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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下)
2006/06/02 20:30:56瀏覽91|回應0|推薦3

回程時,心裏一直在盤算,她今年終於發奮圖強修了一門課,過幾天要期末考,原來打算上午做家事,中午接孩子回家後,下午可以讀書,沒想到家裏突然來了一缸人,將她的計劃完全打破,「雖然外傳我怕人家吃,他們都自己帶東西來,不用我煮,但我也沒心情和他們交際周旋,一個下午泡湯,連帶惡劣的情緒帶到晚上,連晚上也完蛋,該怎麼辦呢?不理他們,自己躲在房間讀書,可能嗎?不只外面吵,心裏也不安寧。」

「他為什麼不事先跟我說?我可以早上載她們去天文館,然後到餐廳讀書,中午載她們回家,下午就可以放心的在家招呼他們了,你們沒事,我可有事,這事還很急,為什麼要讓我這麼為難?我不想再跟晉華講理由了,他一直聽不懂,或不理我。剛剛才從家裏出來,要不回去,得有很大的決心。」

後來轉而一想,「他們自己聚會,並不是要跟我聚,我在不在,有什麼關係呢?我一向都丟下自己要做的事情不管,強忍著心裏的不快在喧鬧的人群中待一整天,我這樣就會變成和他們一家人嗎?這麼多年來也沒有,我一直以為我要和舅媽,媽媽一樣,變成『我們家』的人,和『我們家所有的人』水乳交融,做什麼事都想到她,沒人想到她自己也有父母和兄弟姊妹。我以為我要和他的姊妹親密到和他的親密一樣,他也這麼認為,還很遺憾不夠親蜜。我以為我「應該」出現,「應該」煮飯、洗碗、掃地,面帶愉悅狀,讓大家帶著愉快的心情離去,留下美好的回憶,一遍又一遍,面對同一群或不同的人,而不理會我自己身心的疲憊和不舒服,我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我竟然這樣對待它。」

她不知不覺的說起話來:「不論以前農業社會的作法是什麼?在都市裏不是做什麼事都要先打電話,要預約嗎?連晉華也這樣,出去接人也不跟我說,人到了家門口我才知道有人要來,他這麼待我,我為什麼還要理他呢?」

小琪問:「媽,你在說什麼呢?」

她警覺到竟然說出口了,忙說:「沒什麼?」

一個多鐘頭的路程中,心裏一直爭戰著,最後確定「我既然在大家面前很不舒服,又有急事,為什麼要讓自己暴露在不舒服的境地之中,又讓急事沒法辦呢?」

快到家時,碧明向孩子說:「媽媽要期末考了,本來打算下午要唸書的,他們突然來,我在家不能唸書,所以要去辦公室唸,等一下我在巷口停車,你們自己走進去,我不進去。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媽媽要期末考了,去辦公室唸書,沒人問就不要說。」

小琪點點頭,說:「好。」

放她們下去後,碧明調頭離開,覺得好累好累,連續開了快四個小時的車,身體累,精神也累,頭痛欲裂,停好車,到店裏買了一個麵包,到了辦公室,先躺下來,睡一覺再說。

另一個星期天,碧明有事要出去,不巧婆婆在這裏。一早起來,看看孩子功課、彈鋼琴,陪她們玩了一下,開始心神不寧起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再重覆著:「我出得去嗎?會因為敵不過那股無形的壓力而放棄嗎?需要吵架才行嗎?可能出門前吵,或回來後吵。那就先化妝好了,免得到時候太趕了,不想化妝了。」想到這裏就回房間開始化起粧來。過了一會兒,婆婆穿著圍裙過來,在房門口說:「碧明,爐上的豬腳你看一下,我去買些東西。你化妝做什麼?」

「我要出去,我說過了。」她小聲、心虛的說。

「我也跟你說過今天伯公要來,你還要出去,這次我可是事先講的,昨天就告訴你了。」

「我這事更早一點就決定的。我昨天也說了。」她繼續往臉上塗東西,沒看她的表情。

「是因為你們的房子比較大,人家才來,他們也可以去大哥家。」她說完,就走了。碧明心想:「他們要去哪裏我管不著,人可不是我邀請的。」過了一會兒,聽到砰的關門聲,比平常大聲一點。

晉華過來問:「你真的要出去嗎?」

「是的,早就講好的,不能黃牛。」

「平常都在上班,假日也往外跑,也不想想家裏需要你。」

「我看是需要我做奴才吧!」她加快化妝的速度,將幾樣化妝品丟進皮包裏,起身換衣服,要在心軟放棄約會之前趕快出門。

「我走了。」

「那麼早出去幹什麼?」

「我們早一點先碰個面。」

繞到廚房,關掉瓦斯爐的火,奪門而出,迎面而來的竟是婆婆,本來她嘴裏在說:「忘了帶錢包。」接著以懷疑的眼光打量著她:「你真的要出去?」

「是,再見!」頭也不回的從她的面前走開去。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下來,這一步走得多艱難,多痛苦,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的時間,繳了多少學費,上了多少課才明白:「我可以有我自己的事。」

