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亂的日子也好似都歸了位。

   有時候大伯會帶我到工地去，姆媽、尚方哥哥也一起，姆媽會抱著我擠在前座，唯獨尚方哥哥一人坐在卡車後，我跟姆媽說，我想和尚方哥哥一起，他說，那太危險了。

   尚方哥哥愈來愈不能陪我玩了，也愈來愈少笑，他本來是一個那麼愛笑的人，姆媽說他壓力很大，每次從補習班回來，總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和我們說話的次數十根手指頭就數的完，有一次半夜尿急，廁所在後院圍牆腳，我又特別怕黑，摀著耳朵閉上眼睛瘋狂衝進去，卻被絆了一跤，是尚方哥哥的腳。

  「你在廁所邊幹麻呀？你在看什麼書？」

  他直勾勾望著遠方「你還小，不會懂的。」

  「我有自己的夢想。」

  眼神倏地向鷹一樣攫來「你不要跟大伯說！」

  夢想？

始抽芽的小葉欖仁迸跳滿院的新綠，蠢蠢欲動的大地激盪著春之氣息。

「大家一起去玩吧！」大伯說。

  小路彎彎，卡車搖搖晃晃，迎著和風真舒暢，大伯要帶我們走山路。

  「大伯！」

  「嗯。」

  「我累了，揹我好不好？」

   咻的一聲我坐上大伯的肩膀，摻著大伯身上的汗臭味，頭戴姆媽做的小草帽，那時還不到什麼是幸福，就靜靜的變成一個不吵不鬧的乖小孩。

  「爸爸。」大伯和姆媽四目相望。

  「媽媽。」我害羞埋頭。

  中午我們倚著路邊的大石頭休息，眼前是平展的河谷，點綴著叢叢的綠。

  「咦－呀－哈哈哈！」我疑惑的看著尚方哥哥。

  「小英，當你不快樂的時候，生氣的時候，或是失望的時候，只要像這樣就會好過一點喔。」

「姨~牙~呵呵呵！」

  「在大聲點。」

那你不快樂嗎？

漸漸的我不在認為我有兩個家。

家裡忽然擠進許多人，中秋節快到了，親戚們也都回來了，我徜徉在熱鬧氣息裡即使大人早忙的忘忽我的存在，廚房飄蕩濃濃的餅香，大伯在客廳裡話也多了起來，彷彿帶了幾分醉意，我挨著姆媽吵著餅屑吃，卻有一個捲捲髮的阿姨瞥了我一眼。

  「大姊，她怎麼還在這？你帶他要帶到什麼時候阿？我知道你心軟，他趕不走，我幫你！」

  「啪」熱辣辣的巴掌如秋風掃落葉。

  「你冷靜一點。」姆媽直把我推進浴室

  「他父母到底有沒有付錢阿？」

  水龍頭嘩啦啦，大人的話我什麼也沒有聽到。眼角的水龍頭，卻也嘩啦啦的，怎麼也控制不住。

  之後好像是大伯抱我回房的，羞愧的我假裝沉睡，不敢哭不敢動，大伯拍拍我的背，輕輕的，柔柔的。

  房門咿呀的打開，傳來微微的腳步聲。

  「爸，我有話要跟你說。」

  「那我們出去說。」

「不用，就在這裡。」是尚方哥哥的聲音。

  「爸，我長大了，有一天我是要飛走的，你是知道的，高中畢業以後，我就直接去當兵，不考聯考了，當兵之後我要自己騎腳踏車環遊世界，去工地幫忙我也攢了一些錢，之後我會沿路打……」

  「那我和你媽要怎麼辦？」

  「你們還有小英啊。」

  「……」

  「小英她，畢竟不是我們親生的孩子啊，有一天，她終究得回到父母的身邊。」大伯的聲音透著一絲無奈。

  「以後你不用去工地了。」

  那天晚上，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那個真正的家，只記得看到老媽的我，西哩嘩啦的大哭，驕縱也彷彿有了依歸。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回過姆媽家了，未來會沖淡過往的記憶，習慣了的事物也不在感到害怕，時間的齒輪仍不斷的前行。

  面對兒時，竟是這麼叫人忐忑不安，姆媽家的三合院，彷彿也長了好幾歲，尚方哥哥該不會當爸爸了吧。

  怔怔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踏出第一步，奇怪的是整幢房子靜寂了，連孅弱的風也被放大好幾倍，「 咿~呀~」我拉開紗門，卻見一佝僂老人的背影，窩在搖椅上，映著窗外射進來的斜陽，老人的背影更加黑了。

  「小英！是你嗎？」

我繞到老人身邊，是大伯！但他的眼神，仍楞楞的望向前方，眼珠彷彿是死了。

  「我就知道是小英。」大伯漾起甜蜜的笑「你每次拉門總忘了帶上，上階梯時，左腳總先踩兩格，顯的右腳的腳步聲特別的重。」

  我牽起他略顯侷促的手「姆媽和尚方哥哥哩？」

「走了呀！」

  走了？

  時間的齒輪彷彿再那一秒凍結，久久…。 

  大伯輕輕的搖一搖我的手「那天，你走了之後，你尚方哥哥也留下封信，走了。

那時我真氣極了，可是生活還是得過呀。可惜我這雙眼，在一次爆炸工程給弄瞎了，老闆給了我份資遣費，工作也丟了。」大伯輕描淡寫的，卻叫人心疼。

大伯忽地放開我的手「小英，你蹲下來，讓我摸摸你的臉。」

  「你姆媽只好頂下兩份工作，早也做，晚也做，我這雙眼，其實是也可以治的好，但我不敢奢求那筆錢，你姆媽那麼辛苦。

    你尚方哥哥也真去環遊世界了，有時會寄封信回來，告訴我們到了哪裡，遇上了什麼趣事，可是有一陣子斷了音訊，我和你姆媽等的急了，去也無能為力，我北方的老朋友有一天捎了訊息來給我，他死了，死於雪崩，在青藏高原。

   雖然難過，但我更擔心你姆媽，她總悶在心底不說出來。」我的喉嚨像是胃液倒流，刺刺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總說她承得住的，卻有一天，我記得是春天，外頭還嚇著點毛毛雨，你姆媽說她想去看看你哥哥，就再也沒有回來了，過了幾天我卻收到厚厚一疊保費你姆媽瞞著我偷偷保險呀。」

  嘴唇似乎被咬爛了，不能哭阿，大伯會發現的，但眼前的景物卻像被列解千千萬萬片，在怎麼賭氣也合不成一個圓…… 。

往後的日子，只要有空的時候我就會回去看大伯。

 那天，天還沒暗我就回家了，擠進老媽的被窩裡。

 「媽，其實我是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