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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0/27 11:11:22瀏覽547|回應0|推薦0 | |
《青銅玫瑰》∕陳清揚 長篇文言章回武俠小說 楔子 西元一一二七年,金人揮軍侵入汴京,擄走欽、徽父子及王公華冑三千餘人而去,公私上下,府庫蓄積,為之一空。此乃靖康二年之事,史稱靖康之變。 徽宗九子康王趙構於應天府即位,後都杭州,是為南宋高宗。初以李綱為相,所言無不容納。後惑於黃潛善、汪伯彥、王倫,乃罷綱,凡綱所規畫軍民之政,統廢而不用,國事不可為矣。宗澤為東京留守,知開封府事。澤招降豪傑,連結民兵,結寨築壁,京防始固。用岳飛等,數敗金兵。澤前後請帝還京二十餘奏,皆為黃、汪所抑。發憤成疾,疽發於背,連呼過河者三而卒。都人號慟。金人渡江入寇,破建康,陷臨安,追高宗於明州。帝入海,金人追三百餘里,為張公裕擊退。岳飛與金戰於廣德,六戰皆捷。韓世忠以八千人阻兀術十萬眾於江,凡四十八日。金人自是不敢復渡江矣。 此時,江南江北,江湖間英雄豪傑紛起,他們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孤身行走,其中尤以「北有辛稼軒(棄疾),南有陸放翁(陸游)」名動江湖,兩人俱是文采武藝出色之青年劍俠。 第一回:棲霞山陸游初習劍 七星觀陽明傳武學 1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丹心唯報國 陸游過目不忘,「年十二能詩文」,習竹劍並自己鑽研兵書,鄉里人均以「神童」視之,長者謂此子日後必成大器。 十六歲那年春三月,陸游與友劉克莊,以竹劍比鬥於湖畔,適有一道人經過,駐足涼亭,手持葫蘆飲酒,坐觀兩少年鬥劍。俄傾,游與克莊正欲收劍,卻聞:「爾等乳娃,兩劍相鬥應有勁道,豈能如村童花間逐蝶般嬉戲焉?」,兩人尋聲而望,卻見亭中那道人盤坐垂目,似已入定有時,正納悶聲音從何而來。 「小子,手中有劍,乃為劍所役使;胸中無劍,方能如蒼龍游水,意在劍先而劍隨意走。」 空中聲音再起,此地卻無旁人,不是此老道,豈不是活見鬼?陸游對克莊道:「亭中老道竟能隔空傳音,想必內力深厚,定是化外高人,吾等且上前拜見,討教二三。」 克莊允之。兩人連袂趨前,躬身行禮。 陸游拜曰:「老道長方才隔空傳音,所言多有開示處,吾等受益匪淺,特來拜見。」 陸游見此道長銀髮披散,五官清華如仙人,手持拂塵,背上一對長劍,一派仙風道骨。 道長緩緩開眼,眼裡精光如電,望著兩少年道:「爾是正行之子,陸游?」 陸游驚問:「晚輩正是,不知道長何以識得家父?」 道長徐徐起身,道:「令嚴前為兵部侍郎,曾於廟堂之上力抗李邦彥等一干主和群臣,聲名遠播大江南北,後掛冠求去隱居耕讀,老道雖不過問朝廷政事,耳朵卻不昏聵。今得遇小子,果如家師坐化前所預言,與你此生有師生之緣。」 陸游不解問道:「家父雖不意我仕進,但我以為值此多事之秋,男兒不應只是隱於化外習劍修道,但求獨善其身。方才道長謂與游有師生之緣,何以見之?」 老道笑捻長鬚,道:「余今早已修書一封,差人送往貴府,說明前因後果。令嚴見余書信,當無不同意之理。汝若不信,且回府一趟,親問令嚴。余在此稍候片刻,待汝歸來。」 陸游道:「若真如道長所言,我且回家拜別父母。惟不知道長仙號如何?」 老道云:「余道號天樞子,棲霞山七星觀掌教,江湖人稱陽明道長。」 克莊大驚,道:「陽明道長?莫非北斗七星劍陣之首?《甘石星經》云:北斗星謂之七政,天之諸侯,亦為帝車。」 老道笑云:「小子似有一些見識,老道正是。」 陸游轉身向克莊說:「克莊,你若欲習劍,何不回去稟明父母,和我一同前往棲霞山?」 陽明說:「汝友克莊與你不同道,他日後入朝為官,與老道並無師生之緣。爾等且各自返家,老道在此等候小友。」 兩人拱手行禮,聯袂離開。 「父親大人,兒…」 陸正行揮手要他不必多言,難掩落寞,黯然道:「先往後堂拜別你娘親吧?」 陸游幾曾見父親如此神情,心想果如道長所言。 進到後堂,母親與表妹唐琬正相擁而泣。 「母親,兒回來了。」陸游趨前,跪於膝下。 陸母撫著陸游雙頰,噙淚而泣:「游兒呀!娘不捨你離家啊!」 唐琬寬慰道:「表哥跟著道長上山習藝,只是數年光景。姑媽若思念他,我們可擇期前往探望。」 陸游雙目淚光淒然,道:「娘,您要保重身體,不必為兒操心掛意。」 陸母說道:「你從來也沒隻身遠行過,你父執意要你跟著道長去棲霞山習藝,我婦道人家說不過他,娘為你準備了一些金銀,你隨身帶著以備臨時使用。」隨即要ㄚ鬟取來一只羊皮錦囊,交給陸游。 陸游三拜起身,辭別母親。表妹琬兒陪著出來,兩人徐行於長廊。 「表妹,我離開後,就請妳代我盡孝了。這裡有一帖手卷,裡頭是這些年我寫給妳之長短句,多數妳都見過了。還有一只檀木盒,裡面有一對青銅雌雄玫瑰,我取走雌花,雄花留予妳,見此花如見我。」陸游親手將檀木盒放到唐琬掌上,在她耳鬢吟道:「銅玫瑰,紅粉面,花裡暫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可問天。」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表哥心意,琬兒自當珍惜!」唐琬親吻陸游額頭,粉臉上滾落兩行清淚。 陸游望著琬兒轉身離開,落寞身影令他不禁心痛。進到廳堂,向父親行跪拜大禮。 正行扶他起身,叮囑道:「兒呀,值此亂世,宋金時戰時和,奸相佞臣當道,為父寧可你習得一身武藝,進可殺敵禦侮,安邦定國;退可保全身家。他日你學成下山,或從軍殺敵,或行俠仗義,結交忠義愛國之士,不可與亂臣賊子為伍。」 陸游躬身,道:「父親大人,兒謹遵庭訓,自當以天下社稷為念。」 陸游依約來到湖邊涼亭,卻見道長身旁,還有一位道姑,年約六十上下,和一位十四、五歲青衫少女,髮上挽著兩朵髮髻。 「陸游,這位是你七師叔瑤光子,道號天關。」 「陸游拜見七師叔。」陸游躬身作揖。 瑤光子上下打量著陸游,點頭微笑,讚道:「大師哥果真好眼光,游兒筋骨奇俊,誠百年難得一見之練武奇材,大師哥得英材而教之,游兒日後行走江湖,必能宏揚我教。」 陽明笑捻銀鬚道:「此師父遺命,不敢有所違失。師父已算出小子與我教因緣,命我收此子為徒。」 天關道長對身旁少女說道:「采靈兒,妳入我門下雖較早,但論年紀和輩份,仍需以師兄之禮相待,態度切不可輕慢。」 「師父叮囑,采靈兒自當遵奉師命。」采靈兒一雙采靈靈大眼,骨溜溜地望著陸游偷笑,心想:「這小師哥看來是個老實二百五,往後有機會我且戲他一戲。」 天關說道:「游兒,我這女徒古靈精怪,經常戲弄同門師兄,如有不當之舉,你可告訴師叔,師叔自當以門規處置。」 采靈兒聽師父這麼說,不服氣地偷扮了一下鬼臉,天關自然發現了,卻也沒唸她,只是有些尷尬。 陽明道長說:「小師妹,我尚有要事前往臨安,游兒就先跟著妳們回觀去。這段時日,讓師弟們教他應對與諸禮儀。待我回觀,再行拜師入教。」 天關問道:「大師哥,莫非你要往見宗澤元帥?」 陽明說:「此其一也,但另有別事,辦妥後始往見宗元帥。」 陽明就此別過,一個提氣縱身,已在數丈之外,輕功精熟可見其修為。 天關道長帶著兩童子,一路行來,煙花三月,江南此時正是吹面不寒楊柳風,沿途美景令陸游目眩神迷,但不敢稍作流連,只能看花走馬。進到蘇州城,三人擇一家環境清雅客棧,入內用餐。 三人依序落座,天關說:「游兒,我等習慣茹素,你尚未正式入門,若欲點葷食,但說無妨。」 陸游應道:「就吃素齋,游常陪家慈食齋菜。」 天關又道:「游兒,你或許不知,掌教師兄座下並未收弟子,你是師兄唯一入室弟子,按本教祖師爺立下規矩,日後你理當接掌本教命符。」 陸游聽說接任掌教,日後豈不是要辜負唐琬,正在猶豫間,天關笑道:「看你神色,應是身繫兒女之情。那也不難,師父坐化前有遺命,說你塵緣未盡,此生不乏紅顏知己,故而准許你先立業成家,待情緣了去,再接掌教令符。」 采靈兒嘟起小嘴,調侃道:「日後掌教師兄身邊,恐怕有那麼幾位嫂子,靈兒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些個姐姐們。」 天關斥責道:「靈兒休得貧嘴,姻緣自有定數。」 采靈兒遭師斥喝,苦笑一笑,不再戲言調侃。 棲霞山位於南京城東北40華里,南朝時山中建有「棲霞精舍」因此得名。