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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宵夜的女孩(女孩系列 7)
2013/02/06 09:33:38瀏覽1852|回應0|推薦4

送宵夜的女孩(女孩系列 7
沈政男

醫學院畢業以後,在等待分發到公立精神科醫院的空檔,我曾到一家中型醫院擔任內科醫師一年多。

那醫院位於我住的城市旁邊的小鎮,七層樓建築,外觀老舊,因為空間不夠,年復一年疊床架屋,在後方加蓋了高高低低的鐵皮屋,看起來有些破落。院長以前在小鎮開外科診所,後來賺了錢,夥同幾個也是醫生的兄弟開了醫院。

傳說這院長十分節儉,開刀的時候,都拿一般毛巾來擦血;又說這院長喜歡開甲狀腺,走在小鎮路上,很容易發現許多居民脖子上都有一條疤痕橫槓。不過這恐怕是茶餘飯後的巷議街談了,我並不相信,因為甚至有人說這院長有偷聽的怪僻,在總機裝設錄音機,晚上洗澡的時候播來聽,實在太扯了。

我雖然是第一志願的醫學院畢業,但因為成績太差,幾乎沒有醫學中心願意用我,只能到精神科醫院或者小鎮醫院待。但我不以為忤,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總是走著自己的步伐,尋找自己的桃花源。

第一天踏進小鎮醫院的內科醫師辦公室(其實是一間小會議室,用來開晨會,並權充住院醫師休息的地方),我嚇了一跳,竟然有醫生在打撲克牌,是上班時間呢。我向他們幾個人打招呼,這時我看見了一雙亮狠狠明顯帶有敵意的鳳眼,把視線從桌上移到我身上。

「怎會來這裡?你可能很難適應喔!」他說,是一位男總醫師。

我感受到了他的敵意,但我全無慍怒,因為我能體會我的學歷招牌應該會帶給他們一些壓力。

在往後的日子裡,病房忙完以後,我都會在辦公室裡看書。雖然走內科是暫時的安排,但我還是買了兩大本的 Harrison 內科學教科書來讀。我讀書的時候,不遠處有打牌的吆喝聲,但我不受打擾,也不覺得杆格不入,更不管他人的眼光。漸漸地,我發現那雙敵意的眼睛柔和下來,有時候他們遇到臨床問題,會來請教我,跟我漸漸熟了起來。但我不會跟他們打牌,我實在對這類要多花腦力的遊戲沒有任何興趣。另外一個邀請,倒是讓我有些心動——他們曾找我上酒店,有短裙辣妹那種,還可以當場走後門辦事,一位中年主治醫師邊說邊表演。但我一聽說一個晚上可能要花費數千元,就趕緊搖搖頭表示,我晚上得回家陪母親吃飯。

從城市到小鎮,騎機車要四十分鐘,得翻過交界的一座小山坡。夏天、晴朗的時候,騎機車有一種閒適的況味,但到了寒冬或是下雨天就麻煩了。雨勢大的時候,雨水沖刷眼睛十分酸澀,幾乎看不清前路;好幾次騎車到山坡頂,雷聲大作,閃電猛劈,我嚇得趕緊躲進路旁的涵洞裡避雨。

醫院的值班論天計酬,我為了多賺些錢,都向人買班來值。呵!真是年輕力壯的年紀呢,我曾連續四天值班,但一點也不覺得累,下了班還跟同事到附近打保齡球。一年後他們看我臨床能力不錯,要我去守加護病房跟急診,上班一天 24 小時休息兩天,一天一萬元。我曾經一個周日一個人看了七十個急診,第二天早上下班以後不休息,騎了機車就到教練場學開車。

因為經常值班,我漸漸跟 Melissa 熟了起來。她是內科病房的護士,剛畢業沒多久,比我小了好幾歲,不矮,身材有些豐滿,臉頰很有肉,單眼皮,嘴唇紅潤,留著直短髮,模樣有些像藝人郁芳。

