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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玫瑰》長篇文言章回武俠小說∕陳清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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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玫瑰》∕陳清揚

長篇文言章回武俠小說

楔子

西元一一二七年,金人揮軍侵入汴京,擄走欽、徽父子及王公華冑三千餘人而去,公私上下,府庫蓄積,為之一空。此乃靖康二年之事,史稱靖康之變。

徽宗九子康王趙構於應天府即位,後都杭州,是為南宋高宗。初以李綱為相,所言無不容納。後惑於黃潛善、汪伯彥王倫,乃罷綱,凡綱所規畫軍民之政,統廢而不用,國事不可為矣。宗澤為東京留守,知開封府事。澤招降豪傑,連結民兵,結寨築壁,京防始固。用岳飛等,數敗金兵。澤前後請帝還京二十餘奏,皆為黃、汪所抑。發憤成疾,疽發於背,連呼過河者三而卒。都人號慟。金人渡江入寇,破建康,陷臨安,追高宗於明州。帝入海,金人追三百餘里,為張公裕擊退。岳飛與金戰於廣德,六戰皆捷。韓世忠以八千人阻兀術十萬眾於江,凡四十八日。金人自是不敢復渡江矣。

此時,江南江北,江湖間英雄豪傑紛起,他們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孤身行走,其中尤以「北有辛稼軒(棄疾),南有陸放翁(陸游)」名動江湖,兩人俱是文采武藝出色之青年劍俠。

第一回:棲霞山陸游初習劍  七星觀陽明傳武學

1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丹心唯報國  
 
陸游出身於一個由貧居苦學而仕進之世宦家庭,父親陸正行(陸宰)原為兵部侍郎,因與李邦彥等主和派不合,乃罷官回鄉,在越州山陰縣(今浙江紹興)購地耕讀。正行看透官場險惡,從此絕意仕途,雖教兒子陸游讀書習詩,卻不想他踏上宦途,以免與當道同流合污。

陸游過目不忘,「年十二能詩文」,習竹劍並自己鑽研兵書,鄉里人均以「神童」視之,長者謂此子日後必成大器。

十六歲那年春三月,陸游與友劉克莊,以竹劍比鬥於湖畔,適有一道人經過,駐足涼亭,手持葫蘆飲酒,坐觀兩少年鬥劍。俄傾,游與克莊正欲收劍,卻聞:「爾等乳娃,兩劍相鬥應有勁道,豈能如村童花間逐蝶般嬉戲焉?」,兩人尋聲而望,卻見亭中那道人盤坐垂目,似已入定有時,正納悶聲音從何而來

「小子,手中有劍,乃為劍所役使;胸中無劍,方能如蒼龍游水,意在劍先而劍隨意走。」

空中聲音再起,此地卻無旁人,不是此老道,豈不是活見鬼?陸游對克莊道:「亭中老道竟能隔空傳音,想必內力深厚,定是化外高人,吾等且上前拜見,討教二三。」

克莊允之。兩人連袂趨前,躬身行禮。

陸游拜曰:「老道長方才隔空傳音,所言多有開示處,吾等受益匪淺,特來拜見。」

陸游見此道長銀髮披散,五官清華如仙人,手持拂塵,背上一對長劍,一派仙風道骨。

道長緩緩開眼,眼裡精光如電,望著兩少年道:「爾是正行之子,陸游?」

陸游驚問:「晚輩正是,不知道長何以識得家父?」

道長徐徐起身,道:「令嚴前為兵部侍郎,曾於廟堂之上力抗李邦彥等一干主和群臣,聲名遠播大江南北,後掛冠求去隱居耕讀,老道雖不過問朝廷政事,耳朵卻不昏聵。今得遇小子,果如家師坐化前所預言,與你此生有師生之緣。」

陸游不解問道:「家父雖不意我仕進,但我以為值此多事之秋,男兒不應只是隱於化外習劍修道,但求獨善其身。方才道長謂與游有師生之緣,何以見之?」

老道笑捻長鬚,道:「余今早已修書一封,差人送往貴府,說明前因後果。令嚴見余書信,當無不同意之理。汝若不信,且回府一趟,親問令嚴。余在此稍候片刻,待汝歸來。」

陸游道:「若真如道長所言,我且回家拜別父母。惟不知道長仙號如何?」

老道云:「余道號天樞子,棲霞山七星觀掌教,江湖人稱陽明道長。」

克莊大驚,道:「陽明道長?莫非北斗七星劍陣之首?《甘石星經》云:北斗星謂之七政,天之諸侯,亦為帝車。」

老道笑云:「小子似有一些見識,老道正是。」

陸游轉身向克莊說:「克莊,你若欲習劍,何不回去稟明父母,和我一同前往棲霞山?」

陽明說:「汝友克莊與你不同道,他日後入朝為官,與老道並無師生之緣。爾等且各自返家,老道在此等候小友。」

兩人拱手行禮,聯袂離開。

02 
   
陸游回到家宅,父親正在廳堂等他,一旁奴婢已為他備妥行囊。

「父親大人,兒…」

陸正行揮手要他不必多言,難掩落寞,黯然道:「先往後堂拜別你娘親吧?」

陸游幾曾見父親如此神情,心想果如道長所言。

進到後堂,母親與表妹唐琬正相擁而泣。

「母親,兒回來了。」陸游趨前,跪於膝下。

陸母撫著陸游雙頰,噙淚而泣:「游兒呀!娘不捨你離家啊!」

唐琬寬慰道:「表哥跟著道長上山習藝,只是數年光景。姑媽若思念他,我們可擇期前往探望。」

陸游雙目淚光淒然,道:「娘,您要保重身體,不必為兒操心掛意。」

陸母說道:「你從來也沒隻身遠行過,你父執意要你跟著道長去棲霞山習藝,我婦道人家說不過他,娘為你準備了一些金銀,你隨身帶著以備臨時使用。」隨即要ㄚ鬟取來一只羊皮錦囊,交給陸游。

陸游三拜起身,辭別母親。表妹琬兒陪著出來,兩人徐行於長廊。

「表妹,我離開後,就請妳代我盡孝了。這裡有一帖手卷,裡頭是這些年我寫給妳之長短句,多數妳都見過了。還有一只檀木盒,裡面有一對青銅雌雄玫瑰,我取走雌花,雄花留予妳,見此花如見我。」陸游親手將檀木盒放到唐琬掌上,在她耳鬢吟道:「銅玫瑰,紅粉面,花裡暫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可問天。」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表哥心意,琬兒自當珍惜!」唐琬親吻陸游額頭,粉臉上滾落兩行清淚。

陸游望著琬兒轉身離開,落寞身影令他不禁心痛。進到廳堂,向父親行跪拜大禮。

正行扶他起身,叮囑道:「兒呀,值此亂世,宋金時戰時和,奸相佞臣當道,為父寧可你習得一身武藝,進可殺敵禦侮,安邦定國;退可保全身家。他日你學成下山,或從軍殺敵,或行俠仗義,結交忠義愛國之士,不可與亂臣賊子為伍。」

陸游躬身,道:「父親大人,兒謹遵庭訓,自當以天下社稷為念。」

03

陸游依約來到湖邊涼亭,卻見道長身旁,還有一位道姑,年約六十上下,和一位十四、五歲青衫少女,髮上挽著兩朵髮髻。

「陸游,這位是你七師叔瑤光子,道號天關。」

「陸游拜見七師叔。」陸游躬身作揖。

瑤光子上下打量著陸游,點頭微笑,讚道:「大師哥果真好眼光,游兒筋骨奇俊,誠百年難得一見之練武奇材,大師哥得英材而教之,游兒日後行走江湖,必能宏揚我教。」

陽明笑捻銀鬚道:「此師父遺命,不敢有所違失。師父已算出小子與我教因緣,命我收此子為徒。」

天關道長對身旁少女說道:「采靈兒,妳入我門下雖較早,但論年紀和輩份,仍需以師兄之禮相待,態度切不可輕慢。」

「師父叮囑,采靈兒自當遵奉師命。」采靈兒一雙采靈靈大眼,骨溜溜地望著陸游偷笑,心想:「這小師哥看來是個老實二百五,往後有機會我且戲他一戲。」

天關說道:「游兒,我這女徒古靈精怪,經常戲弄同門師兄,如有不當之舉,你可告訴師叔,師叔自當以門規處置。」

采靈兒聽師父這麼說,不服氣地偷扮了一下鬼臉,天關自然發現了,卻也沒唸她,只是有些尷尬。

陽明道長說:「小師妹,我尚有要事前往臨安,游兒就先跟著妳們回觀去。這段時日,讓師弟們教他應對與諸禮儀。待我回觀,再行拜師入教。」

天關問道:「大師哥,莫非你要往見宗澤元帥?」

陽明說:「此其一也,但另有別事,辦妥後始往見宗元帥。」

陽明就此別過,一個提氣縱身,已在數丈之外,輕功精熟可見其修為。

04

天關道長帶著兩童子,一路行來,煙花三月,江南此時正是吹面不寒楊柳風,沿途美景令陸游目眩神迷,但不敢稍作流連,只能看花走馬。進到蘇州城,三人擇一家環境清雅客棧,入內用餐。

三人依序落座,天關說:「游兒,我等習慣茹素,你尚未正式入門,若欲點葷食,但說無妨。」

陸游應道:「就吃素齋,游常陪家慈食齋菜。」

天關又道:「游兒,你或許不知,掌教師兄座下並未收弟子,你是師兄唯一入室弟子,按本教祖師爺立下規矩,日後你理當接掌本教命符。」

陸游聽說接任掌教,日後豈不是要辜負唐琬,正在猶豫間,天關笑道:「看你神色,應是身繫兒女之情。那也不難,師父坐化前有遺命,說你塵緣未盡,此生不乏紅顏知己,故而准許你先立業成家,待情緣了去,再接掌教令符。」

采靈兒嘟起小嘴,調侃道:「日後掌教師兄身邊,恐怕有那麼幾位嫂子,靈兒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些個姐姐們。」

天關斥責道:「靈兒休得貧嘴,姻緣自有定數。」

采靈兒遭師斥喝,苦笑一笑,不再戲言調侃。

05

棲霞山位於南京城東北40里,南朝時山中建有「棲霞精舍」因此得名。山有三峰,主峰三茅峰卓立天外,又名鳳翔峰;東北一山,形若臥龍,名為龍山;西北一山,狀如伏虎,名稱虎山。臥龍伏虎,成就棲霞山雄偉形勢。山西側稱楓嶺,楓林如帶,每到深秋,滿山紅葉隨風飄飛,景色十分迷人,另外棲霞山古跡名勝很多,奇岩怪石不少,因之成為遠近聞名之旅遊勝地。

南齊永明元年(483),隱士明僧紹捨宅為寺,稱「棲霞精舍」,後成為江南佛教三論宗發祥地。唐代時稱「功德寺」,增建殿宇擴大規模,與山東長清「靈岩寺」、湖北荊山「玉泉寺」、浙江天臺「國清寺」並稱天下四大叢林。

南京棲霞山第一景是明鏡湖,位於棲霞寺大門西面,棲霞山還有若干自然奇觀,饒有情趣。如棲霞寺東北,「迭浪岩」、「青鋒劍、「天開岩」、「一線天」等大自然鬼斧神工奇觀;在鳳翔峰西南麓還有著名千佛岩。

棲霞山馳名江南,不僅因為有一座棲霞寺,有南朝石刻千佛岩和隋朝舍利塔,還因為它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景色令人陶醉,被譽為「金陵第一明秀山」。

