子英。

《明太祖實錄》卷二十四:

會和臥病,憲往候,偶於昶臥內得書稿,遂奏。

楊憲在揭發張昶心懷北元一事上,立下大功,時為至正二十七年 (1367 年)。

劉辰《國初事跡》:

楊憲、凌說、高見賢、夏煜嘗言:「李善長無宰相才。」太祖曰:「善長雖無宰相才,與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歷艱難,勤勞簿書,功亦多矣。我既為家主,善長當相我,蓋用勛舊也,今後勿言。」

太祖用高見賢為檢校,嘗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奏聞太祖知之。又與僉事夏煜惟務劾人,李善長畏之。

根據上述兩條,浙東派對以李善長、胡惟庸為首的淮西派步步進逼。

《國初事跡》復有以下一條:

太祖嘗曰:「楊憲可居相位。」憲數言李善長無大材。胡惟庸謂善長曰:「楊憲為相,我等淮人不得為大官矣。」憲因劾汪廣洋不公不法,李善長排陷大臣、放肆為奸等事,太祖以極刑處之。

彈劾汪廣洋是表層,拉倒整個淮西派是真實。楊憲本來為朱元璋所賞識,差點「可居相位」,就是因為對淮西派攻擊過甚,興風作浪,不給皇帝面子,卒之落得被殺收場,遭「以極刑處之」。

弔詭的是,浙東派最高領袖劉基,竟不贊成以楊憲為相。

《明史・劉基傳》:

及善長罷,帝欲相楊憲。憲素善基,基力言不可,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己無與者也,憲則不然。」

劉基認為,楊憲太執持一己偏見,未能做到「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乃其致命傷。竊以為這和楊憲精於文學而疏於經史有關。

楊憲洪武三年 (1370 年) 被殺。觀乎汪廣洋被召回、胡惟庸獲重用,浙東派受挫,淮西派坐大,非常清楚。

胡惟庸獨攬大權

對於汪廣洋、胡惟庸為相,劉基並不看好。

《明史・劉基傳》:

帝問汪廣洋,曰:「此褊淺殆甚於憲。」又問胡惟庸,曰:「譬之駕,懼其僨轅也。」

……未幾,惟庸相,基大慼曰:「使吾言不驗,蒼生福也。」憂憤疾作。

洪武八年 (1375 年),劉基病死,胡惟庸似有下毒之嫌。

《明史・劉基傳》:

八年三月,帝親制文賜之,遣使護歸。抵家,疾篤……居一月而卒,年六十五。基在京病時,惟庸以醫來,飲其藥,有物積腹中如拳石。其後中丞塗節首惟庸逆謀,並謂其毒基致死云。

焦竑《國朝獻徵錄》卷九:

洪武八年正月,胡丞相以醫來視疾,飲其藥二服,有物積腹中,如卷石。公遂白於上,上亦未之省也,自是疾遂篤。

《明史・劉基傳》:

又謂次子璟曰:「夫為政,寬猛如迴圈。當今之務在修德省刑,祈天永命。諸形勝要害之地,宜與京師聲勢連絡。我欲為遺表,惟庸在,無益也。惟庸敗後,上必思我,有所問,以是密奏之。」

值得注意是「公遂白於上,上亦未之省也」,以及「我欲為遺表,惟庸在,無益也。惟庸敗後,上必思我」,胡惟庸當時已然深受朱元璋信用,劉基的地位反有所不及。

夏煜、孫炎、葉琛等早已死去,浙東派人才凋零,洪武十年 (1377 年),宋濂亦以年老辭官還鄉。

汪廣洋重返朝廷,無大作為。

《明史・汪廣洋傳》:

及善長以病去位,遂以廣洋為右丞相,參政胡惟庸為左丞。廣洋無所建白,久之,左遷廣東行省參政,而帝心終善廣洋,復召為左御史大夫。十年復拜右丞相。廣洋頗耽酒,與惟庸同相,浮沉守位而已。帝數誡諭之。

胡惟庸儼然成為中書省唯一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胡惟庸的待人處事,見《明史・胡惟庸傳》:

