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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2007/03/10 22:44:49瀏覽133|回應0|推薦3

雨夜

珀林2005/8/11

 

        忽然下起一場大雨。

 

剛下班的黃蝶,原本走在斑馬線上,也被突如其來的大雨逼進了對面的騎樓。 像一尾剛剛浮出水面的美人魚,微濕的套裝裹著清麗的面容跟佼美的身軀,狼狽卻美麗,引來行人愛慕的眼神如煙如霧的在廊簷下游移。 美人魚卻渾然不覺,恍恍陷入回憶的表情,讓人有種錯覺,彷彿下個瞬間,眼前這個淒美的女子就要變成海上透明的泡沫,消失於人間……

 

黃蝶注視著過往車輛,一輛接著一輛,飛快濺起一片又一片水花。 她心想:這水花怎麼一點都不浪漫? 完全不似記憶中的雪白…… 是啊,這個以空氣污染著名的城市,即使是如此傾盆的大雨,也洗不淨柏油路上層層堆積的塵沙——多像那些被憂愁覆蓋的回憶啊——即使落下的雨水,潔淨如聖瓶裡灑下的甘露,也只能被那種濃稠的憂愁所同化,同化成一灘黝黃的水流。 黯然的流進排水孔,流進臭水溝,流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與悲同黑。

 

雨水整盆整盆嘩啦嘩啦的倒,倒下了天庭的悲傷,倒下了冬末的寒涼。 黃蝶想起今天是自己離婚後第十二次相親。 晚上六點半,約在敦化南路蓮園。 奇怪的是雖然被困在雨裡,雨一直下個不停,她卻一點也不焦急。彷彿這場大雨是她心上的遲疑,遲疑於自己的未來是否真要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裡? 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如果女人根本不用靠男人穿衣吃飯,為什麼還要一頭栽進婚姻?

 

驀然憶及那段結褵五年爭吵不斷的婚姻,憶及終於協議離婚那夜——那也是個雨夜,只是雨下得小些,小的像是一根根細小的針,一針一針下在心上,插出一個一個冒著血滴的傷口。 那些針約莫是隱形的吧,儘管疼,卻怎麼也找不著;只能任它們從此生根,生成愛情殘存的一荒孤墳上頭,叢叢蔓延,似乎永遠不死的荊棘。

 

婚姻究竟是什麼? 是不是把兩個人關到同一個籠子裡,從此再不許對方出去看這花花綠綠的世界一眼? 黃蝶驟然想起母親送來的那株桃花。 昨天,母親一走進黃蝶位於鬧區的小套房,就大聲嚷嚷:「桃花就代表桃花,妳瞧我特地請山上的朋友幫我們找一枝開得最艷的,插在妳房間裡,保證桃花朵朵開,明天的相親包準可以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如意郎君。」黃蝶還來不及阻止,母親已經把原本插在玻璃水瓶裡的一束向日葵一把丟進垃圾桶,改插上她新帶來的那株桃花。

 

母親完全沒看見黃蝶臉上嫌惡的表情,只是喜孜孜的喊著:「妳快來瞧瞧啊!這桃花開的真美!」 黃蝶不發一言,只是遠遠看著,緊緊蹙著眉。 母親不解,回頭問道:「怎麼? 妳不喜歡? 妳瞧瞧,這桃花開得多美?」 遠遠望去一座熱鬧的丘陵,朵朵大小不一的紅雲依偎著挺拔的枝幹,像極了古代的宮廷,六朝粉黛,桃笑嫣紅,交織眼底滿滿的春意。 黃蝶下意識別過頭去,心裡充滿抗拒,怎麼也不願意想起去年,那個被糟蹋的春天。

 

母親顯然誤會了女兒不開心的理由。 她說:「別說我迷信,前幾次相親沒一個好的,不是矮就是胖,怎麼配得上妳? 不是我自誇,憑妳這種條件,人長得美又有氣質,又會賺錢,怎麼也要找個高高帥帥又多金又有才華的! 雖然妳離過婚……反正又沒有小孩,離婚不是跟男朋友分手差不多? 更何況現在離婚率這麼高,離婚算什麼,不是滿街都是? 伊麗莎白泰勒不也離了那麼多次,還不是一次比一次嫁得好?」黃蝶只能苦笑。 如果每個人對再婚這件事都這麼樂觀積極,或許離婚率會比現在更高?

