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

珀林於2004/12/8＜933 字＞

長長的巷子裡分外冷清，只有特別早起的那棵老榕樹，像作瑜珈一樣，正以獨立的腳跟為軸心，拚了老命地向外伸展。或許是想把青春的枝枒偷偷延長，或許是想要逃出那垛拘人生命活力的紅色磚牆。

牆外，微微浮雕著輪胎車痕的破碎柏油路上，一堆一堆，紛亂錯置著蜷蜷的落葉、沉默的黃沙、以及一些面無表情的細石，模糊裡還可以看見那些來不及被歲月洗淨的粉筆痕跡…… 這不是現成一幅超現實主義的作品？ 沒錯，老榕樹心想，或許標題可以叫做「往昔」；幸好這條眷村的長巷還沒拆建，還可以看見上頭依然遺滿了每個在這裡長大的小孩的身影，以及他們用童年寫下的留言╴╴ 裡頭有拖著兩條黃鼻涕，總是跟在哥哥後面追趕著，想要一起出去玩的小狗子的哭聲。 裡頭有大毛拉著幾個弟弟的手，想帶他們去巷子尾偷摘芭樂，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頻頻對最小的小毛發出的噓聲。當然還有孩子們玩各種遊戲的笑鬧聲，紅燈綠燈，過五關、捉迷藏、跳房子、跳高、跳繩…… 還有什麼東西是他們不玩不叫不笑不鬧的呢？

才幾十年，沒想到這個巷子竟然變得這麼安靜，靜得連被小強跟阿仔那幾個孩子王視為至寶、總是爭著拿來玩跳房子的廢棄馬賽克磁磚，都只能懶散地躺在水溝旁；即使此刻有幸被晨星遠遠照耀著，卻再也發不出以往那種藍寶石般的光亮。而這條空乏的長巷，因為失去了童顏的青睞，也像是一幅競標完畢之後忘了被帶走的畫像，被遺留在人去樓空的展覽會場。

還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呢？只剩回憶了吧，恍如廢校之後的校園所獨留的那口大鐘，偶然有人經過敲了那麼一下，已經退休的老校長，才得以在滄桑的鐘聲裡，再活一次過去的時光……

無限黯然的天色裡，飛上又飛下的麻雀，卻吱吱喳喳吵個不停，終於惹惱了想要永遠沉浸於回憶的老人…… 拂拂手，冷風呼地一吹，吹得小鳥們的骨頭直打哆嗦，趕不及再胡鬧，便躲進鳥巢裡暖和去了。 終於靜了的鳥叫，終於靜了的心跳，整條巷子，除了記憶裡依稀迴蕩的孩子們的笑聲，再沒有什麼別的聲音。

悲傷的老榕樹彷彿看見自己已然蹣跚的樹影，正在慢慢退回到他習慣獨處的紅色磚牆裡邊。他想著年老的主人。 或許那樣的安排是好的，至少被送往那個也是以紅色磚牆隔離起來的療養院，主人就可以不必整天注視著過往而傷悲。

天漸漸亮了，老榕樹終於疲憊得打起盹來，而整條長巷，依然還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