山有三峰,主峰三茅峰卓立天外,又名鳳翔峰;東北一山,形若臥龍,名為龍山;西北一山,狀如伏虎,名稱虎山。臥龍伏虎,成就棲霞山雄偉形勢。山西側稱楓嶺,楓林如帶,每到深秋,滿山紅葉隨風飄飛,景色十分迷人,另外棲霞山古跡名勝很多,奇岩怪石不少,因之成為遠近聞名之旅遊勝地。 南齊永明元年(483年),隱士明僧紹捨宅為寺,稱「棲霞精舍」,後成為江南佛教三論宗發祥地。唐代時稱「功德寺」,增建殿宇擴大規模,與山東長清「靈岩寺」、湖北荊山「玉泉寺」、浙江天臺「國清寺」並稱天下四大叢林。 南京棲霞山第一景是明鏡湖,位於棲霞寺大門西面,棲霞山還有若干自然奇觀,饒有情趣。如棲霞寺東北,「迭浪岩」、「青鋒劍」、「天開岩」、「一線天」等大自然鬼斧神工奇觀;在鳳翔峰西南麓還有著名千佛岩。 棲霞山馳名江南,不僅因為有一座棲霞寺,有南朝石刻千佛岩和隋朝舍利塔,還因為它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景色令人陶醉,被譽為「金陵第一明秀山」。 陸游隨七師叔天關道長回到七星觀下牌坊,守門青年道士上前行揖。 「七師叔甫自江南回來,掌教師伯早先已有飛鴿傳書。」 「這位是陸游,掌教師伯已收他為入室弟子。」天關道長轉身對陸游道:「眼前是你四師叔天權子座下二弟子文苑師兄,下得一手好棋。」 「見過文苑師兄。」陸游先行作揖。 文苑回禮,態度恭謹,道:「既是掌教師伯入室弟子,文苑自當謹守禮儀,不敢逾越分寸。」
陽明冷笑道:「我陽明行走江湖六十年,誅殺佞臣奸人無數,從不知罪!」 「你是七星觀陽明老道?」一聽此字號,大海已嚇得魂不附體,顫抖著說:「道長且饒小人一命,小人定有厚報。」 大海邊說,一隻手正要啟動柱子上暗門機關,沒想到一陣陰涼,劍氣劃過,左手掌應聲斷落,卻未見鮮血淋漓,當真是凌厲劍氣封住斷脈。大海慘叫一聲,往後仰跌一跤。 「爾等與奸相秦檜朋比為奸,向金狗乞憐搖尾,老道現在就送你一程。」話才說完,一手揮出一道青藍劍光,大海項上人頭已被削下,隨劍飛至陽明手上。陽明把頭顱放入牛皮囊,又揮一指,襟衣內那封書信已飛到手上,隨即一個縱身,越過聞聲趕來的護院,如流星倏地消失在夜幕中。來人一陣愕然,皆未及看清刺客容貌,只見木門上留下「日月」兩個鏤空刻字,護院們個個臉色驚駭不已。江湖中有此等內力者,寥寥可數。 是夜,烏雲蔽月,宰相府中燈火未眠。長廊深院,寒風拂面,唯聞風竹蕭蕭。書房之內,香爐微熏,燈影搖曳,秦檜負手踱步,眉間隱有怒色。 左右分立者,一為宰府總管馮天,一為護院總武師湯偉業。 秦檜目視窗外,低聲喟嘆:「大海身首異處,金使密函落入賊手,豈非國之重患?陽明老道屢殺朝廷命官,分明視余如無物,此風不可長!」 湯偉業怒形於色,躍前而語:「丞相勿慮!此事交我便是。明日便率禁軍直搗棲霞山,焚其觀、斬其道、取其首、奪密函!」 馮天聞言,眉頭深鎖,急按湯偉業手腕,道:「武師且慢!七星觀非比尋常,此觀乃太祖御賜,尚方寶劍懸於道堂之上,誰敢擅動?動輒便是大逆之罪!」 秦檜緩緩轉身,沉聲問道:「莫非就任他陽明老道囂張跋扈,殺我部屬如斬草?此仇不得報,顏面何存?」 馮天拱手回道:「非不報,時未至耳。此人行跡多為奇襲暗殺,不與人正面爭鋒,倘若強攻七星觀,徒然暴露我等意圖。更何況,若趙構陛下知曉,丞相之位亦恐不保。」 湯偉業冷哼一聲,道:「難不成要做縮頭烏龜?叫那賊道士騎在咱們頭上撒野?」 馮天斂袍,徐徐而言:「湯兄若真有破七星觀之術,早該一戰揚名,何必等到今日?棲霞山數百年基業,弟子滿江南,陽明道長素來神出鬼沒,其劍法道術更是江湖莫測,連金國都聞之色變。況今金使即將入京,若此事外洩,臨安面子何在?」 秦檜沉吟良久,目光陰鷙,忽然一拍几案,道:「事已至此,不可妄動。為今之計,須取密函為先,若金使入朝之日未見文書,恐生猜疑,局勢反將不利。」 馮天拱手進言:「末將以為,陽明老道必攜首級與密函,赴宗澤府邀功領賞,此為其一貫手段。宗澤此人雖不與我合,卻行事謹慎,應不即見外使。我等可於宗澤府第外設伏,遣江湖死士潛入奪信,若事成,則全局可解。」 秦檜頷首,道:「此言有理。即刻著手佈局,不得有誤。宗澤此老狐雖老,耳目未必通天,只要行事穩妥,便可魚目混珠。必要時……殺人滅口亦無不可。」 湯偉業虎目圓睜,拍胸作保:「屆時讓我親率湯家影衛四十八人,潛入宗府周邊,日夜守候,必不失手!」 秦檜望向窗外風聲,道:「速去安排,切記:密函為重,陽明之首為次。若能一舉兩得,便是上策。」 馮天低聲一笑,道:「若陽明老道真敢現身,吾輩自有伏兵四處,雷霆萬擊,管他是道術天師,亦難逃吾手。」 秦檜頷首,聲如寒鐵:「便照此辦。七星觀者,終將伏法!」 書房燈影之後,三人神情肅然,殺機暗藏。一場血雨腥風,已在無聲中逼近宗澤府第門前。 秦檜等人算計固然精密,但卻摸不清陽明道長行事風格。陽明哪兒也沒去,就守在秦檜宰相府前大街客棧裡,等著一併收拾金國密使,秦檜萬沒料到陽明有這一著棋。 馮天寬慰道:「我推想有此等俐落身手,應是七星觀陽明老道無誤。這牛鼻子老道,實在越鬧越不像話!」 「甭管他七星八月,立馬糾集護院,去城裡給我挨家挨戶地搜查,盡快把人給搜出來。」秦檜餘怒未消,戳指痛罵那幾個護院,發狠道:「人沒給搜出來,你們就提自己項上人頭回來見我。」 陽明道長以逸待勞,盤算著擄了個金狗,不宜直接送去宗元帥府,以免驚動秦奸,給元帥添麻煩。於是修書一帖,差店小二送去給丐幫。 丐幫首席長老「天龍棍」邢齊收到來書,臉上又驚又喜。 臨安總舵底下平安區堂主徐英年問道:「敢問首席,是哪位道上朋友能讓您如此慎重?」 「陽明道長,棲霞山七星觀掌教。」 「啊!陽明道長?我打從出娘胎,還沒見過這個高人呢!只聽江湖道上朋友說道,老道長每回一出手,對方項上人頭就自動飛到他手上,真有那麼神奇嗎?」 邢齊津津樂道:「論輩份,陽明道長還長我一輩,他那雙誅仙飛劍名震江湖時,我還是個臭頭爛耳、流著黃鼻涕之乳娃哩。」 徐英年好奇問:「傳說他那飛劍殺人,劍刃從不沾血,真假?」 邢齊道:「當然是真的,我就親眼見識過,那年我才十來歲,他在開封府當街割走了一個貪官的腦袋瓜子。」 徐英年「哇」了一聲,道;「那豈不是和割瓜一樣利落?」 邢齊道:「是啊!那些貪官污吏臨死前一聽到他名號,聽說嚇到屁滾尿流哩。不過話說回來,我活到這把歲數,前後也只見過老道長三回,算算年紀,他應該有九十了吧?老道長有事找我們丐幫幫忙,幫主現在人在開封,我得親自往悅來客棧拜見老道長去,這才合乎江湖禮數。」 徐英年央求道:「首席,也讓小姪跟著您去長見識吧?」 邢齊道:「也好,那就一道去吧,這裡是你管區,你是主人。」 七星觀裡有一道飛瀑,是山壁中冷泉奔流而出,水冷如寒冰,稱為「忘念泉」。 陸游盤坐在巨岩上,泉聲轟隆作響,他平心靜氣練習吐納。 天關道長和采靈兒連袂前來,靈兒手上捧著一盤水果。 采靈兒招手示意陸游起身,來吃水果。 天關殷殷垂詢:「游兒,觀裡清靜簡約,日子還過得慣吧?」 陸游拿了一顆梨,微笑說:「師叔,這裡簡直是人間仙境哪!」 天關愛憐地盯著陸游俊秀臉顏道:「那就好,你師父交代我,得照顧你衣食。」 采靈兒小聲地抱怨道:「小師哥,我都成你丫鬟了。」 天關笑道:「那是妳的福份啊!靈兒,將來妳還得幫他帶小娃兒呢。」 采靈兒奇道:「怎麼?將來我還是奶娘哩!」 天關語帶玄機地道:「這也是妳師祖交代過的。」又對陸游說:「游兒,你可知你師父當年如何入教的?」 陸游好奇問道:「尚請師叔說來。」 天關娓娓道來:「聽我師父你師祖說,大約距今八十年前,師祖天罡和師叔祖天狼道長,兩個師兄弟一塊去了趟天山,赴天山雙鷹比武之約,回程路上見到一支遭盜匪屠戮過的駱駝商隊,你師父雙親、友人都死在盜匪刀下,惟獨他躲在沙坑裡逃過一劫,師祖不忍心他流落荒漠,於是把他帶回來撫育。你師父悟性過人,師祖盡傳他所學,並許他掌本教令符。論智慧和武功,除非是你師叔祖天狼道長再現江湖,否則你師父就是我所曾見過,當今武林最頂尖劍客,一等一高手。」 陸游忍不住追問:「師叔方才說天狼師叔祖再現江湖,莫非師叔祖尚在人間?」 天關說道:「天狼師叔祖是個武學奇人,六十年前出觀雲遊,至今未曾有人見過他。他醉心於鑽研武學,經常數月不吃不睡,聽我師父說他自創一套天狼七十二路黃泉必殺劍,劍路冷僻邪怪專走偏鋒,不僅可破解天山雙鷹絕技九九子母連環,各門各派兵器都不是他的對手。但這套劍法殺氣太重,不被我師父所稱許。在滄海一笑生手書《武林兵器譜》裡,天狼師叔祖黃泉必殺劍排名第二,僅次於獨孤求敗獨孤九劍,但獨孤九劍已失傳百多年了。」 