 

母親還不放棄,硬是走到黃蝶身邊,把她從書桌裡拉了出來:「妳也來看看呀! 人家特地幫我們留的耶! 妳瞧瞧,這桃花開得多艷!」 黃蝶的臉被母親輕輕一壓,幾乎要湊到花瓶上。 睜眼一看,簇簇霞紅,小的嬌羞大的美艷,彷彿選美會裡一群佳麗,盞著華麗的青春,正在那裡團團繞著青花白瓷的水瓶跳舞。 黃蝶不得不承認,這株桃花,開得真美…… 母親興奮的說:「我就說吧? 這麼艷的桃花,怎麼也要招來一個好一點的對象!」 黃蝶心裡想的卻不是這個,她想著去年,算命先生對自己說過的話。

 

「要治妳丈夫的桃花嗎? 那也不難,先插一枝桃花在妳們臥房裡……」

 

桃花呀桃花,錯的終究不是妳的美…… 黃蝶沉浸於回憶,彷彿跟這個現實世界隔了好幾個次元。

 

大雨下個不停,避雨行人大多冒雨離開,只剩兩三個男人苦苦望著毫無所覺的黃蝶。 直到最後一屢煙霧也失望的離開了騎樓,黃蝶才突然從地底被喧嘩的手機鈴聲擾醒。

 

是母親打來的:「小蝶,妳現在在哪裡? 怎麼還沒來? 我跟爸爸已經到了! 是啊! 我不是叫妳絕對不能遲到的嗎? 曹家公子也還沒來! 真搞不懂妳們這些年輕人在做什麼? ……」黃蝶在母親喋喋不休的嘮叨聲中驚醒過來——嚇! 快六點了,難怪母親這麼生氣,從公司到餐廳起碼要二十分鐘車程,如果碰上塞車就來不及趕上六點半開始的筵席了!

 

她趕緊安撫母親:「對不起,媽媽,這裡正在下大雨呢! 是啊,我沒帶傘,被困在公司對面的騎樓等雨停。 看樣子雨是不會停了! 好,我馬上坐計程車過去,不用等我,你們先吃,我怕路上塞車可能會遲到。」 母親又嘮叨了好一會兒,才掛上電話。

 

黃蝶急著招計程車,然而,大雨不停又是下班時間,哪裡那麼容易叫車? 每個路過的計程車司機都朝她抱歉的搖搖手就呼嘯而過,留她一個人焦急的站在雨裡,毫無辦法。 大雨打在身上,又濕又冷,黃蝶簡直就要絕望了。

 

絕望的瞬間,她彷彿又回到離婚時的那個雨夜。 那個長長的雨夜,雖然雨比現在小了一點,然而,淋久了也沒什麼分別。 寒涼是漏水的屋頂上一灘無處宣洩的積水,積極尋找著每處隙縫慢慢往裡滴,直到每個細胞都吸收了那種絕望,然後,愈變愈重,愈變愈重,終至整個人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冰冷地底……

 

再也沒有希望了! 獨立街頭的黃蝶忽然萬念俱灰。 恍如昔日那個巨大的黑暗又逐步逐步將自己同化,同化成地心一灘悲傷的暗流;不知是冷或是傷,她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不停的,歇斯底里的顫抖。

 

都一年了,為什麼過往的回憶仍然如影隨形?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把這些拋開,走向一個沒有陰影的未來? 低頭注視狼狽的自己,黃蝶開始苦笑,自己哪裡像一隻美麗的黃蝶,根本像是一隻流落街頭的可憐小狗。

 

想起這一年來不停的相親,黃蝶又感無力。

 

