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像是隻狐狸，邁著輕巧的步伐來到風城，這座遠離帝京的偏遠小鎮，迎來今年第一季的集市。

遠遠的一個披頭散髮的毛頭孩子手上提著鞋子，身上穿的褲子被扯破半截大腿露在外面，臉上又是泥又是汗，正匆匆忙忙的在石板路上奔跑。

一個胖大婦人手提著菜籃，閃避不及被那孩子擦撞了一下，吃驚打怪的尖著嗓子大叫：「唉喲，哪來的小乞丐？撞著我了。」

那孩子連頭也沒有回，只一昧的往前飛奔，直跑到南街的天香樓前才氣喘噓噓站定了身子。

天香樓是風城有名的酒樓，不只因為掌杓的大廚武夫手藝精綻，還有掌櫃的香姨，這位年過三十的女子容貌豔麗，待客手腕熱絡，人都說不像是生長在風城這樣荒僻小城的美人，若她徜徉在帝京，想必要迷倒一大群富商貴賈。但香姨卻似乎很滿意如今的生活，曾經有貴客願意投資，讓香姨把天香樓搬去京師，但卻被她回絕了。

「我們小戶人家見不了大場面，您看我現在風城像隻鳳凰，到了帝京就跟地裡的野雞差不多，自己丟臉倒罷了，到時虧損了您的金銀我可過意不去。」

此時正是中午，香姨正站在大門口招呼客人，那個乞丐般的孩子瞧准了她的視線沒投過來，連忙低下頭矮著身子想從角落偷偷鑽進來，可才剛剛走沒兩步頭頂就被人猛敲了一記爆栗。

「蕗襄，不在店裡幫忙，一大早你又溜到哪裡去胡鬧！」

抬起頭原來是武夫，手上提的鮮魚雖被草繩穿著鰓但還在奮力擺尾，大概是知道打漁的鄭家兄弟送鮮魚過來，才抽空從廚房出來驗貨，正巧把蕗襄堵在大堂。

香姨聽見武夫的大嗓門，轉過頭問道：「找到蕗襄了？在哪裡？」一見到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失聲高呼：「啊！你這身衣服怎麼會破成這樣？」

武夫說：「不用問，一定是又跟人打架了。」

香姨拽住蕗襄的手急急往後堂拖：「進來，把臉給我洗乾淨，再把這身破衣服給換了。」

蕗襄扭動身子掙扎：「香姨，我沒事，不要這樣。」

但香姨根本不管他，一直等到進了兩人住的小房間，關上門窗之後她才開口：「蕗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別再跟那群野孩子打打鬧鬧，你怎麼就是不肯聽話！」