    陸游隨七師叔天關道長回到七星觀下牌坊,守門青年道士上前行揖。

    「七師叔甫自江南回來,掌教師伯早先已有飛鴿傳書。」

    「這位是陸游,掌教師伯已收他為入室弟子。」天關道長轉身對陸游道:「眼前是你四師叔天權子座下二弟子文苑師兄,下得一手好棋。」

    「見過文苑師兄。」陸游先行作揖。

    文苑回禮,態度恭謹,道:「既是掌教師伯入室弟子,文苑自當謹守禮儀,不敢逾越分寸。」


06
    陽明道長兼程抵達臨安城,入夜後即往吏部尚書賈大海府邸,輕易一縱即飛過重簷,落在書房前。陽明見屋內有光,即推門而入。屋裡人正是賈大海,他聽見推門聲,收起桌上書信藏入襟衣內裡,轉身而起,喝聲道:「深夜擅闖官邸,你可知罪?」

陽明冷笑道:「我陽明行走江湖六十年,誅殺佞臣奸人無數,從不知罪!」

「你是七星觀陽明老道?」一聽此字號,大海已嚇得魂不附體,顫抖著說:「道長且饒小人一命,小人定有厚報。」

大海邊說,一隻手正要啟動柱子上暗門機關,沒想到一陣陰涼,劍氣劃過,左手掌應聲斷落,卻未見鮮血淋漓,當真是凌厲劍氣封住斷脈。大海慘叫一聲,往後仰跌一跤。

「爾等與奸相秦檜朋比為奸,向金狗乞憐搖尾,老道現在就送你一程。」話才說完,一手揮出一道青藍劍光,大海項上人頭已被削下,隨劍飛至陽明手上。陽明把頭顱放入牛皮囊,又揮一指,襟衣內那封書信已飛到手上,隨即一個縱身,越過聞聲趕來的護院,如流星倏地消失在夜幕中。來人一陣愕然,皆未及看清刺客容貌,只見木門上留下「日月」兩個鏤空刻字,護院們個個臉色驚駭不已。江湖中有此等內力者,寥寥可數。

宰相府夜議密謀,七星觀風雲再起

是夜,烏雲蔽月,宰相府中燈火未眠。長廊深院,寒風拂面,唯聞風竹蕭蕭。書房之內,香爐微熏,燈影搖曳,秦檜負手踱步,眉間隱有怒色。

左右分立者,一為宰府總管馮天,一為護院總武師湯偉業。

秦檜目視窗外,低聲喟嘆:「大海身首異處,金使密函落入賊手,豈非國之重患?陽明老道屢殺朝廷命官,分明視余如無物,此風不可長!」

湯偉業怒形於色,躍前而語:「丞相勿慮!此事交我便是。明日便率禁軍直搗棲霞山,焚其觀、斬其道、取其首、奪密函!」

馮天聞言,眉頭深鎖,急按湯偉業手腕,道:「武師且慢!七星觀非比尋常,此觀乃太祖御賜,尚方寶劍懸於道堂之上,誰敢擅動?動輒便是大逆之罪!」

秦檜緩緩轉身,沉聲問道:「莫非就任他陽明老道囂張跋扈,殺我部屬如斬草?此仇不得報,顏面何存?」

馮天拱手回道:「非不報,時未至耳。此人行跡多為奇襲暗殺,不與人正面爭鋒,倘若強攻七星觀,徒然暴露我等意圖。更何況,若趙構陛下知曉,丞相之位亦恐不保。」

湯偉業冷哼一聲,道:「難不成要做縮頭烏龜?叫那賊道士騎在咱們頭上撒野?」

馮天斂袍,徐徐而言:「湯兄若真有破七星觀之術,早該一戰揚名,何必等到今日?棲霞山數百年基業,弟子滿江南,陽明道長素來神出鬼沒,其劍法道術更是江湖莫測,連金國都聞之色變。況今金使即將入京,若此事外洩,臨安面子何在?」

秦檜沉吟良久,目光陰鷙,忽然一拍几案,道:「事已至此,不可妄動。為今之計,須取密函為先,若金使入朝之日未見文書,恐生猜疑,局勢反將不利。」

馮天拱手進言:「末將以為,陽明老道必攜首級與密函,赴宗澤府邀功領賞,此為其一貫手段。宗澤此人雖不與我合,卻行事謹慎,應不即見外使。我等可於宗澤府第外設伏,遣江湖死士潛入奪信,若事成,則全局可解。」

秦檜頷首,道:「此言有理。即刻著手佈局,不得有誤。宗澤此老狐雖老,耳目未必通天,只要行事穩妥,便可魚目混珠。必要時……殺人滅口亦無不可。」

湯偉業虎目圓睜,拍胸作保:「屆時讓我親率湯家影衛四十八人,潛入宗府周邊,日夜守候,必不失手!」

秦檜望向窗外風聲,道:「速去安排,切記:密函為重,陽明之首為次。若能一舉兩得,便是上策。」

馮天低聲一笑,道:「若陽明老道真敢現身,吾輩自有伏兵四處,雷霆萬擊,管他是道術天師,亦難逃吾手。」

秦檜頷首,聲如寒鐵:「便照此辦。七星觀者,終將伏法!」

書房燈影之後,三人神情肅然,殺機暗藏。一場血雨腥風,已在無聲中逼近宗澤府第門前。

08

秦檜等人算計固然精密,但卻摸不清陽明道長行事風格。陽明哪兒也沒去,就守在秦檜宰相府前大街客棧裡,等著一併收拾金國密使,秦檜萬沒料到陽明有這一著棋。
    次日金國密使前來,人方才要進宰相府,當著總管馮天眼皮底下,密使竟被陽明凌空擄去,手法俐落。現場幾名護院,來不及出手相救,手上刀劍就被陽明以飛劍卸下。當真是大白天小雞仔遇到大鵰,一點兒反撲機會都沒有。數人兀立,竟無人膽敢上前喝斥阻攔。馮天見來人輕功卓絕,如入無人之境,身手更如探囊取物般凌厲,自己都瞠目傻眼,也不好斥責那幾名護院。
    馮天急奔入府稟明秦檜:「丞相,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秦檜剛換上官服,正要出來迎接金使,見馮天神色慌張,問道:「發生何等大事?」
    馮天如實稟明:「金使方才正要入府來,屬下奉丞相命親在府前大門迎接,不料此時突然竄出一名長毛老道,凌空擄走金使,來人武藝高強,吾等反應不及…」
    「這啥情況?刺客竟能在我府裡如此撒野?爾等都是酒囊飯袋麼,連個老雜毛都抓不住,還任由他把人給擄走…?」秦檜聞言怒不可遏,暴跳著怒罵聲連連。湯偉業此時也不敢多言,臉上五官縮得跟風乾橘子似地。

馮天寬慰道:「我推想有此等俐落身手,應是七星觀陽明老道無誤。這牛鼻子老道,實在越鬧越不像話!」

「甭管他七星八月,立馬糾集護院,去城裡給我挨家挨戶地搜查,盡快把人給搜出來。」秦檜餘怒未消,戳指痛罵那幾個護院,發狠道:「人沒給搜出來,你們就提自己項上人頭回來見我。」
    「屬下立即去辦!」湯偉業不敢怠慢,轉身去調集護院,分派各路人馬。

09

陽明道長以逸待勞,盤算著擄了個金狗,不宜直接送去宗元帥府,以免驚動秦奸,給元帥添麻煩。於是修書一帖,差店小二送去給丐幫。

丐幫首席長老「天龍棍」邢齊收到來書,臉上又驚又喜。

臨安總舵底下平安區堂主徐英年問道:「敢問首席,是哪位道上朋友能讓您如此慎重?」

「陽明道長,棲霞山七星觀掌教。」

「啊!陽明道長?我打從出娘胎,還沒見過這個高人呢!只聽江湖道上朋友說道,老道長每回一出手,對方項上人頭就自動飛到他手上,真有那麼神奇嗎?」

邢齊津津樂道:「論輩份,陽明道長還長我一輩,他那雙誅仙飛劍名震江湖時,我還是個臭頭爛耳、流著黃鼻涕之乳娃哩。」

徐英年好奇問:「傳說他那飛劍殺人,劍刃從不沾血,真假?」

邢齊道:「當然是真的,我就親眼見識過,那年我才十來歲,他在開封府當街割走了一個貪官的腦袋瓜子。」

徐英年「哇」了一聲,道;「那豈不是和割瓜一樣利落?」

邢齊道:「是啊!那些貪官污吏臨死前一聽到他名號,聽說嚇到屁滾尿流哩。不過話說回來,我活到這把歲數,前後也只見過老道長三回,算算年紀,他應該有九十了吧?老道長有事找我們丐幫幫忙,幫主現在人在開封,我得親自往悅來客棧拜見老道長去,這才合乎江湖禮數。」

徐英年央求道:「首席,也讓小姪跟著您去長見識吧?」

邢齊道:「也好,那就一道去吧,這裡是你管區,你是主人。」

10

七星觀裡有一道飛瀑,是山壁中冷泉奔流而出,水冷如寒冰,稱為「忘念泉」。

陸游盤坐在巨岩上,泉聲轟隆作響,他平心靜氣練習吐納。

天關道長和采靈兒連袂前來,靈兒手上捧著一盤水果。

采靈兒招手示意陸游起身,來吃水果。

天關殷殷垂詢:「游兒,觀裡清靜簡約,日子還過得慣吧?」

陸游拿了一顆梨,微笑說:「師叔,這裡簡直是人間仙境哪!」

天關愛憐地盯著陸游俊秀臉顏道:「那就好,你師父交代我,得照顧你衣食。」

采靈兒小聲地抱怨道:「小師哥,我都成你丫鬟了。」

天關笑道:「那是妳的福份啊!靈兒,將來妳還得幫他帶小娃兒呢。」

采靈兒奇道:「怎麼?將來我還是奶娘哩!」

天關語帶玄機地道:「這也是妳師祖交代過的。」又對陸游說:「游兒,你可知你師父當年如何入教的?」

陸游好奇問道:「尚請師叔說來。」

天關娓娓道來:「聽我師父你師祖說,大約距今八十年前,師祖天罡和師叔祖天狼道長,兩個師兄弟一塊去了趟天山,赴天山雙鷹比武之約,回程路上見到一支遭盜匪屠戮過的駱駝商隊,你師父雙親、友人都死在盜匪刀下,惟獨他躲在沙坑裡逃過一劫,師祖不忍心他流落荒漠,於是把他帶回來撫育。你師父悟性過人,師祖盡傳他所學,並許他掌本教令符。論智慧和武功,除非是你師叔祖天狼道長再現江湖,否則你師父就是我所曾見過,當今武林最頂尖劍客,一等一高手。」

陸游忍不住追問:「師叔方才說天狼師叔祖再現江湖,莫非師叔祖尚在人間?」

天關說道:「天狼師叔祖是個武學奇人,六十年前出觀雲遊,至今未曾有人見過他。他醉心於鑽研武學,經常數月不吃不睡,聽我師父說他自創一套天狼七十二路黃泉必殺劍,劍路冷僻邪怪專走偏鋒,不僅可破解天山雙鷹絕技九九子母連環,各門各派兵器都不是他的對手。但這套劍法殺氣太重,不被我師父所稱許。在滄海一笑生手書《武林兵器譜》裡,天狼師叔祖黃泉必殺劍排名第二,僅次於獨孤求敗獨孤九劍,但獨孤九劍已失傳百多年了。」