自從黃蝶離婚開始獨居以後,母親及眾多好友雖然嘴裡不說,卻始終明白她是外表堅強內心落魄,因此全部馬不停蹄的搜索條件不錯的對象,積極幫她介紹——書上不是這麼說的嗎,治療失戀的最好方法就是積極展開新戀情?! 黃蝶本人也是這樣想的,然而,經過幾次失敗的相親之後,黃蝶才悲哀的發現自己心中竟然立著一根標竿,上頭記滿了前夫的各種條件,包括身高、體重、長相、年紀、家世、背景、職業、學歷…… 種種巨細靡遺的刻度形成了巨大的陰影,壟罩著前來跟她相親的所有男性。

 

黃蝶心裡明白這種比較只是彰顯了自己的輸不起,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是啊,她確實輸給了別的女子,再沒辦法忍受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前夫—— 如果有一天她挽著一個樣樣條件都不如前夫的男子走在路上,給前夫或他的朋友撞見了,他會怎麼說? 原來妳只能找到這樣一個男人? 那時她該有多難堪? 或許這就是帥哥美女當道的原因吧! 在這個勢利的社會,伴侶的條件往往被用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 一個美麗的女子如果嫁給一個不怎麼樣的男人,往往會被鄙視成原來妳也不過如此;反之,一個其貌不揚的女生如果嫁了一個萬人眼中的金龜婿,往往因此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雖然殘酷,卻現實。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她心裡有個聲音不斷譴責著以貌取人的自己是多麼差勁,卻怎麼也抵不過心靈深處那個非得找一個能令前夫衷心贊嘆甚或自嘆弗如的對象的偏執。 她當然知道犯不著用這樣的方式來向前夫證明自己,或許這輩子跟前夫再也不會重逢了。 然而,理智雖然明白,實際上卻怎麼也沒辦法漠視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或許這就是人可憐的地方吧! 總是被一些莫需有的執著阻擋了自己的去路。 或許是被傷得太深了吧 ……想起那些在前夫後頭跟蹤的夜晚,黃蝶感到莫大的悲哀——原來背叛是一把野火,不知不覺就燒燬了豐美草原上原本蓬勃茂盛的自信。

 

又一輛計程車呼嘯而過,激起水花澆上了黃蝶的裙擺,把她從回憶裡打醒過來。 黃蝶忽然注意到身旁有輛白色轎車緩緩停了下來,接著,玻璃車窗搖下一個似層相識的面孔。 「黃小姐嗎? 妳要去哪裡? 我送妳一程。」 還反應不過來,這個一看就像個好父親好老公的男人已經下了車。 他為黃蝶撐起了一把大傘,為她擋住了從天而下傾盆的雨水跟絕望。

 

「我是陳子欽,黃小姐還記得我吧?」當然記得,眼前這個誠懇質樸又溫柔的男人是黃蝶第一次相親時,好友蘇珊介紹的一名獸醫。 那時母親嫌他個子不是太高長得又不是很帥,吃完飯後連忙推說黃蝶隔天有個重要的早餐會報,就打道回府了…… 第一次相親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黃蝶心裡覺得抱歉,倒是陳子欽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氣度極佳的為她打開了車門。 「請上車吧! 雨下得這麼大。」 一上車,黃蝶就感到由衷的溫暖與舒適,原來陳子欽早已把車內的空調調整到足以烘乾濕衣服的溫度。 陳子欽遞給黃蝶一張乾淨的手帕,一股淡淡的古龍水香味隨著Andrea Bocelli高亢而溫柔的歌聲輕輕拂過黃蝶濕冷的面龐。

 

陳子欽說:「Andrea Bocelli,我最喜歡的。 妳喜歡嗎?」 黃蝶點點頭,卻什麼也沒說。  是啊,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只是有多久沒有聽了呢? 仔細一想,好像離婚後不久就沒再聽了吧? 彷彿是Bocelli 的歌聲太過溫柔,溫柔得讓人一聽就想哭…… 怎麼能哭呢? 一個總是笑著說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回獨身自由的堅強女子怎麼能哭呢? 要知道眼淚是一條繩子,只會把一顆易感的心牽回過去的記憶,從此栓著,讓人停留在舊時地永遠無法前進。

