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季悠容又來了，把車停在附近步行至這間有一百年歷史的別墅。他也說不上為什麼，只是很想來這裡……或許是想看看月晦。

　　草坪依然乾枯、這棟別墅還是荒蕪得像鬼屋一樣，但是有些東西好像不一樣了。

　　他雖然睡得不多但每天都有睡眠的時間，昨晚他竟然一整晚都睡不著，閉上眼睛就看到月晦那雙水色的眼眸，浮上花堇的話－－只透過書本認識世界、爺爺花了五千萬把他從發狂的收藏家手下救回來、金轉銀，銀轉金……

　　他還想像了月晦的母親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臉上兩個窟窿的模樣，自己覺得很恐怖不敢再想。他的想像力從來就不是那麼豐沛的，就算是在設計夏裝的時候也沒有用這麼多心思。

　　這段時間雖然把事務交給別人但他還是會去上班，今天他卻完全無法好好坐在位置上，待了幾分鐘就再也受不了、拎起鑰匙離開公司直接到爺爺的別墅。

　　他真的從來不是這麼急躁的人，真的。

　　站在幫他開門的花堇面前他這麼告訴腦內的自己。花堇朝他行禮，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個木盒交給他就走掉了。他走上頂樓，帶著某種急迫推開厚重的歌斐木門。

　　那種急躁感直到看到月晦平躺在床上的身影時才感到平息。

　　他豐潤的長髮像玉石一樣返照房間內微弱的光線，眼睛上蓋著細膩的蠶絲帕子。

　　房間很暗，唯一的照明是床邊一座圍繞著各色寶石的燈具，微弱的暈黃燈光透過寶石的折射在房間裡面投射出夢幻的氛圍。而躺在其中的月晦就像個精緻的藝術品。

　 　「誰？」

　　「我是季悠容。」他低聲說，走到床邊的玉椅上坐下。「你的眼睛怎麼了？」

　　月晦的床是整塊和闐白玉打造而成的，覆蓋著柔軟的薄床墊和金絲綢床單與羊毛被。

　　「昨天照了陽光又哭太久，有點痛。」他說，嗓音有些低啞。

　　「花堇請我幫你點眼藥水。」季悠容看著木盒裡的眼藥水，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好。」他停頓了好幾秒，才很不甘願的回答，伸手拿下絲帕。

　　長長的睫毛輕覆在臉上，眉間微擰，就連閉著眼睛也美得像藝術品，季悠容忍不住勾起輕笑。

　　月晦睜開眼睛，眼眶的確有些紅腫，但是讓他訝異的是原本透明的水色眼眸竟然轉成美麗的金色，傳說中的金銀瞳親眼見到仍然令人震懾。雖然有些血絲但無損那純金流轉的細膩之美，季悠容忍不住看呆了。

　　「快點，很痛。」月晦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閉上眼睛。

　　「抱歉。」他很快的打開眼藥水的蓋子，無色的藥水滴在他的眼眸上像滴進金色的池水中。

　　月晦很快抓起涼涼的絲帕放回眼皮上。

　　接著就陷入一陣沉默，月晦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躺著，看不出是不是在睡覺。季悠容的視線從他柔軟的長髮、直挺的鼻潤紅的唇到形狀好看的鎖骨、直到包裹著羊毛薄杉、細緻平坦的胸膛。

　　他真像個無暇的玉製品。豐潤美麗、柔膩放光，和他一比，爺爺最好的一塊玉藏也不過如此而已。

　 　月晦躺在床上一無所覺。他低聲開口。「幫我念一本書，可以嗎。」

　　「好。」

　　季悠容照著他的指示，到書櫃抽出了一本陳舊卻被收藏的很好的舊書。

　　他開始念，發現這是木偶奇遇記一百多年前的初版。

　　「……被深深愛著的男孩最後變成了人，和老爺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書中夾著一張照片，隨著書頁的翻動滑落。

　　那是月晦幼年時的照片。爺爺抱著月晦坐在窗邊的搖椅上，小小的月晦坐在爺爺安穩的懷裡笑著。午後的風撫動窗簾，光影同時落在臉上，他的眼睛呈現一金一銀的眸色，這一瞬間被照相機捕捉了下來。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爺爺，眼裡有著依賴和滿足的笑意。

　　「爺爺說我不是沒有溫度的玩偶，是有生命的人類。」他低聲說。「其實小時候的事情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很冷、很冷，好像冷到連血液都結凍了。」

　　他在發抖。季悠容握住他冰冷的手。聽花堇說，那個有醫事背景的收藏家把胎兒冰在冷凍庫裡進行基因改造。直到爺爺把十個月大的他贖回來。

　　「我對爺爺的印象就是好溫暖的大手，他把我抱在懷裡唱著搖籃曲，用溫柔的聲音告訴我，我的名字叫做月晦－－沒有月亮的夜晚明亮閃耀的存在。」

　　月晦的胸膛開始劇烈的起伏，他睜開眼睛，此時眼裡轉著濃郁的悲傷。

　　「爺爺離開了，花堇能陪著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裡……」他坐了起來，壓抑著想哭的衝動。

　　月晦伸手用力拉開窗簾，窗外金光灑落，美麗的藍天和深淺不一的大樓就像被窗框框起來的畫，多麼遙遠、多麼不切實際。眼淚掙脫了抑制滾下，就落在季悠容的手上。

　　「失去他們我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世界大得太可怕了。」他抱著羊毛薄被說，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季悠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日光，很快的把窗簾拉起來。

　　「我以前不會這樣的，真的……」月晦對他說，努力地想澄清，但眼淚卻無法歇止。

　　望著他的金色眼眸像天池波動一般，他發誓這輩子沒看過這麼美麗的景象，季悠容不捨地輕吻他的眼眸，安慰地摟住他的肩膀。

　　月晦捂著臉泣不成聲。「不要再哭了，就這次而已……以後我不會再哭了……」

　　季悠容只能抱著他，讓他有個肩膀能哭泣。

　 　眼角撇見花堇站在門邊，她拉起裙子行了個禮，低下頭退出房間，輕輕的關上門。一貫的面無表情，他無法判定花堇在想什麼，但她低垂的眼睫下流轉著輕柔的不捨。

　　明明是夏天，但是這裡的空調溫度卻長年維持在十八度左右，或許是為了文物保存的緣故，但總是令人感覺悲傷。

　　 又哭了好幾個小時，最後月晦的眼睛痛到他揍了季悠容一拳。

　　「都是你害我哭成這樣！」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