自楊憲誅,帝以惟庸為才,寵任之。惟庸亦自勵,嘗以曲謹當上意,寵遇日盛,獨相數歲,生殺黜陟,或不奏徑行。內外諸司上封事,必先取閱,害己者,輒匿不以聞。四方躁進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職者,爭走其門,饋遺金帛、名馬、玩好,不可勝數。大將軍徐達深疾其奸,從容言於帝。惟庸遂誘達閽者福壽以圖達,為福壽所發。御史中丞劉基亦嘗言其短。久之基病,帝遣惟庸挾醫視,遂以毒中之。基死,益無所忌。與太師李善長相結,以兄女妻其從子佑。學士吳伯宗劾惟庸,幾得危禍。自是,勢益熾。

「嘗以曲謹當上意」 – 喜歡揣摩朱元璋的心意。

「生殺黜陟,或不奏徑行」- 不按既定程序辦事,不依常規。

「內外諸司上封事,必先取閱,害己者,輒匿不以聞」- 杜塞言路,不容異見。

「四方躁進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職者,爭走其門,饋遺金帛、名馬、玩好,不可勝數」- 喜歡收受賄賂。

「大將軍徐達深疾其奸,從容言於帝。惟庸遂誘達閽者福壽以圖達,為福壽所發。御史中丞劉基亦嘗言其短。久之基病,帝遣惟庸挾醫視,遂以毒中之」- 陷害批評自己的人,哪怕該人是開國元勳。

「與太師李善長相結,以兄女妻其從子佑。學士吳伯宗劾惟庸,幾得危禍」- 找靠山建立黨羽勢力,剷除政敵。

這樣一個人手握相權,新建立的朱明政權不能說不危險!

「胡惟庸案」始末與反黨成份

《明史・胡惟庸傳》:

其定遠舊宅井中,忽生石筍,出水數尺,諛者爭引符瑞,又言其祖父三世塚上,皆夜有火光燭天。惟庸益喜自負,有異謀矣。

吉安侯陸仲亨自陝西歸,擅乘傳。帝怒責之,曰:「中原兵燹之餘,民始復業,籍戶買馬,艱苦殊甚。使皆效爾所為,民雖盡鬻子女,不能給也。」責捕盜於代縣。平諒侯費聚奉命撫蘇州軍民,日嗜酒色。帝怒,責往西北招降蒙古,無功,又切責之。二人大懼。惟庸陰以權利脅誘二人,二人素戇勇,見惟庸用事,密相往來。嘗過惟庸家飲,酒酣,惟庸屏左右言:「吾等所為多不法,一旦事覺,如何?」二人益惶懼,惟庸乃告以己意,令在外收集軍馬。又嘗與陳寧坐省中,閱天下軍馬籍,令都督毛驤取衛士劉遇賢及亡命魏文進等為心膂,曰:「吾有所用爾也。」太僕寺丞李存義者,善長之弟,惟庸婿李佑父也,惟庸令陰說善長。善長已老,不能強拒,初不許,已而依違其間。惟庸益以為事可就,乃遣明州衛指揮林賢下海招倭,與期會。又遣元故臣封績致書稱臣於元嗣君,請兵為外應。事皆未發。會惟庸子馳馬於市,墜死車下,惟庸殺挽車者。帝怒,命償其死。惟庸請以金帛給其家,不許。惟庸懼,乃與御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等謀起事,陰告四方及武臣從己者。

十二年九月,占城來貢,惟庸等不以聞。中官出見之,入奏。帝怒,敕責省臣。惟庸及廣洋頓首謝罪,而微委其咎於禮部,部臣又委之中書。帝益怒,盡囚諸臣,窮詰主者。未幾,賜廣洋死,廣洋妾陳氏從死。帝詢之,乃入官陳知縣女也。大怒曰:「沒官婦女,止給功臣家。文臣何以得給?」乃敕法司取勘。於是惟庸及六部堂屬咸當坐罪。明年正月,塗節遂上變,告惟庸。御史中丞商暠時謫為中書省吏,亦以惟庸陰事告。帝大怒,下廷臣更訊,詞連寧、節。廷臣言:「節本預謀,見事不成,始上變告,不可不誅。」乃誅惟庸、寧並及節。

