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廳遇見昔日的自己~韓良憶

回台北快六年了，每逢好天氣，就很懷念客居歐洲時，夏季偶爾不想做飯，便會找家餐館，在戶外座位悠閒地用餐。有了夏夜和風來調味，那一頓晚餐總是格外可口，可惜在台北，這般美好的夜晚卻難得有機會複製，誰教這城市寸土寸金，長夏又悶熱難當，一年當中適合露天用餐的日子委實不多。凡此種種，都讓市區設有露天座的餐館如鳳毛麟角，我尋尋覓覓，總算在中正紀念堂附近找到一家。

餐廳名為「香色」，算是台北的「潮店」，開在公寓一樓，有個院子。其裝潢據稱為南法鄉間風格，在我看來卻有一點殖民地調調，尤其是晚間亮起昏黃的燈光時，室內室外影影綽綽，頗有幾分30年代法屬印度支那的風情。

至於餐食，西方面貌中有亞洲味道，且一如店名，重香也重色，盤上除了主要食材外，往往還會多加一些色彩和佐料，不但能讓菜餚的視覺和味覺更加繽紛，也可以展現主廚的創意。如此手法是恰到好處或略嫌多餘，端視吃客自由心證，重視品相美感者想來會喜愛，我呢，則覺得精簡一點也無妨。

坦白講，香色帶給我最大的驚喜，並非不俗的裝潢和餐食，而是坐落的地點。頭一回上門前，我上網查地圖，發覺它位於曾經熟悉的街坊──大學畢業後，我和好友在餐廳坐落的小街上租了間小公寓，八坪左右，勉強隔成一房一廳一衛浴，還有個小廚房。

那時我工作機會斷斷續續，收入少，手頭拮据，幸好有這小廚房，讓我得以自炊自食，省了不少錢，也因此養成烹飪的習慣。可是那公寓實在太小，我和室友住在裡頭老覺得磕磕碰碰，因此住不到一年便搬走。我的生活重心逐漸移往台北東區邊緣，慢慢淡忘了此地，連住址也記不得。

那一天傍晚拐進小街，走近香色時，我瞧著眼前的老公寓，心想「不會吧……」一進院子便請教服務員，證實昔日的蝸居就在樓上。

我在戶外就座，抬頭打量當年的租處，我的那張單人床就擺放在這扇朝向庭院的窗邊。昔日正值青春年華的我，待在樓上狹小的廚房煮炊時，當然怎麼也料想不到，多年以後自己會坐在這院子裡，啜飲著不趕緊喝就會走氣的氣泡水，並懷想起過往人生種種起伏。眼前景物依稀有舊時樣，然而時光終究不饒人，我跟這幢樓房一樣，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