陸游又問:「我聽過滄海一笑生此人,聽說滄海一笑生把當今武林絕學,排行前百大逐一羅列,輯成《武學搜祕》一書,三十年來排行首位,正是師祖天罡純陽正氣。」 天關微笑頷首道:「游兒年紀雖輕,見識卻還在同儕之上。天罡純陽正氣是我師父天罡道長所創,以手掌代替兵刃,目的不在取敵人性命,而是廢其筋脈。」 采靈兒一旁插嘴道:「廢掉敵人筋脈?那不是形同廢人,生不如死更加殘忍嗎?」 天關說:「我師父心地仁慈,在世時曾來不曾取過人性命,所以我師祖玄天道長才把掌教令符傳給他。」 陸游又問道:「那我師父的誅仙飛劍,又排行第幾呢?」 天關說:「以威力來說,還在丐幫降龍十八掌之上,應是排行第五或第六吧?」 陸游再問:「那麼師祖天罡純陽正氣,師叔們有人學過嗎?」 天關說:「有,你六師叔開陽子,闓陽道長學了,但至今僅練到第三層,生死玄關就再難突破,上不去了。」 陸游說:「即使練到第三層,也很不容易了。那麼師叔,我教裡的北斗七星劍呢?又是排行第幾呢?」 天關說:「這道問題,你得自己去問你師父了。聽我師父天罡道長說,當年開山祖師太上老人從波斯東來中土前,曾在天山絕命峰上閉關二十年,夜觀北斗七星,始悟出這套劍法。這劍法以天權星位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旋轉,七劍分合間陰陽相濟盈虧互補,任何單打獨鬥的武學,都不是他的對手。」 陸游又問:「既然如此,那麼這套北斗七星劍,應該是當今武學之最。」 天關微笑道:「我也相信是當今武學之最,但老祖師立下教規,除非本教遭遇可能滅教的大禍,否則不得使出來。它是本教護教法寶,因為從未在外人面前使過,就連滄海一笑生也從來不曾親眼見識過,所以在他所輯《武學搜祕》裡,被他擺在殿後的那第一百個,但上頭卻打了個大問號。」 陸游若有所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武林各門各派,從來沒人敢來咱們觀裡叫戰尋釁。」 天關說道:「游兒,你錯了!不是沒人來叫戰過,而是我們七個師兄弟妹們,輪流出面打發就足夠了。即使是少林寺的如來神掌,你六師叔的天罡純陽正氣就應付自如了。」 陸游驚嘆說:「原來武學真如崑崙諸峰遙相崢嶸,一峰還比一峰高、一峰險呢!」
「陽明掌教,晚輩丐幫長老邢齊接獲來書,特地親來拜見。」邢齊躬身作揖。 徐英年聽到邢首席以「晚輩」自稱,在這位鬚髮俱白的武林巨擘面前,他豈能有半絲不恭敬:躬身長揖道:「晚輩臨安總舵平安區堂主徐英年,拜見老前輩。」 陽明睜開眼下床來,道:「邢長老,開封一別,忽忽二十年,你都當上首席長老了。這位徐堂主,老道新進聽說過你。」 邢長老說道:「前輩還記得二十年前事,晚輩有幸得再次仰瞻聖顏。前輩有事找我們丐幫兄弟,這是看得起我們丐幫,尚請前輩指示,我等一定給您辦得妥貼。」 陽明指著桌上物品道:「老道請貴幫替我送幾件物事給宗澤元帥,為免驚動秦奸,給宗元帥添麻煩,你們想辦法避開元帥府周圍秦奸耳目。」,手中拂塵一揮,吊在樑上的金國密使隨即垂落下來。 邢長老好奇地打開那只牛皮囊,赫然是一顆頭顱,雙眼圓睜,似乎死時萬分驚恐。這頭顱他可識得,正是兵部尚書賈大海,和奸相秦檜蛇鼠一窩。徐英年看到圓睜著雙眼的頭顱,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陽明道長飛劍,果真名不虛傳。 徐英年眼珠子一轉,立即有了主意,道:「首席,咱們就扮成喪家,把這隻金狗和賈大海頭顱一併封入棺木裡,送進去元帥府。」 邢齊拊掌笑道:「小子可教也,這主意不錯。」 陽明道:「老道修書一封,請邢長老代為面轉宗元帥。」隨即自長袖裡取出一封信,邢齊雙手接下。 陽明又道:「此廝已被我點住穴道,十二時辰內動彈不能。老道即日回棲霞山去,蒙貴幫熱情相助,請代老道向貴幫郭襄幫主致意。他日諸位若路過棲霞山,請不吝來觀裡盤桓數日。」 邢齊道:「國難當頭,凡我大宋子民都該有力出力。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我等丐幫幫眾從不敢置身事外。道長望重武林,他日有機會上棲霞山去,定當面向道長請益二三。」 陽明欣慰說道:「爾等有此胸懷,何愁不能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邢齊長老和堂主徐英年,夥同幫內老小,巧扮成喪家,推著一口棺木,穿過熱鬧大街前往宗元帥府。秦府總護院湯偉業見這列喪家,雖覺奇怪但並沒當街攔下盤查。邢齊等人順利來到宗澤元帥府邸門口。 邢齊讓徐英年上前,低聲稟明門口守衛牙將:「丐幫首席邢長老,受棲霞山七星觀陽明掌教所託,特地送來棺木一口。」 牙將感覺對方此舉似有觸霉頭之嫌,正覺奇怪,但來人既然自稱丐幫首席長老,又說受陽明道長所託,茲事體大,還是往府內通報。 一行人隨司馬總管進到府裡,宗澤元帥在廳堂廊下親迎。 邢齊上前抱拳作揖,道:「丐幫首席長老邢齊,參見宗元帥。」,身後幫眾跟著躬身作揖:「丐幫弟子拜見宗元帥。」 宗澤抱拳回禮,道:「諸位丐幫朋友,不必拘禮。」 邢齊道:「邢齊受棲霞山陽明掌教所託,將金國密使、密函及奸人頭顱等送來,另有道長親筆書信一封。」 宗澤接過親筆信道:「諸位有勞了,請邢長老進來內廳一敘。」 宗澤身後司馬總管立即吩咐下人,收下那口棺木,並引領幫眾往一旁客房休息。 邢齊和徐英年隨宗澤進到內廳,宗澤示意兩人入座,下人端來茶點。 宗澤看過陽明來信,道:「陽明道長擒獲金國密使,殊為感謝,請邢長老代老將向老道長致意,並轉告老道長,他老人家信中所吩咐之事,宗澤理當照辦。」 邢齊道:「我等江湖粗人,不便過問軍國大事,惟隨時聽候道長與元帥差遣而已。」 宗澤笑捻長鬚道:「邢長老過謙了,軍國大事正需要爾等熱血男兒一道參與。」 邢齊和徐英年感受到宗澤元帥風範,兩人起身拱手長拜,齊聲道:「我等願受元帥調度,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宗澤道:「老道長說日後倘有機會,其愛徒陸游學藝完成,要我安排陸游在幕府裡歷練,襄贊軍務。」 司馬道:「老道長愛徒心切,也是人之常情。」又問:「這金國密使,元帥預備如何處置?」 宗澤道:「擇日押解他上殿面聖,揭發秦宰相通敵實情。」 司馬尋思半晌,道:「元帥,屬下覺得如此不甚妥當。」 宗澤問:「先生何出此言?還請先生明示!」 司馬道:「秦相膽敢和金使往來,背後或許有皇上默許,皇上對金國向來多所忌憚,如元帥在殿上揭穿秦相,群臣為之譁然,必令皇上難堪。」 宗澤思之再三,頜首道:「先生顧慮不無可能,老朽又當如何處置金使和密函?」 司馬微笑道:「紋風不動,靜而待之,以靜制動,此上策也。」 宗澤問道:「秦相必有所行動,先生之意要老朽伺機應對?」 司馬道:「然也!元帥手中握有這兩張王牌,秦相很快就會探知,他必定寢食難安。倘元帥按住不動,佯裝不知此事,秦相不能對元帥硬來,必然對元帥忌諱三分,在軍務上不敢公開再與元帥為難。」 宗澤讚道:「先生所言甚是,把柄在手,秦相應知收斂言行。老朽即日將與諸將起程回轉東京,我府上諸事有勞先生打理了。那個金國密使和那封密函,我推想秦相必會設法差江湖人,前來劫走,先生務必嚴加防範。」 司馬道:「金國密使已安置妥當,佈下天羅地網。元帥勞心軍務,官邸諸事屬下自當妥為辦理。」 湯偉業回到宰相府,向秦檜報告,有一列喪家隊伍進入宗元帥府,司馬總管親自出面之事。 「再去打探清楚,我看此中必有蹊蹺。」秦檜生性多疑,直覺其中必有隱情。 「丞相,如果金國密使當真被藏在元帥府,那就…」馮總管不好往下說。 「那就會後患無窮!」秦檜一臉憂慮道:「就怕宗澤那老猴兒,親自把金國密使押解上朝,當場揭穿我,安我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逼皇上在殿上將我定罪。」 馮天道:「以宗元帥脾氣,是有可能,但丞相也不必太操心。與金國議和乃皇上默許,皇上是丞相倚靠,宗澤應該也心裡有數,不會讓皇上當場難堪,觸怒龍顏。」 秦檜不安地來回踱步:「話雖如此,別忘了宗澤和韓世忠、劉琦,結合吳玠吳璘兄弟、岳飛等一干主戰青年將領,朝中還有大臣撐腰,這夥人聲勢龐大,宗澤這老猴兒幾曾把我放在眼裡?如今給他逮著機會,他豈會放我一馬?」 馮天道:「我料想宗澤不會急於攤牌,必是留下此把柄日後好要脅丞相。惟今之計,只能等宗澤回去東京,再找江湖死士潛入元帥府,營救密使並奪回密函。」 