惟庸既死,其反狀猶未盡露。至十八年,李存義為人首告,免死,安置崇明。十九年十月,林賢獄成,惟庸通倭事始著。二十一年,藍玉征沙漠,獲封績,善長不以奏。至二十三年五月,事發,捕績下吏,訊得其狀,逆謀益大著。會善長家奴盧仲謙首善長與惟庸往來狀,而陸仲亨家奴封帖木亦首仲亨及唐勝宗、費聚、趙庸三侯與惟庸共謀不軌。帝發怒,肅清逆黨,詞所連及坐誅者三萬餘人。乃為《昭示奸黨錄》,佈告天下。株連蔓引,迄數年未靖云。

整理以上資料,「胡惟庸案」始末如下:

1. 胡惟庸偽造符瑞;

2. 勾結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暗中「在外收集軍馬」;

3. 與陳寧合謀,研究軍事部署;

4. 令都督毛驤拉攏衛士劉遇賢、亡命魏文進為心腹;

5. 透過李善長之弟李存義,爭取李善長支持其作反;

6. 派明州衛指揮林賢出海招引倭寇,引日本人來支援;

7. 派元朝舊臣致書北元,表示願意向北元稱臣,請求其出兵;

8. 兒子坐馬車奔馳過市,墜死於車下,胡惟庸將駕車的人殺死。朱元璋大怒,命他償命。胡惟庸請求用金帛補償駕車人家,朱元璋不許;

9. 胡惟庸畏懼,與陳寧、塗節等人圖謀起事;

10. 不向朱元璋報告占城國入貢,遭宦官發現,奏告朱元璋;

11. 塗節背叛,將胡惟庸毒死劉基 (《明史・汪廣洋傳》:「十二年十二月,中丞塗節言劉基為惟庸毒死,廣洋宜知狀。帝問之,對曰:『無有。』帝怒,責廣洋朋欺,貶廣南。舟次太平,帝追怒其在江西曲庇文正,在中書不發楊憲奸,賜敕誅之」),以及意圖謀反種種告知朱元璋,汪廣洋、陳寧、塗節被殺,胡惟庸被夷三族;

12. 李善長、陸仲亨、唐勝宗、費聚、趙庸被揭發與胡惟庸圖謀不軌,遭肅清。

《明史・陸仲亨傳》:

陸仲亨,濠人。

《明史・費聚傳》:

費聚,字子英,五河人。父德興,以材勇為游徼卒。聚少習技擊。太祖遇於濠,偉其貌,深相結納。

《明史・陳寧傳》:

陳寧,茶陵人。元末為鎮江小吏,從軍至集慶,館於軍帥家,代軍帥上書言事。太祖覽之稱善,召試檄文,詞意雄偉,乃用為行省掾吏。

《明史・郭景祥傳》:

騏,字國祥,與濂同里。太祖自濠引兵趨定遠,騏扶縣令出降。太祖喜,留與飲食,籌兵事,悉當意。取滁州,擢總管府經歷。典倉廩,兼掌晨昏歷,稽將帥之失伍者。從渡江,擢兵省郎中。是時太祖左右惟善長及騏,文書機密,皆兩人協贊。尋授參議官。征婺州,命權理中書省事,委以心膂。俄病卒,太祖親為文哭之,臨視其葬。

子驤,管軍千戶,積功擢親軍指揮僉事。從定中原,進指揮使。滕州段士雄反,驤討平之。捕倭浙東,斬獲多,擢都督僉事,見親任,嘗掌錦衣衛事,典詔獄。後坐胡惟庸黨死。

《明史・唐勝宗傳》:

唐勝宗,濠人。太祖起兵,勝宗年十八,來歸。

《明史・趙庸傳》:

庸,廬州人,與兄仲中聚眾結水寨,屯巢湖,歸太祖。

《明史・廖永忠傳》:

廖永忠,巢人,楚國公永安弟也。從永安迎太祖於巢湖,年最少……初,韓林兒在滁州,太祖遣永忠迎歸應天,至瓜步覆其舟死,帝以咎永忠。及大封功臣,諭諸將曰:「永忠戰鄱陽時,忘軀拒敵,可謂奇男子。然使所善儒生窺朕意,徼封爵,故止封侯而不公。」及楊憲為相,永忠與相比。憲誅,永忠以功大得免。八年三月坐僭用龍鳳諸不法事,賜死,年五十三。

……初,廖永忠等之歸太祖也,趙庸兄弟亦俱降,後亦有過不得封公,與永忠類。

基本上,胡惟庸謀反集團全為朱元璋早年的同鄉 (濠州人)、戰友 (至正十五年加入朱元璋陣營),所謂「與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歷艱難」。這些「勛舊」(有功勛的舊臣),現在竟站到胡惟庸那邊,對付起朱元璋來。此對重情念舊的朱元璋無疑是一重大打擊。

後世有謂朱元璋大殺功臣宿將,冷酷無情,其實不然。今再引劉辰《國初事跡》:

楊憲、凌說、高見賢、夏煜嘗言:「李善長無宰相才。」太祖曰:「善長雖無宰相才,與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歷艱難,勤勞簿書,功亦多矣。我既為家主,善長當相我,蓋用勛舊也,今後勿言。」

如果太祖無情,會說「與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歷艱難……蓋用勛舊也,今後勿言」?

太祖或有猜疑之心,《明史・宋濂傳》:

嘗與客飲,帝密使人偵視。翌日,問濂昨飲酒否,坐客為誰,饌何物。濂具以實對。笑曰:「誠然,卿不朕欺。」

但他對昔日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相當信賴的。他一直未有懷疑胡惟庸毒死劉基,便是一例。

可惜朱元璋的推心置腹,換來是接二連三的反叛,先有廖永忠洪武八年僭用龍鳳圖謀不軌,再有胡惟庸的謀反。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愛成恨,信任的反面就是徹底的懷疑、不再相信,遂有大規模清算開國功臣宿將的舉措。

淮西二十四將 (最早追隨朱元璋打天下的二十四位軍事將領) 中,除陸仲亨、唐勝宗、費聚,顧時之子顧敬 (濠州鳳陽人)、華雲龍 (濠州定遠人,兒子華中懷疑下毒殺死朱元璋外甥李文忠)、鄭遇春 (濠州鳳陽人) 皆因「胡惟庸案」連坐而死。

「胡惟庸案」「詞所連及坐誅者三萬餘人」,但朱元璋還不能安睡,他猜疑的神經越發敏感了。

罷中書省,廢丞相

「胡惟庸案」將整個淮西派連根拔起。李善長不久全家抄斬。

《明史・李善長傳》:

丞相胡惟庸初為甯國知縣,以善長薦,擢太常少卿,後為丞相,因相往來。而善長弟存義子佑,惟庸從女婿也。十三年,惟庸謀反伏誅,坐黨死者甚眾,善長如故。御史台缺中丞,以善長理台事,數有所建白。十八年,有人告存義父子實惟庸黨者,詔免死,安置崇明。善長不謝,帝銜之。又五年,善長年已七十有七,耄不檢下。嘗欲營第,從信國公湯和假衛卒三百人,和密以聞。四月,京民坐罪應徙邊者,善長數請免其私親丁斌等。帝怒按斌,斌故給事惟庸家,因言存義等往時交通惟庸狀。命逮存義父子鞫之,詞連善長,云:「惟庸有反謀,使存義陰說善長。善長驚叱曰:『爾言何為者!審爾,九族皆滅!』已,又使善長故人楊文裕說之云:『事成當以淮西地封為王。』善長驚不許,然頗心動。惟庸乃自往說善長,猶不許。居久之,惟庸復遣存義進說,善長歎曰:『吾老矣。吾死,汝等自為之!』」或又告善長云:「將軍藍玉出塞,至捕魚兒海,獲惟庸通沙漠使者封績,善長匿不以聞。」於是御史交章劾善長。而善長奴盧仲謙等,亦告善長與惟庸通賂遺,交私語。獄具,謂善長元勳國戚,知逆謀不發舉,狐疑觀望懷兩端,大逆不道。會有言星變,其占當移大臣。遂並其妻女弟侄家口七十餘人誅之。而吉安侯陸仲亨、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等,皆同時坐惟庸黨死,而已故營陽侯楊璟、濟甯侯顧時等追坐者又若干人。帝手詔條列其罪,傅著獄辭,為《昭示奸黨三錄》,佈告天下。善長子祺與主徙江浦,久之卒。祺子芳、茂,以公主恩得不坐。芳為留守中衛指揮,茂為旗手衛鎮撫,罷世襲。