 

黃蝶想起當時自己終於決定把Bocelli的歌聲鎖在抽屜裡的心情。 是啊,她把過往的愛恨一併鎖了進去…… 她沒日沒夜拜訪客戶,業績一下子衝到了全公司第一! 辦移民耶,又不是賣房子賣車子,賣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國家,一個全然陌生的未來,她卻一一說服所有前來洽詢的客戶勇於打包上路。 或許受到黃蝶對於新生活的強烈渴望所感染,所有移民客戶揮手離開中正機場的時候,全家大小眼睛裡都閃著無限的憧憬與希望,卻沒有人察覺她小心隱藏在眼底的寂寞與徬徨…… 黃蝶又記起那種熟悉的絕望,通往新生活的入口,就像是一個佈滿荊棘的孤墳,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夠披荊斬棘?

 

「黃小姐要去哪裡?」陳子欽打斷了黃蝶的回想,她想起餐廳裡等待的父親跟母親。「我約了我爸媽一起吃飯,就在敦化南路的蓮園,麻煩你了,謝謝!」 陳子欽誠摯的說:「不用客氣。」隨即專心開車。 沒想到整個台北市都在塞車,車子走走停停,想快也快不了。 黃蝶感到一種意外的安心,索性閉著眼睛,用心聆聽那個久違的歌聲。 陳子欽體貼著,也不來打擾。

 

果然,黃蝶又有點想哭。 如果一個人只可以有一項天賦,顯然上天賜予這個失明男子的天賦是唱歌—— 唱出人們心底的渴望,唱出人們對於愛情的追求與嚮往,唱出人們為了愛情寧死不悔的痴狂…… 然而,如果一生只愛一個人的堅貞愛情並不存在,那麼這個如上帝般溫柔的歌聲究竟為了什麼而存在?

 

黃蝶黯然想起在夏威夷度蜜月時,第一次在玻璃櫥窗反光上,瞥見前夫與身旁走過的一個妙齡女子兩人所交換的那種熾熱的眼光。 她怎能怪他呢? 世上的每個女子都是翠綠枝條上頭的一朵桃花,盛開著屬於自己的芬芳,無從比較也無從選擇的風華,當然要眩惑了每個行人的眼睛……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人,究竟是太少太少了!

 

簽字離婚時,前夫不只痛苦,甚至激動到了憤怒的程度。 他不停的責怪黃蝶說:「為什麼妳一定要離婚? 我並不愛她們啊,我愛的只有妳! 妳為什麼總是不明白?」 或許她永遠都沒辦法明白吧! 她知道自己不能怪他,拈花惹草本來就是男人的天性,然而,長長的五年過去了,她不得不開始怪罪於自己的天真與多情。 只有過於多情的人,才會痴痴相信純潔的愛情永不凋零;只有過於天真的人,才會遲遲不願相信自己的丈夫永遠沒辦法改掉他花心的毛病。難道堅貞的愛情只是古老的傳說而已? 難過一夫一妻制度果然違反了人類自然的天性?

 

Bocelli依然如泣如訴傳唱著愛情的誓言,坐在陳子欽車子裡的黃蝶,卻跟離婚那夜獨自坐在陌生旅館裡的黃蝶,感到同等的無奈與悲傷,因為她們在如此深情的歌聲裡始終找不到答案…… 車子忽然停住,而且一停就停了好久,黃蝶終於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睛。

 

陳子欽一臉抱歉的表情。 「前面好像發生事故,整條基隆路都動彈不得,警察還沒來,可能還要等很久才能排除…… 黃小姐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免得伯父伯母等的太急?」 黃蝶搖搖頭。 除非母親自己打來,否則才不要自己打去找罵挨。 就讓他們等吧! 畢竟是母親不顧自己的反對,硬要安排這次相親,完全不管相親十一次都失敗的女兒,早已失去當初以婚姻解決婚姻問題的意願。 是啊,她確實跌倒在一個不幸福的婚姻,卻不一定要藉由另一個婚姻才能爬得起來;更何況,穿越了當時迫切想要報復的幽谷,她已逐漸冷靜下來。 近來,他總是思考著自己的未來,卻怎麼也想不通有什麼理由要把自己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中?