秦檜道:「大總管想法和我不謀而合,此事就全權給你處理,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陽明道長回到棲霞山七星觀,瑤光子天關道長帶著陸游前來,采靈兒也跟著。 陽明微笑問:「師妹,我不在時,游兒給妳添麻煩了?」 天關說:「游兒博學好問,我差點給他考倒了呢。」 采靈兒抱怨道:「掌教師伯,我都成了他的ㄚ鬟哩。」 陽明道:「師父有遺命,謂游兒塵緣未盡,尚不可正式入冊,拜師儀式從簡即可,先不必拜祖師爺。游兒觀裡行走,視同教外弟子,惟讀經習儀,均與教內弟子無殊。」 天關問:「大師哥,你幾時開始教他武功?」 陽明道:「急不得,游兒須先從運氣吐納開始,與六師弟修習本教內功天罡純陽正氣,俟一年半載後,根基初具,始習刀劍。」 天關問道:「那我的水上青蓮輕功,幾時才能教他?」 陽明道:「稍等三個月吧!他懂得收放體內真氣時。」 天關再問:「為什麼不讓六師哥給游兒先打通任督群脈?如此定能事半功倍。」 陽明道:「不宜操之過急,循序漸進,以免灌頂真氣誤傷游兒。」 天關輕嘆一口氣,道:「好吧!大師哥既然有所顧慮,那就照你的辦法來。」 陽明問:「游兒,南華真經你是否已熟讀?」 陸游揖拜,回道:「師父,徒兒已熟讀,並有所穫。」 陽明頜首微笑:「明日小試數題便知。」 翌日,陸游自陽明道長的道室出來,遇見采靈兒。 靈兒見陸游若有所思,問:「小師哥,方才掌教師伯考你南華經,你過關沒?」 陸游說:「應該算過關了,但我師父說我心繫社稷,得失心太重,日後到了緊要關頭,仍得學會放下。」 靈兒微笑道:「日後歸日後,目下你又還不是道士。」又說:「我師父說,掌教師伯行事向來一板一眼,要你按耐住性子。三個月後,你就可以跟著她老人家學些東西。其實,小師哥有所不知,本教弟子入教後,一般都得讀經書習道儀兩年,修習吐納運息一年,才開始接觸天罡純陽正氣,你算是破例了。」 陸游笑問:「喔?此規矩我似曾聽幾位師哥說過。」 靈兒說:「我師父說你筋奇骨秀,是一塊武學璞玉,給祖師爺相中,才有此等破格待遇。」 靈兒又道:「師哥要不隨我往後山忘憂谷去,採摘香花,順便一遊?那裡景色俱秀,肯定你會喜愛。」 陸游猶豫著:「承師妹相邀,我…」 靈兒拉起他的手,嬌柔地說:「師哥就別彆扭,跟我去散散心吧?」 陸游被采靈兒拉著,只好跟著去。 兩人穿過長廊、短橋,走了一段山徑,經過幾處飛瀑流泉,來到忘憂谷。此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空氣中瀰漫花草氣息,果然是處仙境。 靈兒問:「師哥,如何?我沒騙你吧?」 陸游心情頓時開朗起來,微笑道:「然也!此桃花源佳境勝景,的確令人流連忘返。」說罷,自襟袖裡取出一支小邦笛:「師哥心情好,就吹個小曲兒吧。」 靈兒興奮地拍手道:「好啊好啊,之前我都不曉得師哥還會吹笛呢!」 陸游道:「笙蕭笛這類吹管,和琴瑟這些絃樂,游自幼即和家裡樂師學習,因而初通音律。」 靈兒贊道:「沒想到師哥是風雅人,先前我還當你只是個書呆子呢。」 陸游說:「琴棋字畫源自家學。我且吹一曲〈釵頭鳳〉,再清唱同名長短句。」 笛音雖然清脆,但旋律卻是蒼涼蕭颯,采靈兒似乎也聽出一些端倪。陸游接著吟唱:「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唱罷,山谷間回音渺渺。靈兒探問:「小師哥笛音哀婉,心中似思念著哪個甜姐兒?」 陸游被采靈兒這麼一問,臉色泛紅,嚅然道:「是,是想念家慈啦!」 靈兒雙眼眨巴眨巴,笑道:「當真?你唬我啊!這闕詞意分明是在思念哪個甜姐兒,要不然〈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師哥又將做何解釋?」 靈兒問得直接,陸游幾乎招架不住,尷尬著吶吶地說:「也算是有吧?」 靈兒追問:「那又是哪個甜姐兒呀!師哥且說來聽聽。」 陸游叉腰笑罵道:「這兒難不成是開封府,我又沒被押解上堂審問?」 靈兒鬧著拉他的手嬌笑道:「你就說說嘛!師妹又不會大嘴巴說出去,幹麻這般小氣?」 陸游顧左右說道:「改天再說,先去採花,採花去。」 靈兒正色道:「靈兒不依,師哥現在就得說出來。」 陸游拗不過她,只得小聲地說:「是我表妹,唐琬。」 靈兒複誦著:「唐琬,唐琬。」又道:「這琬兒姐姐肯定是個美人兒,才會教你牽腸掛肚地,靈兒好生羨慕琬兒姐姐呢!」 陸游道:「琬兒和我一起長大,她陪我習琴讀書,雖然不曾練武,但她秉性聰慧,會作詩填詞。」 靈兒說得有點兒酸:「原來琬兒姐姐是個才女,舞文弄墨這個靈兒可就差太遠囉!靈兒天生少根筋,就是不懂得你們文士風雅閒情。」 陸游聽出靈兒話裡醋意,微笑道:「每個人自有其所長,何必相互比較呢?」 這時突然有隻白猿,現身在瀑布上方峭壁間,攀緣跳躍,身形輕盈靈活。陸游手指上方,道:「師妹,妳瞧,瀑布上有隻白猿哩!」 靈兒順著手指方向望去,道:「是白雪兒啦!牠是師叔祖天狼道長白高興收養的。」 陸游好奇問道:「天狼道長白高興?」 靈兒道:「是啊!白高興是師叔祖俗家姓名。他這人聽我師父說,雖是個武痴,但性情亦莊亦諧,遊戲人間,不喜歡被禮儀拘素。不過我師父也是聽她師父天罡道長說的。」 陸游又問:「我聽妳師父說師叔祖出觀雲遊都一甲子了,那麼這隻白雪兒豈不是已經…」 靈兒道:「已經上年紀囉!論輩份,白雪兒應該是太祖輩的。牠生活在這裡,只吃花蜜,渴飲清泉,所以無病無災,自然就長壽囉。」 陸游道:「有道是,人吃五穀雜糧,還不免時有病痛。」 靈兒道:「白雪兒是這忘憂谷守衛,不是教裡人進來,都會被牠給丟出去。」 陸游道:「牠如此兇悍嗎?」 靈兒道:「對自己人,牠很溫和的。對了!提醒師哥,瀑布上方有個溶岩洞穴,裡頭有幾間密室,是歷代祖師坐化之地,那兒是本教禁地,沒有掌教允許,任何弟子都不得擅入。」 山陰縣陸正行「耕讀園」,這天來了一位熟客:劉知遠,他是克莊父親,字「文彥」,山陰縣令,陸劉兩家是世交,互動頻繁。 正行迎他進廳堂,道:「文彥兄,請進。我剛託在閩地朋友,帶來十來斤上品武夷茶,你來品嚐看看。」 知遠道:「好茶固然是要品嚐,但我此行實另有要事,和正行兄商量。」 正行見他神情嚴肅,問道:「何等要事勞文彥兄奔走?」 知遠道:「江南按察史范丹范大人,最近要來巡視錢塘防汛工程,你聽說了嗎?」 正行笑道:「我離開官場都十幾年,哪還能聽說這些官方消息?不過,范丹這人,我倒是和他有段忘年交情。」 知遠高興地問:「喔?陸兄認識他?」 正行道:「范丹是文正公後人,二十年前我在京城為官,他來京趕考,身上盤纏被肖小所盜,一度流落街頭,是我把他安頓在我官邸的。」 知遠欣慰道:「原來如此!那麼此事就好辦了。」 正行好奇問道:「劉兄莫非有要事,欲往見范丹?」 知遠道:「正是!我打算狀告錢塘知府秦森貪贓枉法,將修堤官銀中飽私囊。」 正行正色問:「你要在范丹面前狀告秦森?」 知遠道:「正是,也算是借此機會為這地方摘奸除惡。」 正行道:「知府秦森仗著他叔父秦丞相庇護,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收賄斂財胡作非為,早已民怨載道。不過,你參他一本,得考慮可能後果,對方可能採取報復行動。」 知遠慨然道:「後果我當然想過,陸兄。」知遠上前握著陸正行的手,表情略顯激動:「萬一我遭遇不測,克莊就託給你了。」 正行道:「劉兄不必如此悲觀,這樣吧,我陪你一道去見范丹,這些年他斷續和我有書信往返。」 陸妻唐氏和琬兒正巧端著點心進來,聽到兩人話尾。唐氏當下不便多問,心裡卻是忐忑不安。 陸劉兩人連袂前往錢塘,范丹下榻的行館,大門守衛通報後,范丹親來接見。 劉陸兩人各自鞠躬行揖。 劉知遠:「下官山陰縣令劉知遠,特來拜見按察使范大人。」 陸正行:「草民陸正行,拜見范大人。」 范丹來扶陸正行,道:「陸恩公,豈可行此大禮?折煞小姪了。」 知遠道:「下官有要事,稟明范大人。」 范丹道:「兩位遠道而來,請至內室,我讓下人準備薄酒小菜。」 兩人隨范丹進到內室,下人隨即端來茶點。 范丹微笑道:「陸恩公,小姪正想這兩日親往府上叨擾呢。」 正行謙詞道:「你官職在身,草民現下是閒雲野鶴,怎可勞你大駕?」 范丹道:「陸恩公急流勇退,寧可獨善己身,但當今強敵環視,以恩公大材卻不欲再為社稷效命,實為朝廷之損失也。」 正行道:「賢姪,所謂人各有志,不可勉強,何況奸相當道,老漢實難以有所作為。」 范丹慨然長嘆道:「恩公所言,實亦小姪心中之痛也。