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春香過來請，先問：「相公問說表小姐可以到書齋來了嗎？」

「可以。」

「 相公和 小姐、少爺們都在書齋等著了。」

「我們走。」

春香帶路，往書齋走來。果然他們都坐在那裏，見到她，山伯率先站起來迎接，小孩也跟著站起來，兩個男孩子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睛看著她，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他先開口說話：「我跟你們說過了，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功課由姑姑教，姑姑的學問很好，以前也教過小孩讀書，你們要聽她的話，我有空時會來檢查，蕙心也跟著姑姑讀書，要加緊用功，都十歲了，底子還很差，請姑姑多督促，聽清楚了嗎？」

三個人小聲的說：「聽清楚了。」

「好，現在開始，你們自己跟姑姑說唸到哪裏了。」

轉頭對她說：「這裏就交給你了。」

她點點頭，他揮一揮手就離開了，春香也跟在後面出去，這裏真的交給她了。

她微笑的問他們讀到哪裏，一個一個乖乖的拿出書來，背的背，唸的唸，還各自寫了一篇字給她改，蕙心真的比她預想的差多了，心中忍不住埋怨他偏心，只顧兒子，不顧女兒，一個晚上就這麼過了。

他離開書齋回臥房來，舒舒服服的往毛氈上一坐，呼了一口氣，玉鳳笑著問：「怎麼了？」

「晚上的活兒交出去了，覺得好輕鬆。」

「表姊真的行嗎？」

「當然行，她的學問比我好，她要是男人的話，今天鐵定官做得比我還好，只可惜是個女的。」

「那有女人唸那麼多書的？」

「有。她從小就喜歡唸書，也喜歡教人讀書，她會的還不止這些，會看病，是個醫人。」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她房裏那些醫書就知道了。」

「怎麼治不好自己的病呢？」

「人總會碰到治不好的病，神醫也有病死的一天，又不是神仙，她倒為此耿耿於懷，要我帶她去向范醫人請教一番，只是我沒答應。」

「為什麼不答應？」

「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安安穩穩在家裏住著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說她就這樣住下來了？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有沒有別的打算？」

「是我要她住下來的，可以幫我一些，娘也很喜歡她，讓她照顧娘的身體也不錯，對了如果有那些女眷生病的話，可以找她去看，比較方便。」

玉鳳聽到這裏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生氣？高興的是有人分擔他督促兒子功課的重擔，晚上可以休息，還有伺候娘的重擔，不高興的是當初明明說的是「等病好了再做打算」，怎麼就這麼住下來了？家裏住著這麼一個雖不年輕，但貌美，又有學問的表妹，讓她的心裏隱隱覺得不妥，但嘴巴上又不好說，尤其當他笑嘻嘻的拉她過來說：「以後比較有時間陪你了，不是很好嗎？」

是啊！是很好，相公晚上又回到房裏來，不用再煩小孩的功課了。她還是問了句：「你原來跟表姊很熟嗎？」

他愣了一下，說：「還好，怎麼了？」

「沒什麼，隨口問問。」

沒多久，就過年了，孩子放假，不用做功課。除夕那日，山伯叫人過去請她一起出來吃年夜飯，看她還在猶豫，沒有馬上答應，就又加上一句：「相公說，表小姐平時自己吃，年夜飯總該大家一起團圓吃的。」她只好答應。

這是她第一次跟這家人一起吃飯，被安排坐在梁母旁邊，看著這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吃年夜飯，她好像是個突然闖進來的外人，害得他們也不自在，梁母殷勤的招呼她，幫她夾菜，玉鳳也表姊表姊的叫，先舉杯向她敬酒，山伯倒沒吭什麼聲，他坐在梁母的另外一邊，英台沒看到他的表情。

飯後，向長輩拜年，英台一直坐在一邊，微笑的看著他們，後來發壓歲錢了，孩子們興高釆烈的拿著爹爹和奶奶給的壓歲錢笑鬧著，突然有個人出現在她面前，她抬頭一看，山伯微笑著伸手遞了一個紅包在她手上，她愣了一下，只好順勢接下來，尷尬的說：「謝謝！」

英台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才突然想到：「我要不要給孩子們壓歲錢呢？事先沒想到，也沒準備。」坐了一下，孩子們跑到外面放竹筒炮去了，她也告辭回房了。

愁思又爬上心頭，這裏坐坐，那邊走走，煩亂了一陣之後，還是拿出紙筆，開始寫信給兒子，要寫什麼呢？她連他們現在長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要寫什麼呢？想了很久，提筆寫下了：

「酒麴引陳釀，搖曳影迷惘，

杯飲坐懷暖，杜康緩愁腸，

遙憶馬家庄，密密縫衣裳，

紅火燃冷炭，悠悠煙渺茫，

欲製藍底靴，悵然何處量！」

寫完之後，放下了筆，心想，我要幫他們做鞋子，可是穿鞋的腳不知道在哪裏，量也量不到，越想越傷心，趴在几上哭了起來，會如見狀，忙將門窗都關上，燈放暗下來，放了兩條手巾在她面前，然後開門出去，又反身將門關上，她不敢走開，就坐在外面，看著一小塊院子發呆。

坐了良久，聽著家裏、外面放炮的聲音，都快打起瞌睡來了，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走過來，有人來了，忙站起來看看，是梁相公，見她在外面，問：「你怎麼在這裏？」

她用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叫他別講話，將他拉到院子裏離房間遠一點的地方，才說：「小姐在哭。」

「為何而哭？」

「反正是見景生情，悲從中來，常常這樣，哭一哭就好了。」

「請她一起去吃年夜飯就傷心了嗎？」

「一起吃也傷心，自己吃也傷心，還不都一樣。」

看來會如已經很習慣了。

「現在哭完了嗎？」

「不知道，您還是別進去。」

他想了一下，說：「好吧！」只好回自己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