Melissa
本來不固定上什麼班,但跟我熟了起來以後,知道我經常值班,就開始包大夜班。她來上班的時候,總會多帶一份宵夜,然後要我到護理站一起吃。

起先她也不說幫我帶了宵夜,只打電話來說「病房有事,能不能請你過來一下?」我一聽到她用「你」稱呼我,而不是醫師稱謂,還有她說話的語氣帶著些許俏皮,一下子就猜到她的意思。

男生對女生心動的時候,很容易表現出來,其實女生對男生心動的時候,也很容易查覺,如果男生夠敏銳的話。

大夜班通常沒什麼事,在護理站裡吃宵夜,邊吃邊聊,沒多久就熟了起來。一起包班的是她的死黨,長得很漂亮,有張闊嘴,像茱莉亞蘿伯茲,但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是院內的外科醫生,長得又高又帥。Melissa 有些害羞,話不是很多,她死黨知道她對我有意思,偶而會幫忙搭腔。

除了送宵夜以外,偶爾上白班的時候,她總是找機會跟在我後頭,在我幫病患抽腹水、插頸部中央靜脈導管的時候,一旁當助手。有時候明明我自己來就可以,她也要溜過來看看,東摸西摸捨不得離開。

她走路的樣子很好看——不疾不徐邁著雙腿,微翹的屁股左右輕晃,繞著優美的弧線。她的護士服是訂做的,十分合身,繃出了曲線,不能不吸引目光,有時候我發覺自己看得有些不禮貌,趕緊回神,被她查覺,她笑了起來。

兩人更熟了以後,她開始邀我下班後到鎮上的 KTV 唱歌。那年代是 KTV 的全盛時期,年輕人很常在這類地方聚會,生意很好,幾乎都要預約的,費率算法名堂很多,也發行 VIP 卡什麼的,拉攏客群。

我的歌聲還可以,那時我的招牌歌是呂方的《老情歌》,Melissa第一次聽了以後似乎很喜歡,第二天就去買了卡帶。她歌聲倒是平平,不太敢大聲唱,聲音尖尖細細,聽不大清楚。有時候她點了情歌要唱,茱莉亞羅勃茲就會一旁起鬨:嘿!你要看著班醫師唱啦!

唱完KTV,騎著機車回來的時候,很自然地她會讓我載,但她總是把手往後拉住鐵架,不敢抱我。

有一次她和死黨,還有一位資深未婚的護士,邀我到城市鬧區的 pub跳舞——那時還沒有夜店這樣的名稱。死黨跟資深護士故意閃開的樣子,留下我跟 Melissa。兩人喝了一會兒瓶裝的Corona啤酒以後,氣氛熱烈起來,於是我邀她跳舞,她抿著嘴點點頭。

我們兩個其實都不會跳舞的,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我輕摟著她的腰,牽著她的手,在舞池內晃呀晃的,七彩球燈灑下碎光,照在她臉上,雖然光線不是很明亮,我可以清楚看見她嬌羞又滿足的表情。

我喜歡那樣的表情,那是女生衷心喜歡男生的表情,有那麼一刻,我很想緊緊摟住她,但我克制了,因為那時我已經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雖然她人在外地,絕對不會知情。

一年多後我接到精神科醫院的上班通知,向小鎮醫院遞出辭呈。離開那天,下了班以後,我去護理站跟 Melissa 辭行。她帶我到一旁的小房間裡,送我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物,還遞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她的住址和電話,告訴我以後可以去找她。我很怕她當場激動落淚,我會克制不住,還好沒有。道別的時候,我很想再唱一次《老情歌》給她聽,但場合實在不對,只跟她說以後希望有機會可以再去唱歌。

離開小鎮醫院不久,我買了車子,到新的醫院上班,也結了婚。兩個月後是尾牙,小鎮醫院請我回去吃飯,我帶著新婚太太同行,經過 Melissa 眼前的時候,她很有風度地打了招呼。

十幾年過去了,我從沒去找過她,也沒有跟她連絡,只是偶而聽到《老情歌》的時候,腦海裡會有幾秒鐘想起她,以及那段值完班疲累卻很充實的內科歲月。

Melissa
,希望你一切都好。

(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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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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