前人詩云:『戰士陣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秦丞相執意求和,以此挾天子,令文武百官為之氣折,天下英雄豪傑徒呼負負。」 知遠趨前道:「范大人,下官握有錢塘知府秦森貪贓枉法事證,請大人明察。」 知遠將一帖案卷和摺子呈予范丹,范丹開卷閱之,道:「秦森所作所為,我早有聽聞,所謂無風不起浪,陛下欽命我,此行必得察明本案,交由按察院審理。」 正行拱手道:「賢姪,劉大人身為地方父母官,為摘奸鋤惡挺身檢舉,但我聽聞秦相耳目眾多,未免劉大人招惹禍端…」正行望一眼劉知遠,接著道:「還請賢姪稍加掩護,必要時派人保護劉大人身家。」 范丹道:「恩公顧慮得是,惟按察院謹受理具名檢舉,待本案進到按察院,我自當保護劉大人安全。」 「劉知遠這老頭兒不守本份,何事去找范按察史?」秦森問身旁周師爺道:「公謹,你看這劉知遠會不會是去向范丹參我一本?」 周師爺捋鬚尋思道:「是有此可能,劉縣令應已得知築堤及官銀被挪用諸事,大人應速謀對策。」 就在此時,一差人火速來報:「報告大人,按察史范大人和隨扈已抵達潮汛工地,正在視察工程。」 秦森喊了聲:「糟糕!」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周師爺,這下紙包不住火了!我該是不該去見范按察?」 周師爺道:「萬萬不可!那無疑是自投羅網。范按察若親自訊問唐監造及工頭,彼等小人必定如實托出,大人處境危在旦夕啊!」 秦森額頭冒出冷汗,懦聲問道:「師爺,那我該怎麼著?難不成等著束手就擒?」 「當然不是!大人如今已別無選擇,以范丹處事素來果斷,大人不如稱病休職,暫且往杭州秦丞相府躲避去,現下只有央求秦丞相插手,方能保大人無事。」 秦森長嘆一聲,道:「唉!沒想到我秦森也會落得棄職潛逃。我且令家眷收拾細軟,連夜投秦叔父去。」 錢塘江灣邊防汛工地,范丹命人鑿開土方,眼見土堤基部竟然是蘆草泥磚 隨扈侍衛抽出半截長刀,對著彼等疾言厲色道:「我家按察大人問話,爾等需據實陳報,倘有半句虛假,立斬無赦!」 監造和這些工頭聽見抽刀聲,跪在地上顫聲齊應:「小人不敢!」 工地監造官唐應熊抬頭瞥見范大人面如寒霜,心想:「知府秦大人平日待我不薄,但現下都到要命關頭了,我得先保住自己這顆腦袋,識時務才是上策啊!」 范丹問道:「唐監造,本官問你,這土堤基礎怎不是如施工圖所載,以石材砌壘而成?這是誰的主意?」 唐監造回道:「啟稟大人,卑職豈敢擅自出這等殺頭主意,都是錢塘秦知府命卑職做的。」 范丹頷首,再問:「你說是秦知府出的主意,可願隨本官前往府衙,當庭指證秦知府?」 唐監造面色為難,懦聲道:「卑職只怕還沒進府衙,腦袋就先搬了家。」 侍衛趨前一步厲聲斥道:「你不願隨我家大人前往,我這就先砍下你肩膀上這顆吃米糧的腦袋瓜子。」 「游護衛,先別嚇他!」范丹示意侍衛先按住。 唐監造顫聲道:「請大人保卑職性命周全,卑職願隨大人前往府衙。」 范丹道:「那是當然!」,隨即傳令道:「著即押解唐監造及工頭一干人等,前往錢塘府衙。」 范丹一行人浩浩蕩蕩開抵錢塘府衙,見中門關閉,只開側門。侍從問道大門守衛:「江南按察史范大人到府視察,請通報知府秦大人親來中門面見。」 守衛道:「我家秦大人日昨罹患急症,已告病離開府衙。」 范丹輕聲與隨扈笑說道:「這秦大人倒是艘見風船,駛得可真快哩!」 范丹即命隨扈,進入府內搜索。半晌,隨扈回報:「大人,經我等詳加搜索,並未見秦大人及其家眷。」 范丹端坐府衙正廳問案檯上,舉起驚堂木拍案道:「難不成秦知府當真棄職潛逃?」 陸正行回到自宅書房,老妻唐氏領著手捧面盆的琬兒進來。 唐氏問道:「老爺和文彥去了錢塘?」 正行把臉洗了,坐下來,道:「是啊!我和文彥往見范丹。」 唐氏又問:「你又不是官爺,往見范賢姪做啥來著?」 正行面色微慍,道:「妳個婦道人家,過問這麼多做啥子?」 唐氏道:「當然得問清楚,我是你糟糠妻,豈能不加聞問?何況你淌了這盆渾水,也不知會不會給咱們家招惹來禍端?」 正行語氣稍緩和,道:「夫人無需過慮。」 唐氏不滿丈夫敷衍,道:「你倒是氣定神閒,只道是我婦道人家多慮。」 正行稍有不耐,道:「摘奸發惡,本是我輩讀書人所應為,夫人不必為此與我在此爭執。」 唐氏責問道:「不是我要跟老爺爭執,是老爺不知明哲保身,以身家性命逞一時之快意。你焉有不知,那秦森背後有他叔父秦丞相庇護,你和文彥又能奈何得了他?即便范賢姪要治他個貪污瀆職,他叔父秦丞相一旦插手,不也沒個下文?你和文彥何苦以此得罪秦丞相?你真要摘奸發惡、為民除害,當年就不該辭了官回來耕讀…」 唐氏滔滔不絕,終究惹惱了正行,拂袖而起:「夠了!夫人,我自有分寸,妳不必嘮叨多言。」正行板著老臉,隨即轉身往書房走去。 唐氏一臉錯愕,對琬兒嘆息道:「唉!莫非我說中他的傷心痛處?」 琬兒柔聲勸慰,說道:「姨母,且讓姨父自個兒想明白,他應該能理解其間利害關係。」 叔姪兩人相見,本該閒話家常,但秦檜已先聽到消息,又見姪兒秦森隨行帶著家眷,心裡已有數。 秦檜不悅全寫在那張老橘皮臉上,慍色道:「早前我就警告過你,有些事不能太明目張膽,有些錢財不能貪也不該取,你這小子置若罔聞,都當作馬耳東風,現在果然自食苦果了吧?」 秦森苦著臉央求道:「小姪知錯了,求叔父念在血脈親情,保全小姪身家性命。」 秦檜搖頭苦笑道:「若非你平時行事過於招搖魯莽,態度囂張跋扈,哪會驚動大內,連皇上都不想再睜隻眼閉隻眼,賣我情面。皇上一再接到狀紙奏摺,告你賣官收賄貪贓枉法,這會兒可是吃了秤錘鐵了心,要治你重罪,以杜朝臣悠悠之口。」 秦森聞言,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著說道:「小姪年輕識淺,不知闖下滔天大禍,懇請叔父營救。」 秦檜「哼」了一聲道:「早知如今,何必當初。你都三十而立之年,還能說年輕識淺嗎?你可知古有明訓:伴君如伴虎。皇上拿你開刀,擺明要我知所警惕,管束好自家人。聽大內總管公公說,皇上當面交代范丹,要他查辦你的案子。別說范駙馬是皇親國戚,深得太后喜愛和皇上信賴;想那范丹的曾祖,正是當年戍守邊陲,令西夏人懾服的范沖淹,范丹乃忠良後人,連我都得敬他三分。如今皇上指派那范駙馬查辦你,即使我勉力維護你,也沒把握能保你無事。森兒,你自個兒要有心理準備,若被按察院判個發配邊鎮充軍,可別怪怨叔父。」 「發配邊鎮充軍?」此話當真如晴天霹靂,秦森雙膝立時癱軟,跪地泣道:「那小姪豈不是死路一條?」 秦檜捋鬚不語,半晌才接著道:「只要你沒被判斬刑,就算充軍,我還能想辦法半路營救你。唉!你不知叔父也有自己的煩惱事,近來諸事不順,把柄落在對頭冤家手上,我正焦頭爛額著,沒想這時你又火上加薪,搞了個棄職潛逃。」 叔姪兩人對話,一旁的總管下屬,沒人能置喙一詞,這當下委實他們也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 秦檜嘆道:「罷了!你和家眷就暫時藏我府內,這陣子別再出門拋頭露臉。如范丹尋線問到我這兒來,我先跟他裝聾作啞,能矇混到幾時算幾時。若沒皇上聖旨,諒范駙馬也不能強行搜索我這宰相府,也許風波過後,找個時機我就能把你們送到安全地方,開始新生活。」 秦森感激得涕泗縱橫,連磕十幾個響頭。 李同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表少爺,這檔買賣包在小人身上。找到殺手,我就帶他來見表少爺。」 是夜,京郊北苑外,風起如嘯,烏雲壓城,殘月藏影。小橋流水旁一間破廟,殘燈孤照,一盞油燈搖曳於神龕之上,投下兩道人影,一坐一立。 李同與秦森坐於殿中石案之前,神色陰沉。案上擺著一盒金葉、兩封畫影圖譜,其上一對劍俠男女容貌清晰,眉目如畫,正是「棲霞雙璧」陸游與唐琬。 門外忽傳一聲冷哼,風聲裂帛。下一瞬,一道黑影自窗縫閃入,如同鬼魅,風聲未止,人已立於堂中。來者一襲墨衣,長髮不束,雙眼如鷹,劍掛背後,風聲似在其衣袍中盤旋未止。 李同心頭一震,低聲道:「黑風劍客……果然如傳言般無聲即至。」 秦森起身拱手,勉強一笑:「歐陽青鋒大俠,久仰威名。今夜叨擾,實為一樁買賣——想請你動手除掉二人。」 歐陽青鋒未坐,只掃了一眼案上畫像,冷然道:「陸游……唐琬?劍門嫡傳,如今名滿京師。」 秦森道:「不錯,此二人壞我大事,若不除去,恐後患無窮。」 李同從袖中取出一只烏金匣,輕推至桌上,匣蓋一開,金光熠熠。歐陽青鋒見狀,神色不動,冷冷道:「這便是價碼?」