陸游又問:「我聽過滄海一笑生此人,聽說滄海一笑生把當今武林絕學,排行前百大逐一羅列,輯成《武學搜祕》一書,三十年來排行首位,正是師祖天罡純陽正氣。」

天關微笑頷首道:「游兒年紀雖輕,見識卻還在同儕之上。天罡純陽正氣是我師父天罡道長所創,以手掌代替兵刃,目的不在取敵人性命,而是廢其筋脈。」

采靈兒一旁插嘴道:「廢掉敵人筋脈?那不是形同廢人,生不如死更加殘忍嗎?」

天關說:「我師父心地仁慈,在世時曾來不曾取過人性命,所以我師祖玄天道長才把掌教令符傳給他。」

陸游又問道:「那我師父的誅仙飛劍,又排行第幾呢?」

天關說:「以威力來說,還在丐幫降龍十八掌之上,應是排行第五或第六吧?」

陸游再問:「那麼師祖天罡純陽正氣,師叔們有人學過嗎?」

天關說:「有,你六師叔開陽子,闓陽道長學了,但至今僅練到第三層,生死玄關就再難突破,上不去了。」

陸游說:「即使練到第三層,也很不容易了。那麼師叔,我教裡的北斗七星劍呢?又是排行第幾呢?」

天關說:「這道問題,你得自己去問你師父了。聽我師父天罡道長說,當年開山祖師太上老人從波斯東來中土前,曾在天山絕命峰上閉關二十年,夜觀北斗七星,始悟出這套劍法。這劍法以天權星位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旋轉,七劍分合間陰陽相濟盈虧互補,任何單打獨鬥的武學,都不是他的對手。」

陸游又問:「既然如此,那麼這套北斗七星劍,應該是當今武學之最。」

天關微笑道:「我也相信是當今武學之最,但老祖師立下教規,除非本教遭遇可能滅教的大禍,否則不得使出來。它是本教護教法寶,因為從未在外人面前使過,就連滄海一笑生也從來不曾親眼見識過,所以在他所輯《武學搜祕》裡,被他擺在殿後的那第一百個,但上頭卻打了個大問號。」

陸游若有所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武林各門各派,從來沒人敢來咱們觀裡叫戰尋釁。」

天關說道:「游兒,你錯了!不是沒人來叫戰過,而是我們七個師兄弟妹們,輪流出面打發就足夠了。即使是少林寺的如來神掌,你六師叔的天罡純陽正氣就應付自如了。」

陸游驚嘆說:「原來武學真如崑崙諸峰遙相崢嶸,一峰還比一峰高、一峰險呢!」


第二回:丐幫送棺入帥府


丐幫巧計避耳目,棺木藏囚送帥府 
    丐幫首席長老「天龍棍」邢齊和堂主徐英年連袂前往悅來客棧拜見陽明道長,為避開秦檜耳目,兩人進到客房裡,陽明正盤坐閉目養神。

「陽明掌教,晚輩丐幫長老邢齊接獲來書,特地親來拜見。」邢齊躬身作揖。

徐英年聽到邢首席以「晚輩」自稱,在這位鬚髮俱白的武林巨擘面前,他豈能有半絲不恭敬:躬身長揖道:「晚輩臨安總舵平安區堂主徐英年,拜見老前輩。

陽明睜開眼下床來,道:「邢長老,開封一別,忽忽二十年,你都當上首席長老了。這位徐堂主,老道新進聽說過你。」

邢長老說道:「前輩還記得二十年前事,晚輩有幸得再次仰瞻聖顏。前輩有事找我們丐幫兄弟,這是看得起我們丐幫,尚請前輩指示,我等一定給您辦得妥貼。」

陽明指著桌上物品道:「老道請貴幫替我送幾件物事給宗澤元帥,為免驚動秦奸,給宗元帥添麻煩,你們想辦法避開元帥府周圍秦奸耳目。」,手中拂塵一揮,吊在樑上的金國密使隨即垂落下來。

邢長老好奇地打開那只牛皮囊,赫然是一顆頭顱,雙眼圓睜,似乎死時萬分驚恐。這頭顱他可識得,正是兵部尚書賈大海,和奸相秦檜蛇鼠一窩。徐英年看到圓睜著雙眼的頭顱,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陽明道長飛劍,果真名不虛傳。

徐英年眼珠子一轉,立即有了主意,道:「首席,咱們就扮成喪家,把這隻金狗和賈大海頭顱一併封入棺木裡,送進去元帥府。」

邢齊拊掌笑道:「小子可教也,這主意不錯。」

陽明道:「老道修書一封,請邢長老代為面轉宗元帥。」隨即自長袖裡取出一封信,邢齊雙手接下。

陽明又道:「此廝已被我點住穴道,十二時辰內動彈不能。老道即日回棲霞山去,蒙貴幫熱情相助,請代老道向貴幫郭襄幫主致意。他日諸位若路過棲霞山,請不吝來觀裡盤桓數日。」

邢齊道:「國難當頭,凡我大宋子民都該有力出力。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我等丐幫幫眾從不敢置身事外。道長望重武林,他日有機會上棲霞山去,定當面向道長請益二三。」

陽明欣慰說道:「爾等有此胸懷,何愁不能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2

邢齊長老和堂主徐英年,夥同幫內老小,巧扮成喪家,推著一口棺木,穿過熱鬧大街前往宗元帥府。秦府總護院湯偉業見這列喪家,雖覺奇怪但並沒當街攔下盤查。邢齊等人順利來到宗澤元帥府邸門口。

邢齊讓徐英年上前,低聲稟明門口守衛牙將:「丐幫首席邢長老,受棲霞山七星觀陽明掌教所託,特地送來棺木一口。」

牙將感覺對方此舉似有觸霉頭之嫌,正覺奇怪,但來人既然自稱丐幫首席長老,又說受陽明道長所託,茲事體大,還是往府內通報。
    俄傾,元帥府總管司馬中原和參將吳奇隆,親自出面相迎。這時,大街遠處,湯偉業和一夥護院始覺情況有異,但已來不及趕來阻止。

一行人隨司馬總管進到府裡,宗澤元帥在廳堂廊下親迎。

邢齊上前抱拳作揖,道:「丐幫首席長老邢齊,參見宗元帥。」,身後幫眾跟著躬身作揖:「丐幫弟子拜見宗元帥。」

宗澤抱拳回禮,道:「諸位丐幫朋友,不必拘禮。」

邢齊道:「邢齊受棲霞山陽明掌教所託,將金國密使、密函及奸人頭顱等送來,另有道長親筆書信一封。」

宗澤接過親筆信道:「諸位有勞了,請邢長老進來內廳一敘。」

宗澤身後司馬總管立即吩咐下人,收下那口棺木,並引領幫眾往一旁客房休息。

邢齊和徐英年隨宗澤進到內廳,宗澤示意兩人入座,下人端來茶點。

宗澤看過陽明來信,道:「陽明道長擒獲金國密使,殊為感謝,請邢長老代老將向老道長致意,並轉告老道長,他老人家信中所吩咐之事,宗澤理當照辦。」

邢齊道:「我等江湖粗人,不便過問軍國大事,惟隨時聽候道長與元帥差遣而已。」

宗澤笑捻長鬚道:「邢長老過謙了,軍國大事正需要爾等熱血男兒一道參與。」

邢齊和徐英年感受到宗澤元帥風範,兩人起身拱手長拜,齊聲道:「我等願受元帥調度,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13   
    送走邢齊和徐英年,司馬總管問道:「方才元帥說老道長信裡吩咐了事情,不知何事?」

宗澤道:「老道長說日後倘有機會,其愛徒陸游學藝完成,要我安排陸游在幕府裡歷練,襄贊軍務。」

司馬道:「老道長愛徒心切,也是人之常情。」又問:「這金國密使,元帥預備如何處置?」

宗澤道:「擇日押解他上殿面聖,揭發秦宰相通敵實情。」

司馬尋思半晌,道:「元帥,屬下覺得如此不甚妥當。」

宗澤問:「先生何出此言?還請先生明示!」

司馬道:「秦相膽敢和金使往來,背後或許有皇上默許,皇上對金國向來多所忌憚,如元帥在殿上揭穿秦相,群臣為之譁然,必令皇上難堪。」

宗澤思之再三,頜首道:「先生顧慮不無可能,老朽又當如何處置金使和密函?」

司馬微笑道:「紋風不動,靜而待之,以靜制動,此上策也。」

宗澤問道:「秦相必有所行動,先生之意要老朽伺機應對?」

司馬道:「然也!元帥手中握有這兩張王牌,秦相很快就會探知,他必定寢食難安。倘元帥按住不動,佯裝不知此事,秦相不能對元帥硬來,必然對元帥忌諱三分,在軍務上不敢公開再與元帥為難。」

宗澤讚道:「先生所言甚是,把柄在手,秦相應知收斂言行。老朽即日將與諸將起程回轉東京,我府上諸事有勞先生打理了。那個金國密使和那封密函,我推想秦相必會設法差江湖人,前來劫走,先生務必嚴加防範。」

司馬道:「金國密使已安置妥當,佈下天羅地網。元帥勞心軍務,官邸諸事屬下自當妥為辦理。」

14

湯偉業回到宰相府,向秦檜報告,有一列喪家隊伍進入宗元帥府,司馬總管親自出面之事。

「再去打探清楚,我看此中必有蹊蹺。」秦檜生性多疑,直覺其中必有隱情。

「丞相,如果金國密使當真被藏在元帥府,那就…」馮總管不好往下說。

「那就會後患無窮!」秦檜一臉憂慮道:「就怕宗澤那老猴兒,親自把金國密使押解上朝,當場揭穿我,安我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逼皇上在殿上將我定罪。」

馮天道:「以宗元帥脾氣,是有可能,但丞相也不必太操心。與金國議和乃皇上默許,皇上是丞相倚靠,宗澤應該也心裡有數,不會讓皇上當場難堪,觸怒龍顏。」

秦檜不安地來回踱步:「話雖如此,別忘了宗澤和韓世忠、劉琦,結合吳玠吳璘兄弟、岳飛等一干主戰青年將領,朝中還有大臣撐腰,這夥人聲勢龐大,宗澤這老猴兒幾曾把我放在眼裡?如今給他逮著機會,他豈會放我一馬?」

馮天道:「我料想宗澤不會急於攤牌,必是留下此把柄日後好要脅丞相。惟今之計,只能等宗澤回去東京,再找江湖死士潛入元帥府,營救密使並奪回密函。」

秦檜道:「大總管想法和我不謀而合,此事就全權給你處理,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5

