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黑格爾昏話照片”隨感二則

—仲維光—

在網路上看到“黑格爾”的這段昏話，未標出處，所以附圖文如下：

黑格尔在致好友谢林的一封公开信中写道：“我怀着如饥似渴的心情阅读《论语》，结果令我大失所望。作为中国国教的儒家，本质上是缺乏思辨充满虚伪道德的皇帝宗教和士大夫宗教。它并不属于哲学范畴：不具备严谨逻辑的世界观和科学的方法论。熏习儒家经典的中国不会产生智者，只会盛产伪君子。”

1.

這段話太典型了，百年來在中文世界影響極為惡劣。它既具有二百年前發生的，在歐洲作為啟蒙運動，歐洲走向了政教分離的近代化社會的反動的羅馬化運動（Romantik）的基本思想特色，也集中體現了五四後百年來異化了的華人社會的特點。其語言甚至讓人感到是根本就是馬列主義教科書思想的代表性的說法。由於我深知大陸的那套馬列語言就是來自羅馬化運動，所以不敢貿然斷定它是偽託之作。儘管如此，在週末我還是不揣冒昧，把它轉載在自己臉書、博客，加以評論。

對於所謂黑格爾的這段話，我根據自己多年來對西方哲學、思想史，以及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簡單評述如下：

第一，religion這個詞到底指的是什麼，二百年來沒有定義清楚過。這在當代學術上是肯定的問題。

第二，對於religion，有一點是清楚的，它是二元文化思想上的演繹出的一種信仰體系，和儒家思想在認識論方法論基礎上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把儒家及其思想稱為“儒教”就是一種“狗帶嚼子——胡勒”。

第三，黑格爾根本不懂中文，那個時代所有的關於中國文化的翻譯介紹極為有限，出此判斷，證明的就是自己的無知及傲慢。不懂那門文化的語言，作為學者就一定會自覺地閉嘴，至少非常謹慎。這是一個學者應該有的基本常識。

我正在研究介紹的Voegelin非常明白這點，所以這位極為保守的帶有基督教神學性質的學者，自己還為之學了些中文，談到中國，談到文化最終都非常謹慎且留有充分餘地。

第四，不僅如此其實所有近代西方得政治學、社會學、文化學，不僅歷史短，而且依然非常粗疏，更何談黑格爾們的所謂思想。

啟蒙運動推崇中國文化傳統，羅馬化運動，Romantik則反之——詆毀。時至今日，五四後，羅馬化的謬種流傳，可謂是華人社會文化江河日下、混亂衰敗的重要原因。

2.

1969年，我下鄉插隊到了吉林洮安，帶的幾百本書中有一本賀麟譯的黑格爾的《小邏輯》，當時我把它當作最寶貴的一本書。當年冬天，我去二十里外朋友處住了一夜，為我的小狗留下充分的口糧，但是不想第二天回來，那本放在桌上，我正在閱讀的《小邏輯》被小狗批判地讀了十幾頁，讓我好生心疼，精心粘補。整復如新，至今還在北京家中書櫃中。

當時讀此書如讀天書，拼死拼活、昏頭昏腦地讀了一遍，覺得高深的不得了，也學會了說些昏話的本領來裝飾自己的高深。不久春節回北京，我居然運氣買到一些羅素的書，一經接觸讀後，從此徹底進入經驗主義。就為理解真正的來自古希臘的哲學及其在近代當代的意義，我從七〇年起自學，後來進大學完成數學及物理專業碩士學位。而在哲學上讀過波普後，看到波普明確地對於黑格爾的看法，我也才敢於鸚鵡學舌地說“黑格爾說的都是自己也不懂的昏話”。直至十年前更徹底弄明白了古希臘哲學是什麼，經院神學是什麼，意識形態和哲學的區別，這才更清楚，羅馬化運動，即以前翻譯成浪漫主義的運動及應其而生的黑格爾是什麼東西——黑格爾的觀念論是一種世俗替代神學。而從此，對於近代西方學術的“粗糙”及“歷史簡短”體會愈益深切。最近幾年聽了馬勒後，則連古典音樂的薄厚都一下子看穿。從此，徹底不再妄自菲薄，崇洋媚外。

返回來那本被心愛的小狗批判過的《小邏輯》，它還在北京家中，我被政府列在黑名單上回不了家，不知何時能夠拉出來晾晾它。

我這輩子還有一個大願望：那就是希望能夠在北京直接對下代青年人演講：什麼是西方哲學——希臘哲學？什麼是啟蒙？什麼是羅馬化運動（Romantik）？什麼是文化？為什麼德國為世界奉獻了兩個極權主義！

而這一切我認為對我以下幾代人最重要的則是：什麼是真理部塑造的新話、新思維，什麼是真理部培育的後代！

我們一起來照照鏡子！！

202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