秦森笑道:「二百兩黃金,百兩為前金,事成後再謝百兩。」 歐陽青鋒皺眉,右手輕拍劍柄,緩緩道:「要殺朝廷命官,尤其是劍門中人,豈止尋常?此事非難手段,而是難後果。若非我素不問是非,這等買賣我也不接。」 李同目露狐疑:「黑風大俠此言何意?」 歐陽青鋒冷笑一聲:「若是殺一名官場庸吏,百金足矣。可陸宰曾任兵部郎,門中人脈遍佈武林與朝堂,一刀斷命,十年追債——我開口要三百兩,已是仁至義盡。」 秦森聞言沉吟,與李同對視一眼。半晌,方咬牙道:「可,三百兩便三百兩,百兩先付,餘者待你取來雙首,再交清兩不相欠。」 歐陽青鋒點頭,右掌一抹,金匣已入袖中。目光掃過畫像,淡然道:「十日內,若他二人首級不掛於你案前,便是我黑風劍折人亡。」 說罷,身形一晃,已然無蹤,唯風聲兀自在殿中回盪。 李同望著空空如也的門口,背脊寒意微生,低聲道:「此人……真乃鬼影難防也。」 秦森冷笑一聲:「他可怕,陸唐二人亦不易與。此一局,若無黑風之刃,勝算難言。」隨即握拳緊叩石案,「但這回,我必要讓他們——血濺京城。」 「來者何人?」陸正行端坐原地,紋風不動。劉知遠本欲起身,卻被他按下。 「黑風劍歐陽青鋒,受人之託來取兩樣物件。」歐陽青鋒在亭外落下。 陸正起身作揖道:「這位壯士,不知受何人所託,來寒舍取何物件?陸某身無長物,農家生活而已。」 「我來取兩位項上人頭!」歐陽青鋒手按長劍,面無表情。 劉知遠聞言大驚,臉色慘變,小聲對正行道:「此人來意不善。」 正行鎮定道:「此人應係受人指使,我們且他講些道理。」 正行問道:「吾等與壯士素不相識,奈何你欲取吾等首級?」 歐陽青鋒冷言道:「你們的人頭值錢,有人出價買下,這是一筆交易。」 正行再問:「出價者何人?」 歐陽青鋒道:「恕不奉告!」隨即抽出長劍,道:「兩位,動手吧!」 正行哈哈大笑:「吾等都是士人儒生,幾曾舞刀弄劍?壯士欲取吾等首級,就請用劍!」 陸宰的反應出乎歐陽青鋒意料,他遲疑半晌道:「我歐陽青鋒縱橫江淮,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卻不曾殺不懂武功之人,莫壞了規矩!出劍吧!」 正行慨然道:「吾等既是將死之人,性命交在你手上,壯士要殺便殺,何必戲弄吾等。」 歐陽青鋒感到為難:「這不成,我從不殺手無寸鐵之人!權且給兩位三日交辦後事,三日後我會再來,兩位記得帶上你們防身佩劍,在此相會。」隨即提氣,一個縱身飄出院外。 知遠道:「此人功夫了得,我們得速謀對策!」 正行道:「來不及了,敵暗我明,彼意在取我們性命,何必牽扯無辜之人?文彥,我們這輩子活得光明磊落,就足夠了。」 知遠喟然嘆道:「是啊!怕死焉能不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我正納悶,究竟是何人唆使這殺手?近日來我舉發那秦森貪贓枉法的案子,牽連到你,除此之外,實無他種可能!」 正行道:「文彥所言與我不謀而合,這三天我們就先把身後事給處理了吧?」
夜半三更,雲遮殘月,山陰縣東南角陸府一隅,書房燭影搖搖,簷下風鈴微響如低語。屋中墨香盈鼻,陸正行伏案寫書,神情凝重,筆劃沉穩有力,似寫非寫,似思非思。 窗紙忽被夜風輕掀,牆上燭影斜投,顯出他花白兩鬢,目中隱隱一縷哀愁。 忽聞腳步輕響,一婦人身披素紗披風步入,正是陸妻唐氏。她手提一壺溫酒,低聲道:「老爺,更深露重,要保重身體,別染了風寒。」 正行仍執筆未語,只微微點頭。唐氏見他臉色疲憊,眉間緊鎖,遂俯身為他披衣,卻不料被他緩緩推開。 唐氏怔住,道:「老爺……你似乎有心事?」 陸正行歎了口氣,筆鋒停於半行之間,良久方低聲道: 「數日之後,我與文彥將遠赴邊地,此行一去,或需數載,特留此信給游兒。」 唐氏神色一凜,攏了攏披風,坐至案旁道:「老爺與文彥公子要往何處?」 正行避開她目光,只道:「漠北塞外。」 「漠北?」唐氏一驚,「那是胡騎盤踞之地,老爺此行是為軍務,還是另有他事?」 正行沉聲道:「男人的事,妳不必細問。但此去吉凶未卜,有兩件事須事前安排。」 說罷,他從抽屜取出兩封信,信封上以朱砂封印,分別寫著「游兒親啟」、「陽明掌教鈞覽」。 「這一封,交給游兒與掌教,說是我與文彥奉命遠赴邊疆。另一封……待我走後,妳親自送琬兒至棲霞山七星觀,讓她與游兒成婚,兩人早已心許多年,也好互相照顧。我不願他們因朝局動盪而遲延終身。」 唐氏垂首靜默,眼中已有水光微泛,道:「妾身明白,妾身……必照老爺所囑。」 正行見她眼角濕潤,語氣略軟:「此行若順,我自當早去早回;若天命不容……」 唐氏打斷他話頭,輕握他手,道:「妾只信老爺福大命大,必能安然歸來。只是……可否允妾一事?」 正行眼中微動,低聲道:「何事?」 唐氏笑中帶淚:「若他日你在寒夜之中想起家中,不要只想朝事、軍國……也想想妾與琬兒曾共你燈下夜話之時。」 陸正行神色一震,忽起身,走至窗前,望著遠方北斗星斗黯淡,輕聲低語: 「我若有歸日……定不負妳此言。」 窗外一陣風過,吹得燭影搖曳如舞,仿若映照人心惘惘。唐氏默然為夫披上披風,眼神一瞬不移地望著他疲憊而堅決的背影。 此夜無眠,燈火照出一紙密信與一段別情,而天邊,已是風起雲浮。 晨光微熹,白霧籠罩耕讀園,遠山淡墨,一派幽靜。園中柳影搖曳,露珠初墜。東廊之側,一座古亭靜立,檐牙高翹,碑額上書「清節」二字,筆力勁峭。亭中,陸正行與劉知遠並肩而立,衣袂微動,皆佩長劍,面色凝重。 正行低聲道:「子曰:‘士可殺不可辱。’今朝之約,為生為死,皆是了斷。知遠,你我此生若止於此,亦當堅持風骨。」 劉知遠苦笑:「大哥既已看透生死,小弟自無所懼。只是……唐小姐與游兒,尚在塵世牽掛,未能相守,誠為遺恨。」 正言間,一道黑影掠至,落於亭外三丈處,塵沙微揚,一身玄衣、腰佩長劍者冷然現身。正是「黑風劍客」歐陽青鋒。 他步入亭中,雙目如鷹,劍眉斜挑,冷冷一笑:「兩位果然守信赴約,不愧讀書人中有膽有義之士。既如此,歐陽某也不拖泥帶水──出劍罷,我讓你們痛快!」 正行平靜答道:「我輩書生,素無爭鋒之志。既知此行兇多吉少,何必動手?壯士請斬。」 歐陽冷哼一聲,目光微斂,道:「我歐陽青鋒雖為殺手,亦有自己的規矩──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何況你二人已明知必死,卻仍來赴約。這樣的對手,我下不了手。若你們要死,便自刎可也。」 劉知遠怒道:「你以規矩自矜,實為卸責。既受人之託,為何不動劍?」 歐陽目光一冷:「你以為我不敢?只是,這筆買賣雖重,我還不至於屠無志之人如豬狗。」 正行拱手一禮,道:「既如此,正行有一請。請問,僱你買命者是誰?」 歐陽青鋒沉吟半晌,終開口:「冤有頭,債有主。告訴你們也無妨。此人,乃前錢塘知府──秦森。出手三百兩黃金,名曰『清君側』,實為報舊恨。」 正行聞言長歎一聲:「果是此賊。予既知仇人所在,死亦無憾。」語罷,抽劍橫頸,寒光一閃,鮮血如瀑,濺於亭柱三尺高。正行踉蹌兩步,氣息漸絕,長歎:「文彥……我先走一步……」 話未盡,人已仆地。 劉知遠見兄長殞命,熱淚奪眶,怒目而視歐陽,道:「此仇他日自有後人討之。今日便隨大哥去!」亦拔劍橫喉,鮮血濺落腳下石階,無聲而倒。 歐陽青鋒呆立原地,良久不語,低聲自言:「好一對剛骨之人……真是錯接了這筆生意嗎……?」 他眼神掙扎片刻,終還是咬牙揮劍,取下兩人首級,收入牛皮囊中,長歎:「但願黃泉之下,你們能明白,我只為銀兩,不為仇怨。」 言畢,身影如鴉飛掠,一眨眼已消失於晨霧之中。亭中,餘兩具無頭屍首,倒臥血泊,慘不忍睹。 巳時,日頭漸高。唐琬手持筆簿,意欲尋姨父與劉叔叔問些帳目,來至園中,忽見涼亭處血腥撲鼻。遠遠望見兩具橫屍,衣袍與姨父無異,登時驚駭失色,慘叫一聲: 「姨父!劉叔叔——!」 轉身便跑回大廳,喘息未定,撲倒在唐氏膝前,聲如泣血:「姨母,園中……涼亭……姨父和劉叔叔……首級盡失,被人殺了!」 唐氏聞言,臉色慘白,一時氣血上湧,險些暈厥。扶住几案,顫聲命道: 「快──琬兒帶路,管家、婢女們隨我去看!」 園中驚惶失措,僕婢奔走,一時哭聲四起。風掠過涼亭,「清節」二字猶在,而人間清節,已血染亭柱…… 棲霞山雲氣氤氳,靈鶴盤旋於雲嶺之上。七星觀凌霄殿中香煙裊裊,蒲團上,陽明道長閉目盤坐,身前丹爐微溫,殿宇靜穆如古井無波。 殿門輕啟,一名青衫少年躬身入內,聲音低沉卻恭敬: 「徒兒陸游,謁見恩師。」 陽明微睜雙目,目光如炬,緩緩道:「游兒來得正好,為師昨夜觀星於天心台,發覺一異象。」 