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情 斷 腸

深夜，萬籟俱寂，大地如被蘸墨的畫筆一筆塗畫過去一般墨黑。

靜極了，除了風聲與蟲鳴，及遠天奶白月牙兒與閃爍星子外，再無其他。

因為有了黯黑，月牙兒與星子才能顯現柔光，光賜大地。

可如此深沉的黯黑，卻於小玉兒心上死死地罩下，似萬劫不復。

她深夜不寐，著一襲月白衣衫，隨意綰了個髮髻，便打開朱紅房門走了出去，見夜值守門的府婢已於一旁打盹，為不擾醒她們，她便脫去花盆底鞋，躡手躡足、悄悄地離開。

行至貝勒府一僻靜處，有一小閣樓，小玉兒款款地往上攀爬。攀至樓閣，她倚檻眺望，眼前盡是一片沉悶黯黑，似她此刻絕望毫無光亮的未來一樣。

孑然一身，倚檻對月，滿心悽苦，直至黎明將至。

破曉時分，府邸裡的奴才府婢一一早起，始於府中幹活兒，忙得不可開交。

有奴才自小閣樓底下經過，偶抬眼一瞅，見竟是小玉兒於其上，有些愕然。

閣樓底下始有奴才府婢聚攏，碎語道：「福晉不是被禁足了嗎，怎還外出呢？」、「福晉是否一夜未眠，瞧著她精神極為不好。」、「福晉神情怪怪的，要不要去稟報貝勒爺呢？」

有機伶的奴才，見狀況稍有不對，便不敢拖延，趕忙稟告多爾袞去了。

稍後，多爾袞、沉璧與愛淑聞訊皆急忙趕來，見小玉兒在閣樓上，異常驚駭。

「小玉兒，」多爾袞大喊，「妳下來，有話好好說。」

「是啊，小玉福晉，妳快下來，在那上頭太危險了。」沉璧也喊。

愛淑雖未言語，然仍擔心小玉兒會做出什麼不智的事情來。

閣樓下的呼喊，小玉兒皆聽見了。此時，她目光之中似乎僅剩多爾袞，其他人的身影好似成了背景一樣，愈來愈發糢糊。

她笑了，笑得好心痛。為讓多爾袞痛苦，為拆散他與沈沉璧，且永遠地記得自己，她不在乎賠上自個兒一條性命。她對他吼道：「多爾袞，今兒我博爾濟吉特‧鳳于定要讓你知曉，只有我才是最愛你的，因為，只有我才敢為你而死。我的愛，已超越沈沉璧。」

「小玉兒，妳不可以！」他朝她大喊。

她不再理會他，轉而朝沉璧大吼：「沈沉璧，今兒如果我真死了，那麼一切全都是妳害的。我恨妳，到死都恨妳──」她毫不給他與沉璧緩衝的時間與機會，遂眼一閉、身子一傾，便如一塊筆直而落的石子般，瞬間自閣樓上掉下來。

所有人見狀，皆驚聲尖叫連連。

沉璧目睹一切自是十分震憾，未料小玉兒竟做出此等自殘的事情來。

一旁的愛淑則是嚇昏過去。

眾人急忙圍向小玉兒，另一批人則是向愛淑方向聚攏而去，速將她攙離。

沉璧大喊：「快將小玉福晉抬回房裡，請太醫來治。快、快！」

多爾袞閉起雙眼，無能為力地一歎，此時身旁的倉皇紛擾他已無心理會。

◆◇◆◇◆

經太醫一番及時地搶救，小玉兒雖幸獲救，撿回一命，然已成殘廢，往後人生只能癱著由人照料，半點由不得自己。

沉璧見小玉兒傷成這樣，心下很是難過。為讓自個兒心裡好過些，另方面亦盼小玉兒的傷勢能趕緊好起來，她便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照顧她。舉凡為她更衣、擦澡、洗臉、餵三餐、服侍湯藥，樣樣皆由她自個兒來，半點不假手他人。

蘇媚跟在一旁侍候，見沉璧這般自虐式不眠不休地照顧著，很是為她身子感到擔憂，然而她知曉，這時候是勸不動沉璧的。畢竟一個活生生的人從自個兒眼前跳下來，跳閣樓之前還大嚷著「到死都恨妳」這樣令人感到驚悚的話，那種心理上的衝擊，相信任何人皆難以自承，何況以沉璧良善心腸，亦當如此。這麼一想，倒也不勸她了。

沉璧看著傷中昏睡的小玉兒，心底十足地為她感到悲哀。一個愛得發狂的女子，卻不知如何去愛、怎麼去表達自己深切的一腔情意，僅能以最原始卑劣的方式──自殘，以證明自己的愛情，如此未免太過可悲了。她厭惡小玉兒嗎？不，其實一點兒也不，只覺得小玉兒毫無智慧，蠢傻到讓人覺得既可悲又可憐罷了。

沉璧幾日幾夜沒睡，悉心地照料，小玉兒終於悠悠地轉醒過來。

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夫君，而是她的情敵沈沉璧。她未料到，自己居然沒死，且竟還要沈沉璧施捨一般地來照拂自己，她如何能接受？於是，她朝沉璧大聲地吼道：「為什麼是妳在這兒？」

一旁假寐的沉璧聽見叫吼聲，睜眼一瞧，見小玉兒已然轉醒，開心地雙手合十。「謝天謝地，福晉終於醒了。」她端來一旁的水盆，擰了條帕子欲為她擦臉。「先擦把臉吧，餓不餓，想不想吃點兒什麼，我著人去做給妳吃可好？」

「不用妳在這兒假好心，我不餓，也不用妳侍候。妳滾、妳滾──」

一旁蘇媚看不下去，擋在沉璧面前說道：「璧主子這般用心地侍候您，您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罵人？蘇媚是奴婢，本不該多言，然而奴婢不得不向您說件事兒，您這輩子已不中用，癱了，再沒人能像璧主子這樣盡心盡力地照拂您了。」

小玉兒聞言，震驚不已。

沉璧見蘇媚口無遮攔，將小玉兒已癱了的實情說出來，心裡十分生氣。她知蘇媚是為自己好，可實情一旦說出來，未免太過剌激小玉兒了，萬一若再發生什麼事情，那可怎麼好？

「蘇媚，」沉璧對她道：「下去做妳自個兒的活兒，勿要在此胡言亂語。」

「主子，蘇媚哪是胡言亂語？您也瞧見了，您幾日幾夜衣不解帶地照顧嫡福晉，她根本沒將您的辛苦與善意放在心裡，還如此出言污辱您，蘇媚實在看不下去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妳下去！」沉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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