陽明道長回到棲霞山七星觀,瑤光子天關道長帶著陸游前來,采靈兒也跟著。

陽明微笑問:「師妹,我不在時,游兒給妳添麻煩了?」

天關說:「游兒博學好問,我差點給他考倒了呢。」

采靈兒抱怨道:「掌教師伯,我都成了他的ㄚ鬟哩。」

陽明道:「師父有遺命,謂游兒塵緣未盡,尚不可正式入冊,拜師儀式從簡即可,先不必拜祖師爺。游兒觀裡行走,視同教外弟子,惟讀經習儀,均與教內弟子無殊。」

天關問:「大師哥,你幾時開始教他武功?」

陽明道:「急不得,游兒須先從運氣吐納開始,與六師弟修習本教內功天罡純陽正氣,俟一年半載後,根基初具,始習刀劍。」

天關問道:「那我的水上青蓮輕功,幾時才能教他?」

陽明道:「稍等三個月吧!他懂得收放體內真氣時。」

天關再問:「為什麼不讓六師哥給游兒先打通任督群脈?如此定能事半功倍。」

陽明道:「不宜操之過急,循序漸進,以免灌頂真氣誤傷游兒。」

天關輕嘆一口氣,道:「好吧!大師哥既然有所顧慮,那就照你的辦法來。」

陽明問:「游兒,南華真經你是否已熟讀?」

陸游揖拜,回道:「師父,徒兒已熟讀,並有所穫。」

陽明頜首微笑:「明日小試數題便知。」

6

翌日,陸游自陽明道長的道室出來,遇見采靈兒。

靈兒見陸游若有所思,問:「小師哥,方才掌教師伯考你南華經,你過關沒?」

陸游說:「應該算過關了,但我師父說我心繫社稷,得失心太重,日後到了緊要關頭,仍得學會放下。」

靈兒微笑道:「日後歸日後,目下你又還不是道士。」又說:「我師父說,掌教師伯行事向來一板一眼,要你按耐住性子。三個月後,你就可以跟著她老人家學些東西。其實,小師哥有所不知,本教弟子入教後,一般都得讀經書習道儀兩年,修習吐納運息一年,才開始接觸天罡純陽正氣,你算是破例了。」

陸游笑問:「喔?此規矩我似曾聽幾位師哥說過。」

靈兒說:「我師父說你筋奇骨秀,是一塊武學璞玉,給祖師爺相中,才有此等破格待遇。」

靈兒又道:「師哥要不隨我往後山忘憂谷去,採摘香花,順便一遊?那裡景色俱秀,肯定你會喜愛。」

陸游猶豫著:「承師妹相邀,我…」

靈兒拉起他的手,嬌柔地說:「師哥就別彆扭,跟我去散散心吧?」

陸游被采靈兒拉著,只好跟著去。

兩人穿過長廊、短橋,走了一段山徑,經過幾處飛瀑流泉,來到忘憂谷。此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空氣中瀰漫花草氣息,果然是處仙境。

靈兒問:「師哥,如何?我沒騙你吧?」

陸游心情頓時開朗起來,微笑道:「然也!此桃花源佳境勝景,的確令人流連忘返。」說罷,自襟袖裡取出一支小邦笛:「師哥心情好,就吹個小曲兒吧。」

靈兒興奮地拍手道:「好啊好啊,之前我都不曉得師哥還會吹笛呢!」

陸游道:「笙蕭笛這類吹管,和琴瑟這些絃樂,游自幼即和家裡樂師學習,因而初通音律。」

靈兒贊道:「沒想到師哥是風雅人,先前我還當你只是個書呆子呢。」

陸游說:「琴棋字畫源自家學。我且吹一曲〈釵頭鳳〉,再清唱同名長短句。」

笛音雖然清脆,但旋律卻是蒼涼蕭颯,采靈兒似乎也聽出一些端倪。陸游接著吟唱:「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唱罷,山谷間回音渺渺。靈兒探問:「小師哥笛音哀婉,心中似思念著哪個甜姐兒?」

陸游被采靈兒這麼一問,臉色泛紅,嚅然道:「是,是想念家慈啦!」

靈兒雙眼眨巴眨巴,笑道:「當真?你唬我啊!這闕詞意分明是在思念哪個甜姐兒,要不然〈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師哥又將做何解釋?」

靈兒問得直接,陸游幾乎招架不住,尷尬著吶吶地說:「也算是有吧?」

靈兒追問:「那又是哪個甜姐兒呀!師哥且說來聽聽。」

陸游叉腰笑罵道:「這兒難不成是開封府,我又沒被押解上堂審問?」

靈兒鬧著拉他的手嬌笑道:「你就說說嘛!師妹又不會大嘴巴說出去,幹麻這般小氣?」

陸游顧左右說道:「改天再說,先去採花,採花去。」

靈兒正色道:「靈兒不依,師哥現在就得說出來。」

陸游拗不過她,只得小聲地說:「是我表妹,唐琬。」

靈兒複誦著:「唐琬,唐琬。」又道:「這琬兒姐姐肯定是個美人兒,才會教你牽腸掛肚地,靈兒好生羨慕琬兒姐姐呢!」

陸游道:「琬兒和我一起長大,她陪我習琴讀書,雖然不曾練武,但她秉性聰慧,會作詩填詞。」

靈兒說得有點兒酸:「原來琬兒姐姐是個才女,舞文弄墨這個靈兒可就差太遠囉!靈兒天生少根筋,就是不懂得你們文士風雅閒情。」

陸游聽出靈兒話裡醋意,微笑道:「每個人自有其所長,何必相互比較呢?」

這時突然有隻白猿,現身在瀑布上方峭壁間,攀緣跳躍,身形輕盈靈活。陸游手指上方,道:「師妹,妳瞧,瀑布上有隻白猿哩!」

靈兒順著手指方向望去,道:「是白雪兒啦!牠是師叔祖天狼道長白高興收養的。」

陸游好奇問道:「天狼道長白高興?」

靈兒道:「是啊!白高興是師叔祖俗家姓名。他這人聽我師父說,雖是個武痴,但性情亦莊亦諧,遊戲人間,不喜歡被禮儀拘素。不過我師父也是聽她師父天罡道長說的。」

陸游又問:「我聽妳師父說師叔祖出觀雲遊都一甲子了,那麼這隻白雪兒豈不是已經…」

靈兒道:「已經上年紀囉!論輩份,白雪兒應該是太祖輩的。牠生活在這裡,只吃花蜜,渴飲清泉,所以無病無災,自然就長壽囉。」

陸游道:「有道是,人吃五穀雜糧,還不免時有病痛。」

靈兒道:「白雪兒是這忘憂谷守衛,不是教裡人進來,都會被牠給丟出去。」

陸游道:「牠如此兇悍嗎?」

靈兒道:「對自己人,牠很溫和的。對了!提醒師哥,瀑布上方有個溶岩洞穴,裡頭有幾間密室,是歷代祖師坐化之地,那兒是本教禁地,沒有掌教允許,任何弟子都不得擅入。」
    陸游拱手道:「知道了。」

7

山陰縣陸正行「耕讀園」,這天來了一位熟客:劉知遠,他是克莊父親,字「文彥」,山陰縣令,陸劉兩家是世交,互動頻繁。

正行迎他進廳堂,道:「文彥兄,請進。我剛託在閩地朋友,帶來十來斤上品武夷茶,你來品嚐看看。」

知遠道:「好茶固然是要品嚐,但我此行實另有要事,和正行兄商量。」

正行見他神情嚴肅,問道:「何等要事勞文彥兄奔走?」

知遠道:「江南按察史范丹范大人,最近要來巡視錢塘防汛工程,你聽說了嗎?」

正行笑道:「我離開官場都十幾年,哪還能聽說這些官方消息?不過,范丹這人,我倒是和他有段忘年交情。」

知遠高興地問:「喔?陸兄認識他?」

正行道:「范丹是文正公後人,二十年前我在京城為官,他來京趕考,身上盤纏被肖小所盜,一度流落街頭,是我把他安頓在我官邸的。」

知遠欣慰道:「原來如此!那麼此事就好辦了。」

正行好奇問道:「劉兄莫非有要事,欲往見范丹?」

知遠道:「正是!我打算狀告錢塘知府秦森貪贓枉法,將修堤官銀中飽私囊。」

正行正色問:「你要在范丹面前狀告秦森?」

知遠道:「正是,也算是借此機會為這地方摘奸除惡。」

正行道:「知府秦森仗著他叔父秦丞相庇護,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收賄斂財胡作非為,早已民怨載道。不過,你參他一本,得考慮可能後果,對方可能採取報復行動。」

知遠慨然道:「後果我當然想過,陸兄。」知遠上前握著陸正行的手,表情略顯激動:「萬一我遭遇不測,克莊就託給你了。」

正行道:「劉兄不必如此悲觀,這樣吧,我陪你一道去見范丹,這些年他斷續和我有書信往返。」

陸妻唐氏和琬兒正巧端著點心進來,聽到兩人話尾。唐氏當下不便多問,心裡卻是忐忑不安。

陸劉兩人連袂前往錢塘,范丹下榻的行館,大門守衛通報後,范丹親來接見。

劉陸兩人各自鞠躬行揖。

劉知遠:「下官山陰縣令劉知遠,特來拜見按察使范大人。」

陸正行:「草民陸正行,拜見范大人。」

范丹來扶陸正行,道:「陸恩公,豈可行此大禮?折煞小姪了。」

知遠道:「下官有要事,稟明范大人。」

范丹道:「兩位遠道而來,請至內室,我讓下人準備薄酒小菜。」

兩人隨范丹進到內室,下人隨即端來茶點。

范丹微笑道:「陸恩公,小姪正想這兩日親往府上叨擾呢。」

正行謙詞道:「你官職在身,草民現下是閒雲野鶴,怎可勞你大駕?」

范丹道:「陸恩公急流勇退,寧可獨善己身,但當今強敵環視,以恩公大材卻不欲再為社稷效命,實為朝廷之損失也。」

正行道:「賢姪,所謂人各有志,不可勉強,何況奸相當道,老漢實難以有所作為。」

范丹慨然長嘆道:「恩公所言,實亦小姪心中之痛也。前人詩云:『戰士陣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秦丞相執意求和,以此挾天子,令文武百官為之氣折,天下英雄豪傑徒呼負負。」

知遠趨前道:「范大人,下官握有錢塘知府秦森貪贓枉法事證,請大人明察。」

知遠將一帖案卷和摺子呈予范丹,范丹開卷閱之,道:「秦森所作所為,我早有聽聞,所謂無風不起浪,陛下欽命我,此行必得察明本案,交由按察院審理。」

正行拱手道:「賢姪,劉大人身為地方父母官,為摘奸鋤惡挺身檢舉,但我聽聞秦相耳目眾多,未免劉大人招惹禍端…」正行望一眼劉知遠,接著道:「還請賢姪稍加掩護,必要時派人保護劉大人身家。」

范丹道:「恩公顧慮得是,惟按察院謹受理具名檢舉,待本案進到按察院,我自當保護劉大人安全。」

8
    錢塘府衙裡,探子將劉知遠和陸宰前往行館見范丹一事,回報秦森,秦森正在狐疑。

「劉知遠這老頭兒不守本份,何事去找范按察史?」秦森問身旁周師爺道:「公謹,你看這劉知遠會不會是去向范丹參我一本?」

周師爺捋鬚尋思道:「是有此可能,劉縣令應已得知築堤及官銀被挪用諸事,大人應速謀對策。」

就在此時,一差人火速來報:「報告大人,按察史范大人和隨扈已抵達潮汛工地,正在視察工程。」

秦森喊了聲:「糟糕!」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周師爺,這下紙包不住火了!我該是不該去見范按察?」

周師爺道:「萬萬不可!那無疑是自投羅網。范按察若親自訊問唐監造及工頭,彼等小人必定如實托出,大人處境危在旦夕啊!」

秦森額頭冒出冷汗,懦聲問道:「師爺,那我該怎麼著?難不成等著束手就擒?」

「當然不是!大人如今已別無選擇,以范丹處事素來果斷,大人不如稱病休職,暫且往杭州秦丞相府躲避去,現下只有央求秦丞相插手,方能保大人無事。」

秦森長嘆一聲,道:「唉!沒想到我秦森也會落得棄職潛逃。我且令家眷收拾細軟,連夜投秦叔父去。」

9

錢塘江灣邊防汛工地,范丹命人鑿開土方,眼見土堤基部竟然是蘆草泥磚
,並未按照施工圖所示,以花崗青石砌壘,就知秦森所為果然如劉縣令奏摺所言:偷工減料。隨即命身旁隨扈官差,傳來監造和幾個工頭。