陸游微愕,急問:「異象?何異?」 陽明道:「紫微星隱,廉貞逆行,而東南隅一道黯星墜落,正應汝父本命星辰。為師當時心驚,今晨再以‘天蓍課’推演,果見汝家中有喪門之劫,應是令尊遭難。」 陸游聞言如遭雷殛,臉色驟變,身軀一震,顫聲問道:「師父……真有此事?家父……」 陽明垂目,道:「凡人命數,雖可避小劫,難逃大劫。你父近年退居山陰,與世無爭,然天道反覆,庸人難測。若無驚變,天象豈會示警?」 陸游霎時喉頭哽噎,拳緊緊握住,數息未語,終喃喃低語:「徒兒不孝……未能在側盡孝,蒼天何苦奪吾骨肉!」 陽明見狀,亦暗自神傷,歎息道:「為師早擬安排,瑤光子師叔與采靈兒師妹皆已整裝待發,當隨你下山返家。此行莫急復仇,先查明真相,庶不墜劍門之風。」 殿外腳步輕響,一青衣道人與一粉衣少女步入,正是瑤光子與采靈兒。 瑤光子拱手道:「掌教師兄,我與小師妹已準備妥當,隨游師侄動身便是。」 采靈兒輕聲道:「師兄莫悲,家中雖有變故,但人之生死非汝所能逆,只望一路平安,吾等當竭力相助。」 陸游朝二人一拜,拭去眼角濕痕,哽聲道:「多謝兩位師叔師妹,此恩銘刻在心。待我查明父仇,誓不空還!」 陽明起身,手指殿前銅爐,道:「此為為師煉就‘鎮魂金符’,可護你心神,避妖氛侵體。你當隨身佩之。」 陸游接過金符,重重一拜。 陽明望著他背影,心中暗念:「世亂將啟,星沉人亡……若游兒劍心不亂,或能於亂世中斬開一條光明之路也。」 殿門之外,晨光初透,群鶴齊鳴。陸游三人踏出山門,踏上那條通往山陰的血淚之路,遠山如夢,蒼風獵獵。 天關道長領著陸游和采靈兒,一路快馬兼程,趕回山陰縣陸家。 陸游見到廳門前垂掛白色喪幛,就知父親果真出事。 身穿喪服的唐琬,眼眶紅腫,正和幾個婢女在門口燃燒紙錢,見陸游出現,起身趨前,驚道:「表哥,莫非你已接到飛鴿傳書?」 陸游問道:「沒啊?哪來飛鴿書?」 唐琬道:「也是,算時辰鴿子是還沒飛到。那麼表哥怎知家裡出事?」 陸游道:「是我師父算出來的,他要我趕回來處理後事。」 琬兒注意到陸游身後,那個中年道姑和挽著雙髻的少女,少女朱唇粉顏,一雙水汪汪大眼,這少女也正全身上下打量著琬兒。 采靈兒問道:「小師哥,眼前這位小姐姐,應該就是你魂縈夢繫的琬兒表妹吧?」 陸游引介道:「師叔師妹,這位是唐琬表妹。」 采靈兒微笑,評品道:「模樣兒果然標誌,小師哥好眼光。」 天關道長嚴詞喝斥道:「靈兒,喪家面前,舉止休得輕浮!」 唐琬忽然啜泣道:「表哥,姨父和劉叔前天出事了,頭顱被割走,他們死得好慘啊!」 陸游冷靜問道:「是何人下此毒手?」 唐琬見陸游竟然不悲慟,感到不解,問道:「表哥,姨父慘遭橫禍,但你似乎不太悲慟?」 陸游喟然嘆道:「師父說,我父親難逃此劫數。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仇當然是要報的,但得先找出兇手來。」 唐琬道:「姨父似乎預知自己死期,早先留下遺書給你和你師父。」 陸游道:「喔?那遺書呢?」 唐琬道:「姨母先收起來了。」 陸游和天關道長、采靈兒、唐琬一行,進到掛滿喪幛的客廳裡。唐氏讓ㄚ鬟攙扶著出來。 「游兒,你父親,你父親死得好冤、死得好慘啊!」唐氏說罷,掩面痛哭。 陸游上前攙扶,道:「母親,孩兒會找到兇手,為父親和叔父報仇,並尋回他們的頭顱。」 陸游又道:「這位是我七師叔瑤光子天關道長,一旁是師叔愛徒采靈兒。」 唐氏泣道:「道長且為民婦做主!」 天關婉言安撫道:「大姐且節哀,此等殺親大仇當然得尋出兇手!卻不在一時片刻,妳得好生關照身體,他日游兒武藝學成,定會尋得仇人手刃之,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唐氏以長袖拭淚,道:「亡夫日前曾有叮囑,要琬兒與游兒成婚,方便同回棲霞山相互照應生活起居。民婦刻正守喪,此事就請道長權且做主。」 天關道:「守喪期間,婚事實不宜大事張羅,不如唐琬和游兒先在祖宗牌位前簡單拜堂,小倆口與本座同回棲霞山後,再擇期補行婚禮。」 唐氏道:「民婦此時心亂如麻,小兒婚事且聽道長做主。」 天關道:「那就這麼著,小倆口明日吉時拜堂完婚。」 在天關道長主持下,陸游和唐琬簡單拜堂完成婚事,兩人隨天關道長和釆靈兒,啟程回棲霞山。 自從唐琬出現,采靈兒心中不免失落,一路上她見陸游和唐琬互動親暱,陸游似乎忘記她的存在。瑤光子看出女徒心思,卻不說破。 陸游貼心道:「琬兒,妳挑一件吧?」 瑤光子笑罵道:「妳這瓢喝下,大概就升天得道了,待會兒可沒人背妳上路。」
1 秦相招賊圖謀,黑道會議風起雲湧 時維暮春,月隱星稀。臨安秦府私第,華燈高懸,燭火映紅四壁,正廳中羅列紫檀桌椅,金盞玉盤,珠簾微動如水,地上鋪以西域來絨,氣派非凡。 堂上高懸榜文,其上朱書大字:「獲金使與密函者,黃金千兩,官賞無數。」堂中十餘人圍坐,皆為江湖上臭名遠播之人:或紅巾蒙面,或一眼冷睥,聲名狼籍,殺人如麻,獨行獨往。 正首左方,端坐一人,便是「黑風劍」歐陽青鋒。其人一襲玄衣,面如寒霜,雙目如炬,不語不動,氣息如潛龍。雖無言,諸人皆不敢小覷。 殷道存橫步出列,拍案而起,道:「潼關道上,威遠鏢局鑣銀三十萬兩,三十名鏢師一戰皆潰,皆我陰山雙雄手段所致,有誰不服?」 語聲如雷,震得杯盞作響。眾人未語,一瘦削老者抱膀冷笑,道:「殷兄功勞確大,只是聽說陽明道長在馬鞍題字一句,汝等便倉皇送還鑣銀,還跪地求饒,豈非笑話?」 殷道存臉色頓變,旁座之弟殷理存大怒,拔刀拍案,指老者喝道:「毒王布老實!你那點陰毒功夫,不過嚇唬三歲小兒!若非忌於秦相之面,早叫你嚐我斷骨刀!」 毒王捋鬚冷笑,不以為忤,道:「刀是好刀,敢問殷二爺這回還跪不跪?」 兩人怒目相視,氣氛驟緊,桌邊其他幾人也摩拳擦掌,似有一觸即發之勢。此時,一人於角落輕拍酒盞,聲如清鐘,正是黑風劍歐陽青鋒。 他緩緩起身,聲冷如鐵:「你等吵嚷爭功,皆無大志。論劍道,我敬陽明;論計策,當聽秦相。」 眾人一怔,鴉雀無聲。 此時,秦檜自後堂踱步而出,一身錦袍,滿面春風,拱手笑道:「諸位俠士辛苦。今日之議,乃國之重務,非單為金函,亦為吾朝江山之圖。若有成者,日後高官厚祿,悉數奉上。」 眾人見秦相親臨,齊齊起立作揖。歐陽青鋒亦略拱手,低聲道:「秦相之言,聽來更重千金。」 秦檜微笑,揮手示意馮天上前。馮天解開絹布,鋪開地圖,大聲道:「宗元帥府衛重兵嚴,須內外策應。今夜我輩分三路,陰山雙雄、布老實等為東路,正面強攻;上官兄妹為西路潛入,引開內院守衛;黑風劍則為北路奇兵,伺機而動,取金使、奪密函。」 歐陽青鋒聞言,眼神一凝,道:「我需明確路徑與目標所在。」 馮天指於圖上,道:「此間偏院,押有金使;西廂房第三室,密函藏於鎖櫃之中,鎖有三重,需以火針破之。」 歐陽青鋒頷首,道:「我不喜與人協攻,此番潛入,若任務完成,功勞一半歸我,餘者隨意。」 秦檜笑道:「理當如此,諸位聽令於你,事成之後,功賞不減分毫。」 歐陽拂袖入影,聲如遠雷:「今夜若事敗,我不救人。」 眾人聞之皆驚,然無人敢言。 月夜如墨,廳中氣氛驟沉。秦檜神色亦轉為凝重,低聲對馮天道:「若此役再敗,我等恐無再圖之機。須動我在朝密線,撼宗澤根基。」 馮天道:「秦相放心,此間動作,無人能識,況陽明老道今夜應閉關星台,不會阻我等。」 然此時——侍童聞令,急奔觀後鐘閣,不多時,兩道人影飛掠入殿,一為紫衫素髮的天璇子,一為青袍銀冠的玉衡子,皆是陽明道長親傳弟子,劍術修為俱屬一流。 天璇子進殿拱手道:「師兄急召,不知有何變故?」 玉衡子亦問:「夜半星變,必有異兆,是否與秦檜有關?」 陽明道長神色凝重,徐徐起身,道袍隨風而展,如山中松柏挺然不動,沉聲道: 「方才我觀星象,見劫星入宗元帥本命宮,又有‘陰煞奪門’之兆,恐是黑道諸賊今夜將圖劫囚,奪密函,毀宗帥威望。」 天璇子面色微變,道:「宗元帥素來忠肝義膽,豈容奸賊亂其根基!師兄,可需我等即刻下山?」 陽明點頭:「事不宜遲!你二人即刻啟程,須於丑時前抵達宗府。記住——此行非為鬥強鬥狠,乃保全宗元帥周全,守金使、護密函,萬萬不可失手。」 玉衡子問:「若遇上官兄妹、陰山雙雄等棘手人物,是否全力出手?」 陽明道:「可鬥其勢,勿斷其命。黑道諸徒雖可惡,然今尚未揭天網,須留退路,勿傷大局。宗帥亦忌驚動朝堂,不可使其知吾道門介入。你等,當暗中行事,斬其鋒芒,毀其謀計,而不露痕跡。」 天璇子冷然一笑,道:「我自有妙計,讓他們賊去空手,還誤以為宗府自有天罡守護。」 