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與追思

          經國先生百年誕辰紀念   / 王家驊

「我希望你把在我這裡所學到的，好好為黨、為國家做點事情！」 這是經國先生給我個人的囑咐。

    時間是民國七十七年一月的某一天下午，我遵囑於四點時分，到七海寓所面報公事。就每一件事，或呈鈞鑒、或呈鈞核，經國先生仔細斟酌思考後，一一做了最恰當的指示。之後，我依慣例，將當天晚報上的重要新聞，摘要面報。社論、要聞及部分地方消息，都是經國先生所關心及希望瞭解的。

    約莫在五點半左右，在面報完所有公事及第二天的預定行程安排後，我正整理公事包，預備離開時，經國先生感性卻又略帶嚴肅地說：「在我們家鄉有句老話，『油盡燈枯』。」略事停頓，似乎又像在思考些什麼似的。接著繼續說：「可是，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 坐在經國先生床邊，聽著這些話，我一時不知如何以對。良久，我輕聲回應：「報告總統，您不要這麼想。」

    空間不大的臥室，此時只聽到床台邊時鐘的滴答聲。又過了一會兒，經國先生渾厚且稍顯沙啞地說：「你在我這邊工作這麼久，我希望你把在我這裡所學的，好好為黨、為國家，做點事情。」話音剛落，當時在寓所服務的王副官，走近床邊，抽取面紙，為經國先生拭去眼角的淚水。我趕忙起身，站在床邊，心中滿是激動與不捨。「是！」我以肯定的語氣說。

    激動的是，這是追隨經國先生十一年來第一次聽到他親口、當面給我的鼓勵。當然我也把這段話，視作對我在工作上的肯定。不捨的是，經國先生一生帶領著我們克服了多少艱難險阻；為國家建立了多少神聖基業。而今，卻有著「油盡燈枯」的感慨。

    難道是當天面報的公事中有什麼不妥？或是經國先生的健康有什麼變化？「可是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這句話不也說明了經國先生，仍惦記著許多政府正在進行，且必須完成的工作。

    回想當天面報的公事中，有總統府的公文、行政院的簽呈、國防部的報告、外交部的外賓請見、國安會的情資彙報、以及中央黨部的中常會議程。每一個卷宗都關係著政府的施政、國家的發展及人民的福祉。一如往常，經國先生當天依舊留心每一部門的工作績效，也專注於國家整體發展的方向。總在詳細垂詢每一簽案的關聯性、必要性及前因後果後，作出堅定而恰當的裁示。經國先生謹慎、細心及周延的一貫處事風格，清晰可見。

    經國先生的健康雖然時有變化，但都在醫師們的瞭解與注意中。或許正因如此，經國先生自己也十分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每當不適時，心情難免受影響，但是在面對政府施政必須做抉擇時，經國先生的心情卻正如掛在他辦公室的那幅對聯，真的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而「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雖然這樣的自我解讀，能叫我接受，但是從那天起，當天的情景，經常浮現在腦際；經國先生的叮嚀，不時迴響在耳邊。我從經國先生身上學到了什麼？

愛心與關心

經國先生不僅在大處著眼，也在小處展現他對人的愛心與關心。當年少棒隊輸球返國，只見經國先生親赴松山機場迎接；為戍守外島的部屬親送毛衣禦寒；致送部屬家眷住院醫療慰問金等，只是諸多感人事實的一二項。

尊重與信任

經國先生尊重每一位與他互動者的人格、專業與經驗。他信任每個人的能力及希望把事情做完做好的想法與決心。經國先生常說：「這個人很有智慧，做事很有計劃。」每一位與他在辦公室會面的客人，不論身分，結束時，經國先生必定送客到辦公室門口。這是尊重，也是信任。

肯定與鼓勵

經國先生認為肯定他人的表現，即是給予其最好的鼓勵。擔任總統秘書室主任期間，由我經手呈閱及呈核的公事，不計其數。經國先生極少批駁請他裁示的公文。他相信每一份公事都是經過簽文單位仔細研究，必然有其正當性、必要性及可行性。在公文上，所批示的每一個「可」字，意味著肯定與鼓勵。

忍辱與負重

「千斤重擔壓肩頭，一片忠心報黨國」，經國先生時常以此自勉勉人。個人毀譽由之於人。他從不計較對他個人的污衊、詆毀，甚或漫罵。經國先生總是淡淡地說：「隨他們去吧！」「要能忍辱，才能負重。」經國先生不曾以此為意、為苦。他常有的回應是「可能我們做的還不夠！」，經國先生從不在意屬誰居功，但絕對不接受諉過，尤其是知錯不改。他認為政府每一項成功的施政，都是全民的功勞，可是在執行上的任何不當，政府都應該檢討改進。

守法與守分

「這麼做，合不合法？」是經國先生最常垂詢的問題。小至行使最基本的投票權，大至開放大陸探親及解除戒嚴後的國家安全問題，經國先生首要要求，一定是「要合法」！

    「該你說的時候，說；不該你說的時候，不說。該你在的時候，你在；不該你在的時候，不在。該你做的工作，你做；不該你做的，不搶著做。」凡追隨過經國先生的人，都或多或少聽說過上面這段話。其根本意義，就是守分，也正是經國先生常說的「很有分寸。」

    前後十一年的時間，追隨在經國先生身邊，從行政院院長室到總統秘書室；從侍從參謀、武官到秘書室主任。耳濡目染經國先生的身教言教，對我來說，終身受用不盡。在離開總統府後，我將當時所學到的用在每一個職務、每一份工作上。一則希望不辜負經國先生生前對我的囑咐，同時也期盼能因此而將經國先生民胞物與的博愛情操、劍及履及的服務精神、以及為國為民的愛國襟懷，流芳百世，傳頌千古。

作者簡介：

王家驊先生追隨經國先生，政戰學校新聞系畢業、美國米蘇里新聞學院新聞學碩士，曾任總統侍從武官、總統府機要室主任兼總統秘書室主任。現任教銘傳大學國際學院。（王擔任秘書室主任時，馬英九甫回國初任轄下的外文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