 

透過擋風玻璃,雨中的城市在細雨跟流光的渲染下顯得出奇的迷離。 陳子欽突然開口:「妳看前面這條斑馬線! 短短一個區間,卻好像一個舞台一樣,在短短六十秒間,上演人生的種種片段……」 果然綠燈一亮,倏地出現一批摩肩擦踵的人群。 有的從容,有的冷漠,有的瑟縮,有的是青春期的青澀與不羈,有的是遲暮老人的衰老與蒼涼,有的是小學生天真的笑臉,有的是中年男子疲憊的倦容,有的是上班族的匆忙,有的是家庭主婦的平凡,他們或走或跑,一一從舞台經過。 誰說這不是人生呢? 每個人都在這樣一個不設防的雨夜,不經意透漏了自己所在的過程。

 

驟然,黃蝶看見斑馬線上遠遠走來一隻巴掌大的小狗,黑色的身軀揚著關刀一般的尾巴,正在雨裡打著哆嗦。 陳子欽也看見了那隻狗。 他意味深長的說:「妳看那隻流浪狗,好像剛剛被男朋友遺棄,那麼楚楚可憐,那麼失魂落魄!不像走在它後頭的那個女孩子,即使全身都溼透了,也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好像很樂於散步在雨中。」 黃蝶驀然一陣驚惶。 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眼底,離婚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一個堅強的女子還是一隻落魄的小狗? 瞪著那隻渾身溼透的小狗,觸電似的,黃蝶恍如在那隻流浪狗身上看見了那個雨夜,那個匆匆拿起行李就衝進雨裡的自己。

 

她開始不可遏止的顫抖…… 她終於承認當時的自己確實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前面是不願意讓父母擔心所以無法回去投靠的娘家;背後是已經協議分手再也無法回頭的婚姻。 提著沉重的行李,十字路口竟然化成一個巨大的迷宮,各個路口分別通往了孤單、無助、迷惘、與徬徨。 能去哪兒呢? 天地這麼大,卻沒有落腳的地方。 路過的車輛沒有誰肯為她停下來,只是不斷的飛馳而過,激起一大片一大片水花,讓黃蝶分外想念第一次跟丈夫約會時,在藍天下的白沙灣所看見的那一片雪白的浪花。 或許愛情走入墳墓的過程就是這樣,先是浪漫的白雪,後是絕望的污泥,現實生活裡的種種考驗是最可怕的污染源,不知不覺就染黑了整個純潔的湖泊。

 

又一輛計程車呼嘯而過,激起水花澆上了黃蝶的裙擺。 她忽然不相干的想起美人魚的傳說—— 或許當美人魚夢想破滅即將化成泡沫的瞬間,她也看見了整個天庭的悲傷,也體會了那種痛徹心扉的冬末寒涼? 渾身溼透的黃蝶,又冷又不甘心,簡直就要絕望了。 濕搭搭的裙擺彷彿是一片叢叢的荊棘,就此封住了希望的入口。 雨下個不停,她站在雨中,舉步維艱,無路可走,卻仍奮力維持蠻不在乎的表情,怕被什麼人窺見了她的軟弱。 雖然午夜的台北街頭是一片全然的黑,除了寒雨跟寂寞,什麼也沒有。

 

陳子欽全神凝視著小狗,臉上的表情讓黃蝶分外感動,彷彿那個憐愛的眼神注視的是那夜,那個故作堅強的自我。 小狗狠狠打了好幾個噴嚏,陳子欽慌忙說:「妳等我一下,我去把它抱進來。 再這麼淋雨下去,再怎麼健康的小狗也會生病!」 來不及等黃蝶回答,他已經衝到雨中。

 

被遺留在車上的黃蝶,又是高興又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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