玉衡子抱拳應命:「師弟謹遵師兄命令,但若賊人執意殺戮,我亦不留情。」 陽明道長凝望兩人良久,取出一枚古銅小鏡與一紙符籙,道:「此鏡為‘破幻凝鏡’,可照真形;此符名‘護元隱氣’,可暫斷氣機,避內院術眼巡查。皆為今夜所用,切記——快進快出,不可戀戰。」 天璇子與玉衡子齊聲拜道:「吾等即刻下山。」 陽明目送二人飛身出殿,長歎一聲:「天星已定,人事難移。只盼此役後,宗帥猶可保忠心不墜,黑道再無猖狂之意……」 偏廳之後,一道清風掠過花影,黑風劍歐陽青鋒倏然現身,其後緊隨長臂神猿上官泰與踏雪尋梅上官鳳,三人身披夜行衣,如魅鬼潛行,直襲正堂。 但正堂之內燭火未滅,屏風之後,兩道身影宛若早候多時。 玉衡子緩緩起身,冷然一笑:「來者可是崑崙山上官兄妹?果然不負劫星所兆。」 天璇子亦展袖而出,神情淡然,道:「黑風歐陽,昔日號稱不涉朝事,今夜竟與亂臣賊子為伍,莫非也改行當狗了?」 歐陽青鋒眉頭一挑,冷冷回道:「我只認銀兩,不問是非,今夜之事,不殺無關人等。讓出金使與密函,咱們各走各路,如何?」 玉衡子冷笑一聲,道:「痴人說夢!宗帥重囚正義使者,焉容你等放肆!」 言罷拔劍出鞘,霎時寒光閃動,如霜芒電弧,直指上官泰。天璇子亦翻腕祭出靈劍「素流光」,與上官鳳劍氣交錯,聲如雷震。 正堂之內,一時劍光如雨,掌氣縱橫。上官泰臂展如猿,施出「長空截雲手」,連擲三掌逼退玉衡;上官鳳則輕靈如燕,一式「雪影穿林」化三道劍光自側襲來。 天璇子臉色不變,雙指凝訣,一式「太玄化影」,身形如水,避劍於無形。玉衡子趁勢橫劍揮出,赫然使出「碧落寒光」,一道白氣貫空,正中上官鳳劍勢中心,震得她玉腕發麻,踉蹌數步。 歐陽青鋒目見上官兄妹漸落下風,皺眉一擲手中黑布,一劍暗藏其中,直指天璇子後心。天璇似早有所覺,身影一側,劍鋒擦耳而過,卻將她髮梢斬落數縷。 她目光一寒:「無恥小人,暗襲算何英雄?」 歐陽冷笑不語,提劍再攻,與玉衡交鋒七八合,終因無心戀戰,一聲低喝:「撤!」 上官泰側頭怒喝:「還差一步,妳們再撐不住!」 上官鳳吐氣如蘭,道:「莫戀戰,任一人折損,今夜功虧一簣!」 三人當即運步齊飛,破窗而出,竟從側院翻牆遁走。 庭院火光未熄,天璇子立於夜風中,整束散髮,道:「此三人心思雖狠,身手亦非泛泛,幸得師兄預警,不然宗府此番怕要傷筋動骨。」 玉衡子環視周遭火場,道:「我們已擋下主攻之勢,府中護兵自可收殘局。是夜之戰,雖勝未全,卻已破其謀。」 天璇子點頭:「立即書信回山,稟明師兄,黑道合謀未果,宗府安然無虞。」 話說暮春之後一日,秦府沉靜如常。時日已過未正,園中樹影婆娑,遠山如黛,正堂帳幔微曳,忽聽外門喧然,有府役急報:「報——黑風劍歐陽青鋒大爺,欲見秦森府台!」 秦森聞言,不覺心頭一震。此人乃殺伐之徒,素無情面,若來者不善,難以善了。旋即整襟出迎,至正堂門首,強作笑顏道:「哎呀,歐陽大俠風塵僕僕,今日何來?」 但見歐陽青鋒一身墨衣,長劍斜背,神情冷峻,氣機迫人,手提一方青布包袱,冷聲道:「本座辦妥之事,當得足價之銀。」 秦森勉強點頭,將其讓入廳中,命人奉茶。歐陽將包袱置於案上,輕揭布角,露出兩顆血氣未乾之首級,正是陸宰與劉知遠之首。秦森觀之,驚懼莫名,眉角抽動,強壓聲音道:「兩位果已伏誅……實乃痛快。」 歐陽劍眉微挑,冷然道:「此番買賣,與往昔不同。汝等欲滅兩人之口,我替汝效命。但人頭本座不留,只取銀兩,不問後事。此首級兩顆,我自會另作安排。」 秦森聞言一怔,旋即躬身道:「是是,大俠自有主張,在下不敢置喙。」旋命家僕取尾款銀票,交付於歐陽。歐陽清鋒不復多言,收妥銀票,旋身而出,風衣獵獵,直如鬼魅。 數日後,山陰陸宅之外,停有一輛鐵漢鏢局馬車。鏢頭下車,取出兩只黑漆檀木盒,交付門人,道:「此為貴府舊主之遺物,奉命轉交,來者不留名號。」言畢即去。 唐氏聞報,急命開盒,一盒內正是夫君陸宰之首,眉眼如舊,血跡未乾;另一盒則為劉知遠之首,面容扭曲,雙目怒睜。唐氏驚駭欲絕,跌坐榻上,啞然良久,哽咽道:「夫君之冤,如此斷魂……」 旋命家丁將劉首殮而覆之,焚香敬還,嘆道:「彼亦為命殞之人,無仇於我,不當受此羞辱。」遂命人妥置陸宰骸首,擇日下葬,淚灑青衫,不勝哀慟。 時維仲夏,暑氣正熾,江南地界風聲鶴唳。朝廷密旨下達江南按察使范丹,命其速捕棄職潛逃之錢塘前知府秦森。范丹為人剛直,素有「鐵面御史」之稱,得旨如雷霆加身,旋即調兵遣將,密佈諸道,搜捕逃官。 京城相府之中,奸相秦檜聞報,大驚失色,悶坐書齋,面色陰沉如水。良久,拍案而起,召總護院錢偉業至,低聲密語曰: 「范丹此人,斷非泛泛庸吏,此番若讓他尋得秦森行跡,定會窮追猛打,不死不休。汝即日暗中安排,將我那不成器之姪秦森,混入鎮遠鏢局西行隊伍,隨路出關,直往涼州。到彼處後,交由李善太守庇護,封口萬緘,不得有誤!」 錢偉業抱拳應命,道:「老爺放心,偉業自會妥當安排,保他一路無虞。」 翌日拂曉,霧靄未散。秦檜密召秦森至書房,只見秦森披衣而入,面色倉惶,戰戰兢兢。秦檜背手踱步,語氣沉重,道: 「森兒,今事已至此境,非我不救,實是你自取其禍。范丹奉旨而來,皇帝震怒,若不速送你遠遁邊塞,後果不堪設想。」 秦森跪地叩首,聲泣如訴:「侄兒一時糊塗,誤事累家,尚望伯父垂憐!」 秦檜歎曰:「我已命錢偉業安排妥帖,汝即刻改裝,更名換姓,混跡鎮遠鑣隊,前往涼州。太守李善與我有舊,必能庇護你一二。至塞外後,萬事低調為上,切不可招搖,須如潛龍勿用之勢,苟且偷安,或可保命。」 秦森連連叩首:「侄兒銘記於心,敢不遵命!」 秦檜目露寒光,又冷聲囑咐道:「記住!若你再露行跡,叫范丹尋著,休說是我,便是大鑼天仙,亦救你不得!」 語畢,將一錦囊暗語與銀票相贈。秦森抱著錦囊,涕淚交下,由側門暗出,旋即隨鏢隊而去。 彼時京城尚無知者,而江南地界,風雨將至矣。
是時雲歸嶺上,夕照映山。瑤光子領陸游與唐琬,駕雲返棲霞山七星觀。觀門之外,鐘磬悠揚,道風清遠,觀中執事早迎於丹階之下,肅然施禮,言曰:「掌教師伯有命,備下拜師大禮,請新入門弟子即刻入堂。」 入得正殿,只見香煙繚繞,燈火煌煌,瑤光子與陽明掌教分坐東西,寶相莊嚴,目光清亮如電。陸游與唐琬依古儀行三跪九叩之禮,額貼丹墀,恭敬無違。陽明長嘆一聲,言道:「今日收徒,乃天命所歸。汝二人既得入吾門,當勤修不輟,毋負道緣。」瑤光子亦曰:「七星觀以心契為本,非徒修劍,更修性命。汝二人既為伉儷,當共參陰陽之道,融神御氣,以德運劍。」 自此二人留觀,朝誦黃庭,暮練太乙。陽明掌教親授陸游「天罡純陽正氣訣」,陸游每日與六師叔開陽子對坐演練,導氣入丹田,調息行周天。數旬之後,陽明掌教以玄功助其打通任督二脈,氣行如龍,內力初成,復傳其「誅仙飛劍」心法。陸游執劍勤練,招招映日飛光,劍氣橫掃石階。 唐琬則由瑤光子授以「南華宗內修心訣」,並傳「水上青蓮步」,足履輕風,若凌波仙子。瑤光子笑曰:「此步法講究虛實之變,心靜則身輕,一念不起,則步履生蓮。」 一日,瑤光子召二人於後山竹林之中,神色肅然,道:「今日授汝二人觀中不傳之秘——黯然銷魂劍口訣。此劍非單人所修,須心意契合之人,陰陽相合,劍氣合璧,方得其真。然此法自太上祖師傳下以來,觀中無一人可練,汝二人或有緣得之。」 陸游與唐琬齊聲應諾,晝夜參悟。數月之後,終於劍氣交織,神意合流,一招一式如水乳交融,陰陽相濟,劍未出而氣已先行,林鳥皆驚飛,翠竹盡伏。 越一年,春回大地,陽明掌教於觀中大殿舉行授劍之典。諸弟子列於丹階之下,只見陽明掌教親執「秋水」、「長天」二劍,一紫一青,劍鋒如霜,寒氣迫人,徐步上前,正色道:「陸游、唐琬聽令。汝二人秉性純正,劍道有成,今予以觀中鎮劍『秋水長天』,及掌門令牌一對,自今日起,汝等可代掌教師命,號令門中諸子。」 陸游接劍再拜,唐琬垂首含淚。陽明掌教撫鬚微笑,曰:「游兒年近弱冠,風姿英挺;琬兒雍容靜慧,神韻自成。今汝等當下山省親,回山陰奉母,再往宗元帥帳下,襄助軍務,匡扶天下。」 陸唐二人齊聲應道:「弟子謹遵師命,不負師恩!」言畢並肩而出,劍隨人行,霞光映面,世間又起一段劍俠傳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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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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