連宋濂險些亦遭牽連。

《明史・宋濂傳》:

十三年,長孫慎坐胡惟庸黨,帝欲置濂死。皇后太子力救,乃安置茂州。

淮西、浙東是兩個支撐起朱明政權的派系。刻下一派自然消亡,一派不能再信用,中書省留著也無謂,朱元璋於是在洪武十三年 (1380 年)「罷中書省,廢丞相等官」,自此政歸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

假如官僚系統經「胡惟庸案」被全面清洗乾淨,武將系統似乎也需要一個突破口作一番根本的清洗,「藍玉案」因此發生。

「藍玉案」始末

「胡惟庸案」始於洪武十三年 (1380 年),終於洪武二十三年 (1390 年)。「藍玉案」則發生於洪武二十六年 (1393 年)。

《明史・藍玉傳》:

二十六年二月,錦衣衛指揮蔣瓛告玉謀反,下吏鞫訊。

蔣瓛繼毛驤掌管錦衣衛,毛驤因「胡惟庸案」牽連入獄,蔣瓛該為朱元璋極為信賴的人。蔣瓛告藍玉謀反,證據比胡惟庸謀反更少,竊以為這是朱元璋個人的意思。

朱元璋為何要拉倒藍玉?洪武二十五年 (1392 年) 是一個關鍵。

《明史・太祖本紀三》:

二十五年春正月戊子……夏四月壬子……丙子,皇太子標薨……九月庚寅,立皇孫允炆為皇太孫。

《明史・恭閔帝本紀》:

帝生穎慧好學,性至孝。年十四,侍懿文太子疾,晝夜不暫離。更二年,太子薨,居喪毀瘠。太祖撫之曰:「而誠純孝,顧不念我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立為皇太孫。二十九年,重定諸王見東宮儀制,朝見後於內殿行家人禮,以諸王皆尊屬也。初,太祖命太子省決章奏,太子性仁厚,於刑獄多所減省。至是以命太孫,太孫亦復佐以寬大。嘗請於太祖,遍考禮經,參之歷朝刑法,改定洪武律畸重者七十三條,天下莫不頌德焉。

太子朱標早死,皇太孫朱允炆仁孝文弱,他如何能統率一眾武將?

偏偏藍玉當時恃功跋扈,目中無人,《明史・藍玉傳》:

玉長身赬面,饒勇略,有大將才。中山、開平既沒,數總大軍,多立功。太祖遇之厚。浸驕蹇自恣,多蓄莊奴、假子,乘勢暴橫。嘗佔東昌民田,御史按問,玉怒,逐御史。北征還,夜扣喜峰關。關吏不時納,縱兵毀關入。帝聞之不樂。又人言其私元主妃,妃慚自經死,帝切責玉。初,帝欲封玉梁國公,以過改為涼,仍鐫其過於券。玉猶不悛,侍宴語傲慢。在軍擅黜陟將校,進止自專,帝數譙讓。西征還,命為太子太傅。玉不樂居宋、潁兩公下,曰:「我不堪太師耶!」比奏事多不聽,益怏怏。

尤其有問題是,藍玉亦為濠州定遠人,他和葉升聯姻,葉升於洪武二十五年因「胡惟庸案」被誅殺。

《明史・藍玉傳》:

藍玉,定遠人。

《明史・葉升傳》:

葉升,合肥人……二十五年八月,坐交通胡惟庸事覺,誅死。涼國公藍玉,升姻也,玉敗,復連及升,以故名隸兩黨云。

作為淮西集團的餘孽,朱元璋更加要去之而後快。

《明通鑑》有以下一條:

初,玉征納克楚 (即納哈出歸,言於皇太子曰:「臣觀燕王在國,陰有不臣心。又聞望氣者言,燕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藍玉為常遇春妻弟,而皇太子元妃常氏,遇春女也。太子殊無意,而語嘖嘖聞於燕王,遂銜之。及太子薨,燕王來朝,頗言諸公侯縱恣不法,將有尾大不掉之憂。上由是益疑忌功臣,不數月而禍作。

原來藍玉是以太子朱標為靠山,對燕王朱棣有防範之心。朱標死,藍玉驟失依靠,不趁機去除對自己不利者,更待何時?燕王於是利用父親的猜疑心,借刀殺人。

果然,藍玉被族誅,牽連曹震、張翼、硃壽、何榮、詹徽、傅友文等。

《明史・藍玉傳》:

獄辭云:「玉同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硃壽、東莞伯何榮及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等謀為變,將伺帝出耤田舉事。」獄具,族誅之。列侯以下坐黨夷滅者不可勝數。手詔佈告天下,條列爰書為《逆臣錄》。至九月,乃下詔曰:「藍賊為亂,謀泄,族誅者萬五千人。自今胡黨、藍黨概赦不問。」胡謂丞相惟庸也。於是元功宿將相繼盡矣。凡列名《逆臣錄》者,一公、十三侯、二伯。葉升前坐事誅,胡玉等諸小侯皆別見。其曹震、張翼、張溫、陳桓、硃壽、曹興六侯,附著左方。

淮西二十四將剩餘的胡海、陳桓、謝成、李新被連坐而死,四人俱為濠州人。

談遷《國榷》卷十:

藍玉誅,友德以功多內懼,定遠侯王弼謂友德:「上春秋高,行且旦夕盡我輩,宜自圖。」太祖聞之,會冬宴,從者徹饌,徹且不盡一蔬。太祖責友德不敬,且曰:「召二子來!」友德出,衛士有傳太祖語曰:「攜其首至。」頃之,友德提二子首以入,太祖驚曰:「何遽爾?忍人也!」友德出匕首袖中,曰:「不過欲吾父子頭耳。」遂自刎。太祖怒,分徙其家屬於遼東、雲南地,而王弼亦自盡。

《明史・馮勝傳》:

馮勝,定遠人……時詔列勳臣望重者八人,勝居第三。太祖春秋高,多猜忌。勝功最多,數以細故失帝意。藍玉誅之月,召還京。逾二年,賜死,諸子皆不得嗣。

「藍玉案」「族誅者萬五千餘」,淮西武將被肅清,直接影響建文帝日後無將才可用,「靖難之變」時只可起用老將耿炳文和 紈絝子弟李景隆。

當然,朱元璋斷估不到自己的兒子會起兵反自己的孫兒。他只看到,北元已經被滅 (為藍玉所滅),還留下一批武將幹什麼?誰知歷史的局限竟為朱明政權他朝變亂埋下伏筆!

徐達非吃蒸鵝死,徐一夔亦非死於文字獄

最後,有謂朱元璋連徐達也不肯放過。徐達生背疽,朱元璋竟賜蒸鵝一隻,好讓他毒發身亡。此故事見於清代趙翼《廿二史劄記》:

《明史》立傳多存大體,不參校他書,不知修史者斟酌之苦心也。如《龍興慈記》,徐達病疽,帝賜以蒸鵝,疽最忌鵝,達流涕食之,遂卒。

不過,趙翼本人並不認同這件事真實發生,他說:

是達幾不得其死,此固傳聞無稽之談。

追源溯始,故事源自徐禎卿《翦勝野聞》:

徐魏國公達病疽,疾甚,帝數往視之,大集醫徒治療。且久,病少差,帝忽賜膳,魏公對使者流涕而食之,密令醫工逃逸。未幾,告薨。亟報帝,帝蓬跣擔紙錢道哭至第,命收斬醫徒。夫人大哭出拜帝,帝慰之曰:「嫂勿為後慮,有朕存焉。」因為賙其後事而還。

撇開徐氏為一文學家、《翦勝野聞》可信性存疑,即使相信「帝忽賜膳」,也難以肯定朱元璋是賜蒸鵝。

《明史・徐達傳》:

達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達長子輝祖齎敕往勞,尋召還。明年二月,病篤,遂卒,年五十四。帝為輟朝,臨喪悲慟不已。追封中山王,諡武寧,贈三世皆王爵。賜葬鐘山之陰,禦制神道碑文。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皆第一。

這或更接近事實真相。

提到《翦勝野聞》,不得不提徐一夔的「光生則賊」:

太祖多疑,每慮人侮己,杭州儒學教授徐一夔曾作賀表上,其詞有云:「光天之下」,又云:「天生聖人,為世作則」。帝覽之,大怒曰:「腐儒乃如是侮我耶?光者僧也,以我嘗從釋也,光則摩發之謂矣。則字近賊,罪坐不敬。」命收斬之。禮臣大懼,因請曰:「愚蒙不知忌諱,乞降表式。」帝因自為文式布天下。

據陳學霖<徐一夔刑死辯誣兼論洪武文字獄案>考證,徐一夔在「被殺」的第二年,還給人寫墓志銘<故文林郎湖廣房縣知縣齊公墓誌銘>。事實上,他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多歲,死於建文二年 (1400 年),文字獄純屬子虛烏有。

浙東派的復興與受挫

《明史・方孝孺傳》: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寧海人。父克勤,洪武中循吏,自有傳。孝孺幼警敏,雙眸炯炯,讀書日盈寸,鄉人目為「小韓子。」長從宋濂學,濂門下知名士皆出其下。先輩胡翰、蘇伯衡亦自謂弗如。孝孺顧末視文藝,恆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嘗臥病,絕糧,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貧豈獨我哉!」父克勤坐「空印」事誅,扶喪歸葬,哀動行路。既免喪,復從濂卒業。

洪武十五年,以吳沈、揭樞薦,召見。太祖喜其舉止端整,謂皇太子曰:「此莊士,當老其才。」禮遣還。後為仇家所連,逮至京。太祖見其名,釋之。二十五年,又以薦召至。太祖曰:「今非用孝孺時。」除漢中教授,日與諸生講學不倦。蜀獻王聞其賢,聘為世子師。每見,陳說道德。王尊以殊禮,名其讀書之廬曰「正學」。

及惠帝即位,召為翰林侍講。明年遷侍講學士,國家大政事輒咨之。帝好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面議可否,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諸書,孝孺皆為總裁。更定官制,孝孺改文學博士。燕兵起,廷議討之,詔檄皆出其手。

方孝孺,浙江寧海縣人,師承宋濂,為浙東派人物。從朱元璋說:「此莊士,當老其才」,可見他對方孝孺是寄予厚望的。「惠帝即位,召為翰林侍講。明年遷侍講學士,國家大政事輒咨之」,浙東派至此可謂重新立於朝廷矣!

奈何一場「靖難之變」,把局面扭轉,建文帝失蹤,方孝孺竟落得「誅十族」的下場。

《明史・方孝孺傳》:

先是,成祖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劄,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鳴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時年四十有六。其門人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鏞與其弟銘,檢遺骸瘞聚寶門外山上。

孝孺有兄孝聞,力學篤行,先孝孺死。弟孝友與孝孺同就戮,亦賦詩一章而死。妻鄭及二子中憲、中愈先自經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其門下士有以身殉者,盧原質、鄭公智、林嘉猷,皆寧海人。

錢士升《皇明表忠記》:

孝孺十族之誅,有以激之也。愈激愈殺,愈殺愈激,至於斷舌碎骨,湛宗燔墓而不顧。

浙東派再遭重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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