隨扈侍衛抽出半截長刀,對著彼等疾言厲色道:「我家按察大人問話,爾等需據實陳報,倘有半句虛假,立斬無赦!」

監造和這些工頭聽見抽刀聲,跪在地上顫聲齊應:「小人不敢!」

工地監造官唐應熊抬頭瞥見范大人面如寒霜,心想:「知府秦大人平日待我不薄,但現下都到要命關頭了,我得先保住自己這顆腦袋,識時務才是上策啊!」

范丹問道:「唐監造,本官問你,這土堤基礎怎不是如施工圖所載,以石材砌壘而成?這是誰的主意?」

唐監造回道:「啟稟大人,卑職豈敢擅自出這等殺頭主意,都是錢塘秦知府命卑職做的。」

范丹頷首,再問:「你說是秦知府出的主意,可願隨本官前往府衙,當庭指證秦知府?」

唐監造面色為難,懦聲道:「卑職只怕還沒進府衙,腦袋就先搬了家。」

侍衛趨前一步厲聲斥道:「你不願隨我家大人前往,我這就先砍下你肩膀上這顆吃米糧的腦袋瓜子。」

「游護衛,先別嚇他!」范丹示意侍衛先按住。

唐監造顫聲道:「請大人保卑職性命周全,卑職願隨大人前往府衙。」

范丹道:「那是當然!」,隨即傳令道:「著即押解唐監造及工頭一干人等,前往錢塘府衙。」

10

范丹一行人浩浩蕩蕩開抵錢塘府衙,見中門關閉,只開側門。侍從問道大門守衛:「江南按察史范大人到府視察,請通報知府秦大人親來中門面見。」

守衛道:「我家秦大人日昨罹患急症,已告病離開府衙。」

范丹輕聲與隨扈笑說道:「這秦大人倒是艘見風船,駛得可真快哩!」

范丹即命隨扈,進入府內搜索。半晌,隨扈回報:「大人,經我等詳加搜索,並未見秦大人及其家眷。」

范丹端坐府衙正廳問案檯上,舉起驚堂木拍案道:「難不成秦知府當真棄職潛逃?」
    護衛找來衙門捕快班頭子蔡安民總捕,蔡總捕立於檯下。
    范丹問:「總捕頭,你府秦森大人幾時離府?」
    蔡安民拱手回話:「回大人問話,我府秦大人昨夜突然插周師爺告知小職,謂其身體不適,要暫時離府延醫診治。隨後小職屬下一組捕快,即隨行送秦大人和一干家眷離府出城。」
    范丹又問:「秦大人出城後,往哪方向去?」
    蔡安民答道:「據隨行捕快返回後,告知小職,秦大人一行往北方去。」
    聽聞此言,范丹已心裡有數,跟身旁護衛低聲道:「這廝定知事跡敗露,連夜攜家帶眷棄職潛逃,往杭州投靠其叔父秦丞相。」
    左右護衛均露齒竊笑。

第三回:秦森惱羞買殺手,陸劉二人慘斷首
1

陸正行回到自宅書房,老妻唐氏領著手捧面盆的琬兒進來。

唐氏問道:「老爺和文彥去了錢塘?」

正行把臉洗了,坐下來,道:「是啊!我和文彥往見范丹。」

唐氏又問:「你又不是官爺,往見范賢姪做啥來著?」

正行面色微慍,道:「妳個婦道人家,過問這麼多做啥子?」

唐氏道:「當然得問清楚,我是你糟糠妻,豈能不加聞問?何況你淌了這盆渾水,也不知會不會給咱們家招惹來禍端?」

正行語氣稍緩和,道:「夫人無需過慮。」

唐氏不滿丈夫敷衍,道:「你倒是氣定神閒,只道是我婦道人家多慮。」

正行稍有不耐,道:「摘奸發惡,本是我輩讀書人所應為,夫人不必為此與我在此爭執。」

唐氏責問道:「不是我要跟老爺爭執,是老爺不知明哲保身,以身家性命逞一時之快意。你焉有不知,那秦森背後有他叔父秦丞相庇護,你和文彥又能奈何得了他?即便范賢姪要治他個貪污瀆職,他叔父秦丞相一旦插手,不也沒個下文?你和文彥何苦以此得罪秦丞相?你真要摘奸發惡、為民除害,當年就不該辭了官回來耕讀…」

唐氏滔滔不絕,終究惹惱了正行,拂袖而起:「夠了!夫人,我自有分寸,妳不必嘮叨多言。」正行板著老臉,隨即轉身往書房走去。

唐氏一臉錯愕,對琬兒嘆息道:「唉!莫非我說中他的傷心痛處?」

琬兒柔聲勸慰,說道:「姨母,且讓姨父自個兒想明白,他應該能理解其間利害關係。」

2
    這頭秦森攜家帶眷,千里前來開封秦丞相府。

叔姪兩人相見,本該閒話家常,但秦檜已先聽到消息,又見姪兒秦森隨行帶著家眷,心裡已有數。

秦檜不悅全寫在那張老橘皮臉上,慍色道:「早前我就警告過你,有些事不能太明目張膽,有些錢財不能貪也不該取,你這小子置若罔聞,都當作馬耳東風,現在果然自食苦果了吧?」

秦森苦著臉央求道:「小姪知錯了,求叔父念在血脈親情,保全小姪身家性命。」

秦檜搖頭苦笑道:「若非你平時行事過於招搖魯莽,態度囂張跋扈,哪會驚動大內,連皇上都不想再睜隻眼閉隻眼,賣我情面。皇上一再接到狀紙奏摺,告你賣官收賄貪贓枉法,這會兒可是吃了秤錘鐵了心,要治你重罪,以杜朝臣悠悠之口。」

秦森聞言,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著說道:「小姪年輕識淺,不知闖下滔天大禍,懇請叔父營救。」

秦檜「哼」了一聲道:「早知如今,何必當初。你都三十而立之年,還能說年輕識淺嗎?你可知古有明訓:伴君如伴虎。皇上拿你開刀,擺明要我知所警惕,管束好自家人。聽大內總管公公說,皇上當面交代范丹,要他查辦你的案子。別說范駙馬是皇親國戚,深得太后喜愛和皇上信賴;想那范丹的曾祖,正是當年戍守邊陲,令西夏人懾服的范沖淹,范丹乃忠良後人,連我都得敬他三分。如今皇上指派那范駙馬查辦你,即使我勉力維護你,也沒把握能保你無事。森兒,你自個兒要有心理準備,若被按察院判個發配邊鎮充軍,可別怪怨叔父。」

「發配邊鎮充軍?」此話當真如晴天霹靂,秦森雙膝立時癱軟,跪地泣道:「那小姪豈不是死路一條?」

秦檜捋鬚不語,半晌才接著道:「只要你沒被判斬刑,就算充軍,我還能想辦法半路營救你。唉!你不知叔父也有自己的煩惱事,近來諸事不順,把柄落在對頭冤家手上,我正焦頭爛額著,沒想這時你又火上加薪,搞了個棄職潛逃。」

叔姪兩人對話,一旁的總管下屬,沒人能置喙一詞,這當下委實他們也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

秦檜嘆道:「罷了!你和家眷就暫時藏我府內,這陣子別再出門拋頭露臉。如范丹尋線問到我這兒來,我先跟他裝聾作啞,能矇混到幾時算幾時。若沒皇上聖旨,諒范駙馬也不能強行搜索我這宰相府,也許風波過後,找個時機我就能把你們送到安全地方,開始新生活。」

秦森感激得涕泗縱橫,連磕十幾個響頭。

3
    這秦森,藏身丞相府,卻心懷怨恨,把自個兒今日下場怨仇全記到山陰知縣劉知遠及罷官歸隱的陸宰身上這時周師爺已不在他身邊,也沒人剖析利害及時勸阻秦森。秦森找上府內一名熟識的護院李同,到內室裡密談:「李護院,早年你曾於江湖走動,見多識廣,應該結交不少豪傑俠士吧?」
李同問:「表少爺,不知有何差遣?」
秦森道:「時運不濟,你應該已聽聞我何以避難來相府吧?」
李同道:「表少爺,您的遭遇小人略有耳聞。」
秦森道:「若非那山陰縣狗頭縣令劉知遠和罷官廢物陸宰聯手對我苦苦相逼,我豈會淪落至此,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李同問道:「表少爺,您的意思是…。」
秦森切齒咬牙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我願意出一筆重金你替我尋找江湖殺手,前往山陰取這兩人性命我要報此怨仇。

李同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表少爺,這檔買賣包在小人身上。找到殺手我就帶他來見表少爺。」

是夜,京郊北苑外,風起如嘯,烏雲壓城,殘月藏影。小橋流水旁一間破廟,殘燈孤照,一盞油燈搖曳於神龕之上,投下兩道人影,一坐一立。

李同與秦森坐於殿中石案之前,神色陰沉。案上擺著一盒金葉、兩封畫影圖譜,其上一對劍俠男女容貌清晰,眉目如畫,正是「棲霞雙璧」陸游與唐琬。

門外忽傳一聲冷哼,風聲裂帛。下一瞬,一道黑影自窗縫閃入,如同鬼魅,風聲未止,人已立於堂中。來者一襲墨衣,長髮不束,雙眼如鷹,劍掛背後,風聲似在其衣袍中盤旋未止。

李同心頭一震,低聲道:「黑風劍客……果然如傳言般無聲即至。」

秦森起身拱手,勉強一笑:「歐陽青鋒大俠,久仰威名。今夜叨擾,實為一樁買賣——想請你動手除掉二人。」

歐陽青鋒未坐,只掃了一眼案上畫像,冷然道:「陸游……唐琬?劍門嫡傳,如今名滿京師。」

秦森道:「不錯,此二人壞我大事,若不除去,恐後患無窮。」

李同從袖中取出一只烏金匣,輕推至桌上,匣蓋一開,金光熠熠。歐陽青鋒見狀,神色不動,冷冷道:「這便是價碼?」

 

