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非常喜歡阿爸放在書桌前的一面古銅鏡。那鏡子年代非常老舊了，斑斑駁駁地，刻滿歲月的痕跡。

平時在田裡忙完農事回到家吃完飯，時不時可見到阿爸拿著鏡子好像在緬懷什麼似的，望著鏡子出神，喊他也聽不見。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他關於這面鏡子的事情，他把我叫過去，示意我坐下來。

「以前啊在我們彼個年代，鏡子是查某人的瞇啊〈註：物事〉，咱查甫人哪會去照鏡！有一擺〈註：一次〉啊我跟你媽媽去逛夜市，伊看到有人地勒賣鏡，我看伊很尬意這個，買厚伊ㄟ啊！擱不俗勒！」

阿爸微笑說著，鏡子裡彷彿有阿母抹粉塗胭脂的影子。以前，粉和口紅都是奢侈的物品。

「鏡都買厚伊啊，我偷偷跑去那個.....什麼堂？資生堂啦，幫伊買香粉尬胭脂啦！我到今嘛攏ㄟ記得彼仔牌啊叫夢思嬌，無法度，我彼時只有這個牌啦！」

我專注的聽著，母親過世已久，抽屜裡還放著早就過期的香粉和口紅，我不知道為什麼阿爸不肯扔，原來他一直惦記著阿母。

「你不知你阿母看到化妝品有多歡喜！雖然說平時愛做工作，阿不溝啊〈註：不過〉每次去買菜或是甲喜酒，伊攏ㄟ妝尬水水，厚我喔是很有面子ㄟ。」

阿爸說著說著眼睛濕潤了。「伊十九歲嫁厚我，生你尬你小妹，我彼勒年代子攏嘛生越多越好！到做事〈註：幫忙做事〉，誰人宰羊〈註：知道〉伊ㄟ身體不好，我擱無錢厚伊做月內〈註：坐月子〉，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伊阿母生十二個，哪有時間踩伊！後來啊，伊ㄟ身體就越來越歹........我喔，嘛不敢擱叫伊生！」

我越聽越難過。原來，我的朋友同學都有很多兄弟姊妹，而我卻只有一個妹妹，是這個原因。

阿爸繼續說著。

「你阿母嘛是很憨ㄟ。伊想說擱幫我多生幾個，結果落胎〈註：流產〉，血流不停，還沒到醫院就斷氣了......」

「實在是很可惜ㄟ！雙胞胎餒，沒彼仔命啦！兩個攏查甫餒！」

阿爸開始拭淚。而我從不知道，原來我還有兩個沒緣分的弟弟。

「每天看這個鏡，我感覺你阿母擱低我身軀邊！伊仔等我，等我去陪伊！伊自從嫁厚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每天天還沒光就愛去田裡，哪是遇到風颱天，伊是號尬我心攏很痛.....」

「有時看這個鏡，我攏ㄟ看到你阿母抹粉點胭脂在對我笑.........」

不會吧？我毛骨悚然起來。阿母過身十年了，鏡子裡能看到，不可能吧！？

「有一天我哪走，你就愛好好照顧你小妹，麥尬伊灣家〈註：吵架〉，麥欺負伊，災某〈註：知道嗎〉？」

我點點頭，「我會讓著她的。」家裡只有我跟妹兩個小孩，不疼她疼誰？

幾年後，我跟妹都結婚搬去外地了，很久才回老家一次。有一天突然接到嬸嬸的電話。

「恁爸往生啊啦，你快回來！」

辦父親喪事的時候，我特別把那面銅鏡放在靈骨塔裡面。我知道，阿爸看到我跟妹都成家了，他安心了，所以去陪媽媽了。

他們跟我兩個沒緣分的弟弟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