和怡霖碰面之後,碧明看到怡霖打扮美美的,才想到自己的臉上缺了彩妝,只擦了口紅而已,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對她發出連珠砲般的抱怨:「我為什麼不能有事?每次出去就要費盡力氣,如果是以前,我都算了,不曾有過自己的事,不曾和朋友喝過咖啡,不曾自己去逛街、看電影而不帶小孩。我曾嘲笑女性課程裏的家庭主婦很容易缺課,臨出門前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造成不來上課的理由,像婆婆來了,先生休假在家,有人要來收xx,甚至某人臉上掠過不快的眼神等等,其實我自己也這樣,才會將別人看得那麼清楚。可是我發現這麼無我的付出,除了一個幸福家庭(因為有一個奴才在為所有人做事)的假象之外,最殘酷的收穫是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和在意,我必須為家人的需要隨時配合,不能有自己的事情,包括加班、出差在內,經過了很多年我才看到這一點,又經過很久的懷疑才能肯定,然後練習如何對應?如何以行動來表示?」

怡霖被她莫名其妙轟了一陣之後,還能頭腦清楚的問:「你的對應有用嗎?」

「當然沒用,我使盡了方法,一點用處也沒有。」

「然後呢?」

「就用行動來表示了。像我今天先生和婆婆的面前走出來,就是很大的一步,你要為我拍拍手。」

「是,拍拍手。」怡霖真的將皮包掛在手腕上,為她鼓掌。

「在我走出這麼大的一步之後,不論他們的看法如何?有沒有改變?那是他家的事情,我只要保住我自己這塊領域,做了我想做的事就好了,不管他們不高興也好,生氣也罷,溝通也是有極限的,何況誰會和一個他心目中的奴才溝通呢?」

「好悲哀啊!我們竟然是家裏的奴才,而不是偉大的母親,孝順的媳婦。」

「為了『偉大的母親』這個虛幻的光環,女人要花一輩子的心力去維持,其他人也得以舒適的過日子,真是一舉數得啊!」

「若能有這種覺悟也不太晚,只是我還是不能接受『奴才』這個說法。你說完了嗎?趕快去補個妝,等一下那個完美主義的寶玉看了,又會嘲笑你了。」碧明這才想起這事,趕緊到洗手間整肅儀容一番。

碧明傍晚回家時,客人都走光了,連婆婆也走了,晉華和孩子也不在,留下滿目瘡痍等待收拾的屋內,不知道要留給誰收?

碧明無力的坐下來,支著頭想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給妹妹:「碧瑩,你在家啊!我好想哭,婆婆在我們家招待伯公吃飯,是她的客人?還是我的客人?什麼都沒收就跑掉了,她不喜歡做,我也不喜歡做,只因為她是婆婆,命就比較值錢,還有那個男人,他到底有沒有負到自己活命該負的責任呢?」

第二天,她遞出了一份申請書,申請一個升遷的職位,如果升上了,將有一個月在南部受訓的機會,可以離家一個月,專心思考她的前途,可惜沒被接受。轉而申請改調單位,離開那個工作瑣碎、無聊,沒有成就表現,被人看不起的地方,改到比較有發展的單位,有時候要出差、加班或上課,可以暫時離開一下令人窒息的家,鬆動一下非她不可的家事,當然讓身邊那個男人有機會當「爸爸」。

再來偶而找其他女人一起出去玩,過年時全家出國去玩,如此一來,被婆婆碰到她「不在」的次數多了,變成主動告訴別人:「你們不要來,她很忙,到大哥家去。」如此不著痕跡的解脫了這個苦惱。

只是她沒想到她又開始覺知到另外一個煩惱。

碧明帶著小孩回家,一開門,聽到廚房裏的抽油煙機轟轟作響,望著手中的便當不知如何是好?

她從陽台收衣服進來,赫然發現客廳多了一個人,將她嚇一大跳。

明明大家都在客廳看電視,廁所裏怎麼有聲音?讓人毛骨聳然。

只要她一來,就加幾件衣服到小孩的身上,不理會碧明要穿少一點的主張。

只要她一來,廚房裏的鍋盤就擺成她認為要那麼擺的樣子,讓碧明的血壓逐漸升高,情緒如岩岸邊的海浪般翻滾上來-原來婆婆是最大的不速之客。想來就來,要走就走,來無聲-連個電話也不打,預告也不發,去無影-突然就不見蹤影了。

碧明一眼看到晉華提著垃圾要出去,匆忙抓了皮包,對婆婆說:「我出去買一下東西,小孩在房間做功課。」跟著晉華的後腳出去。兩個人肩並肩走了兩百公尺,她說:「我們多久沒這樣一起散步了?」

「不是常在走嗎?」

「沒有小孩,只有我和你。」

「不記得了。」

丟了垃圾之後,碧明說:「我去買東西,你先回去。」自己到附近的巷子、街道來來回回走了數趟,買點東西,吃了一根冰棒,心情愉快了才回家。

她發現心情愉快才有能力以笑臉對待婆婆,對她侵犯主權的事比較沒感覺,當有人對什麼尊重個人的領域、隱私、生活秩序一點都沒感覺時,除了弄好自己的感覺之外,還能怎樣呢?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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