秦森笑道:「二百兩黃金,百兩為前金,事成後再謝百兩。」

歐陽青鋒皺眉,右手輕拍劍柄,緩緩道:「要殺朝廷命官,尤其是劍門中人,豈止尋常?此事非難手段,而是難後果。若非我素不問是非,這等買賣我也不接。」

李同目露狐疑:「黑風大俠此言何意?」

歐陽青鋒冷笑一聲:「若是殺一名官場庸吏,百金足矣。可陸宰曾任兵部郎,門中人脈遍佈武林與朝堂,一刀斷命,十年追債——我開口要三百兩,已是仁至義盡。」

秦森聞言沉吟,與李同對視一眼。半晌,方咬牙道:「可,三百兩便三百兩,百兩先付,餘者待你取來雙首,再交清兩不相欠。」

歐陽青鋒點頭,右掌一抹,金匣已入袖中。目光掃過畫像,淡然道:「十日內,若他二人首級不掛於你案前,便是我黑風劍折人亡。」

說罷,身形一晃,已然無蹤,唯風聲兀自在殿中回盪。

李同望著空空如也的門口,背脊寒意微生,低聲道:「此人……真乃鬼影難防也。」

秦森冷笑一聲:「他可怕,陸唐二人亦不易與。此一局,若無黑風之刃,勝算難言。」隨即握拳緊叩石案,「但這回,我必要讓他們——血濺京城。」

5
   
在山陰縣陸家耕讀園,庭院角落涼亭,陸宰和劉知遠正在對奕。一個黑影飛進來,來人正是歐陽青鋒。

「來者何人?」陸正行端坐原地,紋風不動。劉知遠本欲起身,卻被他按下。

「黑風劍歐陽青鋒,受人之託來取兩樣物件。」歐陽青鋒在亭外落下。

陸正起身作揖道:「這位壯士,不知受何人所託,來寒舍取何物件?陸某身無長物,農家生活而已。」

「我來取兩位項上人頭!」歐陽青鋒手按長劍,面無表情。

劉知遠聞言大驚,臉色慘變,小聲對正行道:「此人來意不善。」

正行鎮定道:「此人應係受人指使,我們且他講些道理。」

正行問道:「吾等與壯士素不相識,奈何你欲取吾等首級?」

歐陽青鋒冷言道:「你們的人頭值錢,有人出價買下,這是一筆交易。」

正行再問:「出價者何人?」

歐陽青鋒道:「恕不奉告!」隨即抽出長劍,道:「兩位,動手吧!」

正行哈哈大笑:「吾等都是士人儒生,幾曾舞刀弄劍?壯士欲取吾等首級,就請用劍!」

陸宰的反應出乎歐陽青鋒意料,他遲疑半晌道:「我歐陽青鋒縱橫江淮,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卻不曾殺不懂武功之人,莫壞了規矩!出劍吧!」

正行慨然道:「吾等既是將死之人,性命交在你手上,壯士要殺便殺,何必戲弄吾等。」

歐陽青鋒感到為難:「這不成,我從不殺手無寸鐵之人!權且給兩位三日交辦後事,三日後我會再來,兩位記得帶上你們防身佩劍,在此相會。」隨即提氣,一個縱身飄出院外。

知遠道:「此人功夫了得,我們得速謀對策!」

正行道:「來不及了,敵暗我明,彼意在取我們性命,何必牽扯無辜之人?文彥,我們這輩子活得光明磊落,就足夠了。」

知遠喟然嘆道:「是啊!怕死焉能不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我正納悶,究竟是何人唆使這殺手?近日來我舉發那秦森貪贓枉法的案子,牽連到你,除此之外,實無他種可能!」

正行道:「文彥所言與我不謀而合,這三天我們就先把身後事給處理了吧?」

6
   
夜談佈局別情深 書信藏機赴漠北

 

夜半三更,雲遮殘月,山陰縣東南角陸府一隅,書房燭影搖搖,簷下風鈴微響如低語。屋中墨香盈鼻,陸正行伏案寫書,神情凝重,筆劃沉穩有力,似寫非寫,似思非思。

窗紙忽被夜風輕掀,牆上燭影斜投,顯出他花白兩鬢,目中隱隱一縷哀愁。

忽聞腳步輕響,一婦人身披素紗披風步入,正是陸妻唐氏。她手提一壺溫酒,低聲道:「老爺,更深露重,要保重身體,別染了風寒。」

正行仍執筆未語,只微微點頭。唐氏見他臉色疲憊,眉間緊鎖,遂俯身為他披衣,卻不料被他緩緩推開。

唐氏怔住,道:「老爺……你似乎有心事?」

陸正行歎了口氣,筆鋒停於半行之間,良久方低聲道:

「數日之後,我與文彥將遠赴邊地,此行一去,或需數載,特留此信給游兒。」

唐氏神色一凜,攏了攏披風,坐至案旁道:「老爺與文彥公子要往何處?」

正行避開她目光,只道:「漠北塞外。」

「漠北?」唐氏一驚,「那是胡騎盤踞之地,老爺此行是為軍務,還是另有他事?」

正行沉聲道:「男人的事,妳不必細問。但此去吉凶未卜,有兩件事須事前安排。」

說罷,他從抽屜取出兩封信,信封上以朱砂封印,分別寫著「游兒親啟」、「陽明掌教鈞覽」。

「這一封,交給游兒與掌教,說是我與文彥奉命遠赴邊疆。另一封……待我走後,妳親自送琬兒至棲霞山七星觀,讓她與游兒成婚,兩人早已心許多年,也好互相照顧。我不願他們因朝局動盪而遲延終身。」

唐氏垂首靜默,眼中已有水光微泛,道:「妾身明白,妾身……必照老爺所囑。」

正行見她眼角濕潤,語氣略軟:「此行若順,我自當早去早回;若天命不容……」

唐氏打斷他話頭,輕握他手,道:「妾只信老爺福大命大,必能安然歸來。只是……可否允妾一事?」

正行眼中微動,低聲道:「何事?」

唐氏笑中帶淚:「若他日你在寒夜之中想起家中,不要只想朝事、軍國……也想想妾與琬兒曾共你燈下夜話之時。」

陸正行神色一震,忽起身,走至窗前,望著遠方北斗星斗黯淡,輕聲低語:

「我若有歸日……定不負妳此言。」

窗外一陣風過,吹得燭影搖曳如舞,仿若映照人心惘惘。唐氏默然為夫披上披風,眼神一瞬不移地望著他疲憊而堅決的背影。

此夜無眠,燈火照出一紙密信與一段別情,而天邊,已是風起雲浮。

7黑風斷義刃血亭 雙亡首級留耕園

晨光微熹,白霧籠罩耕讀園,遠山淡墨,一派幽靜。園中柳影搖曳,露珠初墜。東廊之側,一座古亭靜立,檐牙高翹,碑額上書「清節」二字,筆力勁峭。亭中,陸正行與劉知遠並肩而立,衣袂微動,皆佩長劍,面色凝重。

正行低聲道:「子曰:‘士可殺不可辱。’今朝之約,為生為死,皆是了斷。知遠,你我此生若止於此,亦當堅持風骨。」

劉知遠苦笑:「大哥既已看透生死,小弟自無所懼。只是……唐小姐與游兒,尚在塵世牽掛,未能相守,誠為遺恨。」

正言間,一道黑影掠至,落於亭外三丈處,塵沙微揚,一身玄衣、腰佩長劍者冷然現身。正是「黑風劍客」歐陽青鋒。

他步入亭中,雙目如鷹,劍眉斜挑,冷冷一笑:「兩位果然守信赴約,不愧讀書人中有膽有義之士。既如此,歐陽某也不拖泥帶水──出劍罷,我讓你們痛快!」

正行平靜答道:「我輩書生,素無爭鋒之志。既知此行兇多吉少,何必動手?壯士請斬。」

歐陽冷哼一聲,目光微斂,道:「我歐陽青鋒雖為殺手,亦有自己的規矩──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何況你二人已明知必死,卻仍來赴約。這樣的對手,我下不了手。若你們要死,便自刎可也。」

劉知遠怒道:「你以規矩自矜,實為卸責。既受人之託,為何不動劍?」

歐陽目光一冷:「你以為我不敢?只是,這筆買賣雖重,我還不至於屠無志之人如豬狗。」

正行拱手一禮,道:「既如此,正行有一請。請問,僱你買命者是誰?」

歐陽青鋒沉吟半晌,終開口:「冤有頭,債有主。告訴你們也無妨。此人,乃前錢塘知府──秦森。出手三百兩黃金,名曰『清君側』,實為報舊恨。」

正行聞言長歎一聲:「果是此賊。予既知仇人所在,死亦無憾。」語罷,抽劍橫頸,寒光一閃,鮮血如瀑,濺於亭柱三尺高。正行踉蹌兩步,氣息漸絕,長歎:「文彥……我先走一步……」

話未盡,人已仆地。

劉知遠見兄長殞命,熱淚奪眶,怒目而視歐陽,道:「此仇他日自有後人討之。今日便隨大哥去!」亦拔劍橫喉,鮮血濺落腳下石階,無聲而倒。

歐陽青鋒呆立原地,良久不語,低聲自言:「好一對剛骨之人……真是錯接了這筆生意嗎……?」

他眼神掙扎片刻,終還是咬牙揮劍,取下兩人首級,收入牛皮囊中,長歎:「但願黃泉之下,你們能明白,我只為銀兩,不為仇怨。」

言畢,身影如鴉飛掠,一眨眼已消失於晨霧之中。亭中,餘兩具無頭屍首,倒臥血泊,慘不忍睹。

巳時,日頭漸高。唐琬手持筆簿,意欲尋姨父與劉叔叔問些帳目,來至園中,忽見涼亭處血腥撲鼻。遠遠望見兩具橫屍,衣袍與姨父無異,登時驚駭失色,慘叫一聲:

「姨父!劉叔叔——!」

轉身便跑回大廳,喘息未定,撲倒在唐氏膝前,聲如泣血:「姨母,園中……涼亭……姨父和劉叔叔……首級盡失,被人殺了!」

唐氏聞言,臉色慘白,一時氣血上湧,險些暈厥。扶住几案,顫聲命道:

「快──琬兒帶路,管家、婢女們隨我去看!」

園中驚惶失措,僕婢奔走,一時哭聲四起。風掠過涼亭,「清節」二字猶在,而人間清節,已血染亭柱……

8 星殞凌霄殿驚命卦 哀歸山陰路起悲風

棲霞山雲氣氤氳,靈鶴盤旋於雲嶺之上。七星觀凌霄殿中香煙裊裊,蒲團上,陽明道長閉目盤坐,身前丹爐微溫,殿宇靜穆如古井無波。

殿門輕啟,一名青衫少年躬身入內,聲音低沉卻恭敬:

「徒兒陸游,謁見恩師。」

陽明微睜雙目,目光如炬,緩緩道:「游兒來得正好,為師昨夜觀星於天心台,發覺一異象。」

陸游微愕,急問:「異象?何異?」

陽明道:「紫微星隱,廉貞逆行,而東南隅一道黯星墜落,正應汝父本命星辰。為師當時心驚,今晨再以‘天蓍課’推演,果見汝家中有喪門之劫,應是令尊遭難。」

陸游聞言如遭雷殛,臉色驟變,身軀一震,顫聲問道:「師父……真有此事?家父……」

陽明垂目,道:「凡人命數,雖可避小劫,難逃大劫。你父近年退居山陰,與世無爭,然天道反覆,庸人難測。若無驚變,天象豈會示警?」

陸游霎時喉頭哽噎,拳緊緊握住,數息未語,終喃喃低語:「徒兒不孝……未能在側盡孝,蒼天何苦奪吾骨肉!」

陽明見狀,亦暗自神傷,歎息道:「為師早擬安排,瑤光子師叔與采靈兒師妹皆已整裝待發,當隨你下山返家。此行莫急復仇,先查明真相,庶不墜劍門之風。」

殿外腳步輕響,一青衣道人與一粉衣少女步入,正是瑤光子與采靈兒。

瑤光子拱手道:「掌教師兄,我與小師妹已準備妥當,隨游師侄動身便是。」

采靈兒輕聲道:「師兄莫悲,家中雖有變故,但人之生死非汝所能逆,只望一路平安,吾等當竭力相助。」

陸游朝二人一拜,拭去眼角濕痕,哽聲道:「多謝兩位師叔師妹,此恩銘刻在心。待我查明父仇,誓不空還!」

陽明起身,手指殿前銅爐,道:「此為為師煉就‘鎮魂金符’,可護你心神,避妖氛侵體。你當隨身佩之。」

陸游接過金符,重重一拜。

陽明望著他背影,心中暗念:「世亂將啟,星沉人亡……若游兒劍心不亂,或能於亂世中斬開一條光明之路也。」

殿門之外,晨光初透,群鶴齊鳴。陸游三人踏出山門,踏上那條通往山陰的血淚之路,遠山如夢,蒼風獵獵。

9

天關道長領著陸游和采靈兒,一路快馬兼程,趕回山陰縣陸家。

陸游見到廳門前垂掛白色喪幛,就知父親果真出事。

身穿喪服的唐琬,眼眶紅腫,正和幾個婢女在門口燃燒紙錢,見陸游出現,起身趨前,驚道:「表哥,莫非你已接到飛鴿傳書?」

陸游問道:「沒啊?哪來飛鴿書?」

唐琬道:「也是,算時辰鴿子是還沒飛到。那麼表哥怎知家裡出事?」

陸游道:「是我師父算出來的,他要我趕回來處理後事。」

琬兒注意到陸游身後,那個中年道姑和挽著雙髻的少女,少女朱唇粉顏,一雙水汪汪大眼,這少女也正全身上下打量著琬兒。

采靈兒問道:「小師哥,眼前這位小姐姐,應該就是你魂縈夢繫的琬兒表妹吧?」

陸游引介道:「師叔師妹,這位是唐琬表妹。」

采靈兒微笑,評品道:「模樣兒果然標誌,小師哥好眼光。」

天關道長嚴詞喝斥道:「靈兒,喪家面前,舉止休得輕浮!」

唐琬忽然啜泣道:「表哥,姨父和劉叔前天出事了,頭顱被割走,他們死得好慘啊!」

陸游冷靜問道:「是何人下此毒手?」

唐琬見陸游竟然不悲慟,感到不解,問道:「表哥,姨父慘遭橫禍,但你似乎不太悲慟?」

陸游喟然嘆道:「師父說,我父親難逃此劫數。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仇當然是要報的,但得先找出兇手來。」

唐琬道:「姨父似乎預知自己死期,早先留下遺書給你和你師父。」

陸游道:「喔?那遺書呢?」

唐琬道:「姨母先收起來了。」

陸游和天關道長、采靈兒、唐琬一行,進到掛滿喪幛的客廳裡。唐氏讓ㄚ鬟攙扶著出來。

「游兒,你父親,你父親死得好冤、死得好慘啊!」唐氏說罷,掩面痛哭。

陸游上前攙扶,道:「母親,孩兒會找到兇手,為父親和叔父報仇,並尋回他們的頭顱。」

陸游又道:「這位是我七師叔瑤光子天關道長,一旁是師叔愛徒采靈兒。」

唐氏泣道:「道長且為民婦做主!」

天關婉言安撫道:「大姐且節哀,此等殺親大仇當然得尋出兇手!卻不在一時片刻,妳得好生關照身體,他日游兒武藝學成,定會尋得仇人手刃之,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唐氏以長袖拭淚,道:「亡夫日前曾有叮囑,要琬兒與游兒成婚,方便同回棲霞山相互照應生活起居。民婦刻正守喪,此事就請道長權且做主。」

天關道:「守喪期間,婚事實不宜大事張羅,不如唐琬和游兒先在祖宗牌位前簡單拜堂,小倆口與本座同回棲霞山後,再擇期補行婚禮。」

唐氏道:「民婦此時心亂如麻,小兒婚事且聽道長做主。」

天關道:「那就這麼著,小倆口明日吉時拜堂完婚。」

10

在天關道長主持下,陸游和唐琬簡單拜堂完成婚事,兩人隨天關道長和釆靈兒,啟程回棲霞山。

自從唐琬出現,采靈兒心中不免失落,一路上她見陸游和唐琬互動親暱,陸游似乎忘記她的存在。瑤光子看出女徒心思,卻不說破。
    四人來到紹興,在繁華市街上閒逛著,采靈兒走在陸游和唐琬身後,噘著小嘴,不高興全寫在臉上。在一家賣髮簪店家,唐琬駐足看著,陸游知道她想要隻髮簪。

陸游貼心道:「琬兒,妳挑一件吧?」
    身後,彩靈兒卻搶白道:「師哥,人家怎麼沒有?」
    陸游傻笑道:「好吧!師妹也挑一件。」
    瑤光子笑罵道:「鬼ㄚ頭,把妳師哥當槓子頭。」
    陸游道:「師叔,要不您也挑一件?」
    瑤光子道:「修道人清淨簡約,豈可役於物色?」
    唐琬和采靈兒各挑一件,陸游從袖袋裡摸出兩錠金子,掌櫃找回一些散銀。
    一行人來到客棧前,采靈兒問道:「師父,民以食為天,咱們是不是該先祭一下五臟廟哪?」
    瑤光子道:「由妳師哥師嫂決定吧!」
    陸游道:「師叔,我們就進去,歇息用膳。」
    采靈兒問道:「師父,這裡紹興酒,靈兒能不能嚐嚐?」
    瑤光子道:「妳還是別喝吧!上回妳偷喝六師伯釀的靈芝酒,一天一宿不省人事。」
    采靈兒道:「那這回靈兒只喝一瓢,可以麼?」
    瑤光子笑道:「好吧!饞嘴貓,就一瓢。」
    四人進到客棧,小二見來客裡有兩位道姑,上前來招呼,面色為難道:「小店素齋就幾道炒菜,客倌…」
    瑤光子道:「出觀在外,就吃方便齋吧。」
    陸游點了幾道菜和一罈紹興老酒,采靈兒卻不知幾時,已從廚房裡摸出一把勺水的大瓜瓢,三人見狀先是瞠目,隨即笑出聲來。
    采靈兒故意裝傻道:「師父,徒兒就喝一瓢。」

瑤光子笑罵道:「妳這瓢喝下,大概就升天得道了,待會兒可沒人背妳上路。」
    采靈兒舉起雙手做白鶴搧翅道:「那徒兒就使水上清蓮,一路漂著走。」
    瑤光子板起臉色道:「這輕功不是給妳偷懶用,不許胡鬧!」
    采靈兒心思細膩,見師父變臉,立馬微笑道:「那這大瓜瓢留給師哥用,我還是用陶碗喝。」順手把瓜瓢推給陸游。
    陸游拿起端詳半晌,微笑道:「這大瓜瓢,約莫沐浴時,才派得上用場吧?」
    采靈兒聞此言,杏眼圓睜表情凝住,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第四回:陸游唐琬棲霞山學藝,黯然消魂劍名震江湖

秦相招賊圖謀,黑道會議風起雲湧

時維暮春,月隱星稀。臨安秦府私第,華燈高懸,燭火映紅四壁,正廳中羅列紫檀桌椅,金盞玉盤,珠簾微動如水,地上鋪以西域來絨,氣派非凡。

堂上高懸榜文,其上朱書大字:「獲金使與密函者,黃金千兩,官賞無數。」堂中十餘人圍坐,皆為江湖上臭名遠播之人:或紅巾蒙面,或一眼冷睥,聲名狼籍,殺人如麻,獨行獨往。

正首左方,端坐一人,便是「黑風劍」歐陽青鋒。其人一襲玄衣,面如寒霜,雙目如炬,不語不動,氣息如潛龍。雖無言,諸人皆不敢小覷。

殷道存橫步出列,拍案而起,道:「潼關道上,威遠鏢局鑣銀三十萬兩,三十名鏢師一戰皆潰,皆我陰山雙雄手段所致,有誰不服?」

語聲如雷,震得杯盞作響。眾人未語,一瘦削老者抱膀冷笑,道:「殷兄功勞確大,只是聽說陽明道長在馬鞍題字一句,汝等便倉皇送還鑣銀,還跪地求饒,豈非笑話?」

殷道存臉色頓變,旁座之弟殷理存大怒,拔刀拍案,指老者喝道:「毒王布老實!你那點陰毒功夫,不過嚇唬三歲小兒!若非忌於秦相之面,早叫你嚐我斷骨刀!」

毒王捋鬚冷笑,不以為忤,道:「刀是好刀,敢問殷二爺這回還跪不跪?」

兩人怒目相視,氣氛驟緊,桌邊其他幾人也摩拳擦掌,似有一觸即發之勢。此時,一人於角落輕拍酒盞,聲如清鐘,正是黑風劍歐陽青鋒。

他緩緩起身,聲冷如鐵:「你等吵嚷爭功,皆無大志。論劍道,我敬陽明;論計策,當聽秦相。」

眾人一怔,鴉雀無聲。

此時,秦檜自後堂踱步而出,一身錦袍,滿面春風,拱手笑道:「諸位俠士辛苦。今日之議,乃國之重務,非單為金函,亦為吾朝江山之圖。若有成者,日後高官厚祿,悉數奉上。」

眾人見秦相親臨,齊齊起立作揖。歐陽青鋒亦略拱手,低聲道:「秦相之言,聽來更重千金。」

秦檜微笑,揮手示意馮天上前。馮天解開絹布,鋪開地圖,大聲道:「宗元帥府衛重兵嚴,須內外策應。今夜我輩分三路,陰山雙雄、布老實等為東路,正面強攻;上官兄妹為西路潛入,引開內院守衛;黑風劍則為北路奇兵,伺機而動,取金使、奪密函。」

歐陽青鋒聞言,眼神一凝,道:「我需明確路徑與目標所在。」

馮天指於圖上,道:「此間偏院,押有金使;西廂房第三室,密函藏於鎖櫃之中,鎖有三重,需以火針破之。」

歐陽青鋒頷首,道:「我不喜與人協攻,此番潛入,若任務完成,功勞一半歸我,餘者隨意。」

秦檜笑道:「理當如此,諸位聽令於你,事成之後,功賞不減分毫。」

歐陽拂袖入影,聲如遠雷:「今夜若事敗,我不救人。」

眾人聞之皆驚,然無人敢言。

月夜如墨,廳中氣氛驟沉。秦檜神色亦轉為凝重,低聲對馮天道:「若此役再敗,我等恐無再圖之機。須動我在朝密線,撼宗澤根基。」

馮天道:「秦相放心,此間動作,無人能識,況陽明老道今夜應閉關星台,不會阻我等。」

然此時——侍童聞令,急奔觀後鐘閣,不多時,兩道人影飛掠入殿,一為紫衫素髮的天璇子,一為青袍銀冠的玉衡子,皆是陽明道長親傳弟子,劍術修為俱屬一流。

天璇子進殿拱手道:「師兄急召,不知有何變故?」

玉衡子亦問:「夜半星變,必有異兆,是否與秦檜有關?」

陽明道長神色凝重,徐徐起身,道袍隨風而展,如山中松柏挺然不動,沉聲道:

「方才我觀星象,見劫星入宗元帥本命宮,又有‘陰煞奪門’之兆,恐是黑道諸賊今夜將圖劫囚,奪密函,毀宗帥威望。」

天璇子面色微變,道:「宗元帥素來忠肝義膽,豈容奸賊亂其根基!師兄,可需我等即刻下山?」

陽明點頭:「事不宜遲!你二人即刻啟程,須於丑時前抵達宗府。記住——此行非為鬥強鬥狠,乃保全宗元帥周全,守金使、護密函,萬萬不可失手。」

玉衡子問:「若遇上官兄妹、陰山雙雄等棘手人物,是否全力出手?」

陽明道:「可鬥其勢,勿斷其命。黑道諸徒雖可惡,然今尚未揭天網,須留退路,勿傷大局。宗帥亦忌驚動朝堂,不可使其知吾道門介入。你等,當暗中行事,斬其鋒芒,毀其謀計,而不露痕跡。」

