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媽媽一起看我演戲的錄影片

上上學期（９７年１月）的社大成果展，媽媽原來說要去看的，已經跟她說好要怎麼坐車，怎麼走過去。當天下雨，天氣又冷，觀眾很少，她也沒有來。

戲服不能碰水，一弄濕就壞掉，所以我們沒有穿戲服，事先沒有準備下雨要怎麼辦，變成脖子以上的化妝、髮型都完成，但身上的衣服、鞋子就水衣水褲加上便服便鞋亂穿一通，看起來有點好笑，錄影是錄了，但是畫面不太美觀，除了同學中自己看看、修正演技之外，不好放給其他人看。

過了兩個月，小老師的阿嬤生日，我們去演戲慶祝，同樣的折子：《唐伯虎點秋香》，戲加長、人多了三個，衣服、化妝都挺美的，我想媽媽喜歡看電視歌仔戲，這次成果展的現場又沒看到，就拿去給她看。

我先跟她說，這不是成果展那天錄的，是在西螺、小老師的家門口演的，舞台是用貨櫃車改裝成的野台戲的舞台，在電話中和放影前說了好幾遍，也說了劇名是《唐伯虎點秋香》，她也沒什麼表情。前面有一段《益春留傘》，我本來不放（我沒有演），要跳過去，她看到了，說：「放來看看。」我邊放邊說這是〈益春留傘〉，《陳三五娘》中的一段，是小老師和助教一起演的，我沒有問她知不知道這個故事，她也說：「我電視上有看過，知道。」

二、三十分鐘的時間，全部是他們兩人對唱，我專心再看一遍，仔細注意他們的唱腔和身段。看到一半，媽問：「這是小姐？」我說不是，是益春，丫環，這一 段 小姐沒有出來。我還是沒問她曉不曉得「益春」是誰？我想如果她不知道，或沒聽過的話，應該問我才是，不用我擔這個心。反正她一向都不會好好欣賞，總是很緊張，ㄍㄧㄥ著表情，眼光到處飄，不曉得在想什麼，想要幹什麼，一副想跟我聊別的事情，但是又忍住閉嘴（可能怕被我唸說她沒在看）的樣子。

《唐伯虎點秋香》開始了，我向她解說，這是七娘、八娘，唐伯虎沒回家，她們很擔心，找不到人。再來祝枝山上場，唱了一段後，唐伯虎幾個老婆來找他要人，打了一頓，媽說：「這齣我看過，有四香，你們四香沒有出來演。」

對於這問話我無法回答，也懶得說，等一下就知道了，所以沒答腔。後來四香又唱又跳，一個一個出來，我說：「這是四香 和 夫人。」我看她根本沒在看，不曉得在擔心、緊張什麼。又過了一陣子，她問：「這是妳還沒有學的時候演的？」

我問：「什麼意思？」

「這是妳還沒有開始學的時候，其他人演的？」

「有啊！這是今年三月演的。」

「怎麼沒有妳？」

「我還沒有出來。」

我真的被她打敗了，心想，妳說妳常看電視歌仔戲，到底是怎麼看的？還沒有演到啊！看了幾分鐘，就肯定四香沒有演，還沒看到我，就認為這是以前的，那我事先跟她說的這是什麼時候、在哪裏演的說明全都白說了。

我腦中馬上跳接到每次和她講話，全部接不上話、繼線、當機的經驗來。她都不聽我講話，有事要告訴她時就得費好大的力氣，卻不見得聽得進去，一見了面、講起電話，她的嘴巴就停不下來，絮絮叨叨地盡說些她想說的話，要不鉅細靡遺轉述和別人（家以外的人）說的話。她老了？腦筋不好了？只是這樣嗎？我已經跟她「花」（台語）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再之前的，印象沒那麼清楚），仍要這麼不清不楚繼續下去嗎？這是我往後的功課，要花很多的力氣和時間搞清楚她的邏輯是怎麼運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