蕗襄嘟著嘴說：「我今天只不過是想跟狗兒一起去田邊釣完泥鰍就回來，王大吉見我們竹籠裡泥鰍多伸手要搶，我才跟他打了一回。」

「王大吉要就給他，犯得著為了幾條泥鰍扯爛一身的衣服嗎？」

「香姨，我們釣泥鰍不是為了好玩，是要給狗兒他奶奶送去治痰病的。」

「胡扯，從沒聽過泥鰍能治痰病。」

「這是狗兒花了兩個銅板從趙貨郎那買來的偏方。」

「唉，趙貨郎是出了名的能吹善騙，他的話怎麼能信。要治病應該去找城裡保合堂的王大夫？」

「香姨你又不是不知道，狗兒他爹去年幫人修房頂摔死了，現在就靠他娘一個人幫人洗衣服補點活計糊口，一家三口吃飯都有困難，哪裡有餘錢給老奶奶請大夫？」

香姨長嘆一口氣：「行了行了，先把臉洗乾淨。被泥糊的活像是廟裡的泥判官，黑乎乎的只見到兩隻眼睛，以為很好看嗎？」

蕗襄就著盆裡的水把臉洗了，露出他的本來面目。忽閃的大眼靈活動人，挺直的鼻樑配上紅潤的雙唇和白晰的皮膚，清秀中透露出一股倔強。

香姨把桌上的點心推到蕗襄面前，看著他一口又一口往嘴裡猛塞。「吃慢點，別噎著。」

蕗襄嘴裡塞滿食物，含糊不清的說：「一大早還沒吃飯就被狗兒叫出去，快餓死了。」

香姨嘆了口氣，從衣櫥裡拿出一套全新的衣衫擱到床上對蕗襄說：「吃完之後換上這套衣服。」

「嗯？」

蕗襄瞄了一眼：「這不是裙子嗎？」

「是啊！」

「為什麼要我穿裙子？」

「你是女孩子啊！不穿裙子穿什麼？」

「不要，我還是愛穿原來的衣服。」

香姨皺眉說：「襄兒，你年紀不小了，下個月就滿十五歲，應該學一學如何打扮自己，不要還跟小時候一樣一天到晚在外面東奔西跑的。再這樣下去，萬一沒人願意娶你怎麼辦？」

蕗襄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說：「沒有人願意娶，那就不要嫁人囉！反正包括狗兒在內，沒人知道我是女的。」

香姨罵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從小喜歡做小子的打扮，上樹捉鳥，下河撈魚，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整天灰頭土臉，沒個正經樣子。唉，要是你娘還活著，一定不准你這樣胡鬧。」

提到早逝的娘親，蕗襄神情登時黯淡下來：「香姨，我娘到底長的什麼模樣？漂亮嗎？」

香姨正把蕗襄的頭髮打散，用沾了水的梳子仔細梳理，聽她這麼問，就邊梳邊回答：「漂亮，當然漂亮。其實你長得跟你娘很像，尤其是這雙眼睛。」

「那我爹呢？」

不知為何，香姨梳頭的手勢停了下來。

「香姨？」

「嗯，你爹也是個英俊的漢子，否則怎麼配得上你娘。」

蕗襄轉頭看著香姨問道：「我爹是做什麼的？經商還是練武？或者是讀書當官的？」

香姨怔怔看著窗外視線投向遠方，彷彿穿越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幽幽地回答說：「你爹的頭腦很好，琴棋書畫都精通，也擅武，尤其是劍法，那可是自幼請了名師親自把著手教出來的，就連把守邊疆的大將軍在校武場上比試的時候都打不過他。」

蕗襄興奮的說：「把守邊疆的大將軍！難道是楊大人？」

香姨笑道：「傻瓜，楊大人去年才封了將軍銜派來鳳鳴關鎮守，我說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怎麼會是他。」

「那究竟是誰？」

香姨拍拍蕗襄的肩膀：「別再問了，快點把衣服換好了到外面去幫忙。」

蕗襄走到床邊把衣服抖開，那是一套鵝黃色的寬袖長裙，領口還滾了一圈紫色通草繡花圖案，蕗襄無奈的嘆口氣：「香姨，妳真的要我穿這身衣服出去？」

「可是這麼寬的袖子，這麼長的裙襬．．．唉喲，我從來沒穿過這種衣服，到時候一定連路都不會走啦！」

不理會蕗襄求情的眼神，香姨堅持道：「穿上兩天，習慣就好了。」

「但是這兩天正巧趕上集會，店裡客人正多的時候，穿這種礙手礙腳的衣服要怎麼做事呢？好吧！妳要是不怕我把店裡的碗盤全砸了，或者是不小心踩到裙子摔一跤把滾湯潑到客人身上的話，那我就穿上這身衣服出去幫忙端茶送菜。」

「襄兒，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蕗襄丟下衣服，跑過來拉住香姨的手撒嬌說：「好香姨，你就饒了我吧！不然這套衣服就當成是送我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讓我等到下個月，生日那天再穿上好嗎？」

「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到時候別又給我找藉口推拖。」

蕗襄用力地點頭說：「知道知道，我發誓，過了十五歲我就恢復女兒身，從此大家就只會見到傾城傾國的蕗襄姑娘，再也不是灰頭土臉，愛跟人打架的混小子蕗襄了！」說完，蕗襄不等香姨回答，向後一跳揮手說：「香姨，我去廚房裡幫武叔叔切菜囉！」然後就跑出房門，一溜煙不見人影。

香姨搖頭嘆道：「真是搞不懂，好好一個女兒家，為什麼不愛梳妝打扮，偏偏喜歡穿粗布衣服扮成男孩子的模樣？」摸了摸掛在右手腕的金絲銀鈴手釧，香姨苦笑著以極細的氣息低聲說：「冷柔，襄兒不愧是妳的孩子，竟跟妳同一個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