天璇子冷然一笑,道:「我自有妙計,讓他們賊去空手,還誤以為宗府自有天罡守護。」

玉衡子抱拳應命:「師弟謹遵師兄命令,但若賊人執意殺戮,我亦不留情。」

陽明道長凝望兩人良久,取出一枚古銅小鏡與一紙符籙,道:「此鏡為‘破幻凝鏡’,可照真形;此符名‘護元隱氣’,可暫斷氣機,避內院術眼巡查。皆為今夜所用,切記——快進快出,不可戀戰。」

天璇子與玉衡子齊聲拜道:「吾等即刻下山。」

陽明目送二人飛身出殿,長歎一聲:「天星已定,人事難移。只盼此役後,宗帥猶可保忠心不墜,黑道再無猖狂之意……」

2
丑時初刻,夜色如墨,宗澤府外忽起狼煙四起,府牆四角皆見黑影翻牆而入,火把如星,喊殺聲起。內院東廂火光乍現,數名府兵尚未驚醒,已被陰山雙雄與布老實等人突襲掩殺,鮮血濺落青磚,刀光亂舞。

偏廳之後,一道清風掠過花影,黑風劍歐陽青鋒倏然現身,其後緊隨長臂神猿上官泰與踏雪尋梅上官鳳,三人身披夜行衣,如魅鬼潛行,直襲正堂。

但正堂之內燭火未滅,屏風之後,兩道身影宛若早候多時。

玉衡子緩緩起身,冷然一笑:「來者可是崑崙山上官兄妹?果然不負劫星所兆。」

天璇子亦展袖而出,神情淡然,道:「黑風歐陽,昔日號稱不涉朝事,今夜竟與亂臣賊子為伍,莫非也改行當狗了?」

歐陽青鋒眉頭一挑,冷冷回道:「我只認銀兩,不問是非,今夜之事,不殺無關人等。讓出金使與密函,咱們各走各路,如何?」

玉衡子冷笑一聲,道:「痴人說夢!宗帥重囚正義使者,焉容你等放肆!」

言罷拔劍出鞘,霎時寒光閃動,如霜芒電弧,直指上官泰。天璇子亦翻腕祭出靈劍「素流光」,與上官鳳劍氣交錯,聲如雷震。

正堂之內,一時劍光如雨,掌氣縱橫。上官泰臂展如猿,施出「長空截雲手」,連擲三掌逼退玉衡;上官鳳則輕靈如燕,一式「雪影穿林」化三道劍光自側襲來。

天璇子臉色不變,雙指凝訣,一式「太玄化影」,身形如水,避劍於無形。玉衡子趁勢橫劍揮出,赫然使出「碧落寒光」,一道白氣貫空,正中上官鳳劍勢中心,震得她玉腕發麻,踉蹌數步。

歐陽青鋒目見上官兄妹漸落下風,皺眉一擲手中黑布,一劍暗藏其中,直指天璇子後心。天璇似早有所覺,身影一側,劍鋒擦耳而過,卻將她髮梢斬落數縷。

她目光一寒:「無恥小人,暗襲算何英雄?」

歐陽冷笑不語,提劍再攻,與玉衡交鋒七八合,終因無心戀戰,一聲低喝:「撤!」

上官泰側頭怒喝:「還差一步,妳們再撐不住!」

上官鳳吐氣如蘭,道:「莫戀戰,任一人折損,今夜功虧一簣!」

三人當即運步齊飛,破窗而出,竟從側院翻牆遁走。

庭院火光未熄,天璇子立於夜風中,整束散髮,道:「此三人心思雖狠,身手亦非泛泛,幸得師兄預警,不然宗府此番怕要傷筋動骨。」

玉衡子環視周遭火場,道:「我們已擋下主攻之勢,府中護兵自可收殘局。是夜之戰,雖勝未全,卻已破其謀。」

天璇子點頭:「立即書信回山,稟明師兄,黑道合謀未果,宗府安然無虞。」

3 黑風劍登府索銀 檀盒遺骸動芳心

話說暮春之後一日,秦府沉靜如常。時日已過未正,園中樹影婆娑,遠山如黛,正堂帳幔微曳,忽聽外門喧然,有府役急報:「報——黑風劍歐陽青鋒大爺欲見秦森府台!」

秦森聞言,不覺心頭一震。此人乃殺伐之徒,素無情面,若來者不善,難以善了。旋即整襟出迎,至正堂門首,強作笑顏道:「哎呀,歐陽大俠風塵僕僕,今日何來?」

但見歐陽青鋒一身墨衣,長劍斜背,神情冷峻,氣機迫人,手提一方青布包袱,冷聲道:「本座辦妥之事,當得足價之銀。」

秦森勉強點頭,將其讓入廳中,命人奉茶。歐陽將包袱置於案上,輕揭布角,露出兩顆血氣未乾之首級,正是陸宰與劉知遠之首。秦森觀之,驚懼莫名,眉角抽動,強壓聲音道:「兩位果已伏誅……實乃痛快。」

歐陽劍眉微挑,冷然道:「此番買賣,與往昔不同。汝等欲滅兩人之口,我替汝效命。但人頭本座不留,只取銀兩,不問後事。此首級兩顆,我自會另作安排。」

秦森聞言一怔,旋即躬身道:「是是,大俠自有主張,在下不敢置喙。」旋命家僕取尾款銀票,交付於歐陽。歐陽清鋒不復多言,收妥銀票,旋身而出,風衣獵獵,直如鬼魅。

數日後,山陰陸宅之外,停有一輛鐵漢鏢局馬車。鏢頭下車,取出兩只黑漆檀木盒,交付門人,道:「此為貴府舊主之遺物,奉命轉交,來者不留名號。」言畢即去。

唐氏聞報,急命開盒,一盒內正是夫君陸宰之首,眉眼如舊,血跡未乾;另一盒則為劉知遠之首,面容扭曲,雙目怒睜。唐氏驚駭欲絕,跌坐榻上,啞然良久,哽咽道:「夫君之冤,如此斷魂……」

旋命家丁將劉首殮而覆之,焚香敬還,嘆道:「彼亦為命殞之人,無仇於我,不當受此羞辱。」遂命人妥置陸宰骸首,擇日下葬,淚灑青衫,不勝哀慟。

奸相秘送親姪 按察鐵令追逃

時維仲夏,暑氣正熾,江南地界風聲鶴唳。朝廷密旨下達江南按察使范丹,命其速捕棄職潛逃之錢塘前知府秦森。范丹為人剛直,素有「鐵面御史」之稱,得旨如雷霆加身,旋即調兵遣將,密佈諸道,搜捕逃官。

京城相府之中,奸相秦檜聞報,大驚失色,悶坐書齋,面色陰沉如水。良久,拍案而起,召總護院錢偉業至,低聲密語曰:

「范丹此人,斷非泛泛庸吏,此番若讓他尋得秦森行跡,定會窮追猛打,不死不休。汝即日暗中安排,將我那不成器之姪秦森,混入鎮遠鏢局西行隊伍,隨路出關,直往涼州。到彼處後,交由李善太守庇護,封口萬緘,不得有誤!」

錢偉業抱拳應命,道:「老爺放心,偉業自會妥當安排,保他一路無虞。」

翌日拂曉,霧靄未散。秦檜密召秦森至書房,只見秦森披衣而入,面色倉惶,戰戰兢兢。秦檜背手踱步,語氣沉重,道:

「森兒,今事已至此境,非我不救,實是你自取其禍。范丹奉旨而來,皇帝震怒,若不速送你遠遁邊塞,後果不堪設想。」

秦森跪地叩首,聲泣如訴:「侄兒一時糊塗,誤事累家,尚望伯父垂憐!」

秦檜歎曰:「我已命錢偉業安排妥帖,汝即刻改裝,更名換姓,混跡鎮遠鑣隊,前往涼州。太守李善與我有舊,必能庇護你一二。至塞外後,萬事低調為上,切不可招搖,須如潛龍勿用之勢,苟且偷安,或可保命。」

秦森連連叩首:「侄兒銘記於心,敢不遵命!」

秦檜目露寒光,又冷聲囑咐道:「記住!若你再露行跡,叫范丹尋著,休說是我,便是大鑼天仙,亦救你不得!」

語畢,將一錦囊暗語與銀票相贈。秦森抱著錦囊,涕淚交下,由側門暗出,旋即隨鏢隊而去。

彼時京城尚無知者,而江南地界,風雨將至矣。


5 七星觀夫妻習武藝 黯然消魂雙劍合璧

是時雲歸嶺上,夕照映山。瑤光子領陸游與唐琬,駕雲返棲霞山七星觀。觀門之外,鐘磬悠揚,道風清遠,觀中執事早迎於丹階之下,肅然施禮,言曰:「掌教師伯有命,備下拜師大禮,請新入門弟子即刻入堂。」

入得正殿,只見香煙繚繞,燈火煌煌,瑤光子與陽明掌教分坐東西,寶相莊嚴,目光清亮如電。陸游與唐琬依古儀行三跪九叩之禮,額貼丹墀,恭敬無違。陽明長嘆一聲,言道:「今日收徒,乃天命所歸。汝二人既得入吾門,當勤修不輟,毋負道緣。」瑤光子亦曰:「七星觀以心契為本,非徒修劍,更修性命。汝二人既為伉儷,當共參陰陽之道,融神御氣,以德運劍。」

自此二人留觀,朝誦黃庭,暮練太乙。陽明掌教親授陸游「天罡純陽正氣訣」,陸游每日與六師叔開陽子對坐演練,導氣入丹田,調息行周天。數旬之後,陽明掌教以玄功助其打通任督二脈,氣行如龍,內力初成,復傳其「誅仙飛劍」心法。陸游執劍勤練,招招映日飛光,劍氣橫掃石階。

唐琬則由瑤光子授以「南華宗內修心訣」,並傳「水上青蓮步」,足履輕風,若凌波仙子。瑤光子笑曰:「此步法講究虛實之變,心靜則身輕,一念不起,則步履生蓮。」

一日,瑤光子召二人於後山竹林之中,神色肅然,道:「今日授汝二人觀中不傳之秘——黯然銷魂劍口訣。此劍非單人所修,須心意契合之人,陰陽相合,劍氣合璧,方得其真。然此法自太上祖師傳下以來,觀中無一人可練,汝二人或有緣得之。」

陸游與唐琬齊聲應諾,晝夜參悟。數月之後,終於劍氣交織,神意合流,一招一式如水乳交融,陰陽相濟,劍未出而氣已先行,林鳥皆驚飛,翠竹盡伏。

越一年,春回大地,陽明掌教於觀中大殿舉行授劍之典。諸弟子列於丹階之下,只見陽明掌教親執「秋水」、「長天」二劍,一紫一青,劍鋒如霜,寒氣迫人,徐步上前,正色道:「陸游、唐琬聽令。汝二人秉性純正,劍道有成,今予以觀中鎮劍『秋水長天』,及掌門令牌一對,自今日起,汝等可代掌教師命,號令門中諸子。」

陸游接劍再拜,唐琬垂首含淚。陽明掌教撫鬚微笑,曰:「游兒年近弱冠,風姿英挺;琬兒雍容靜慧,神韻自成。今汝等當下山省親,回山陰奉母,再往宗元帥帳下,襄助軍務,匡扶天下。」

陸唐二人齊聲應道:「弟子謹遵師命,不負師恩!」言畢並肩而出,劍隨人行,霞光映面,世間又起一段劍俠傳奇。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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