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喔，眼睛褐色是什麼感覺？」那天下午，我陪章魚學長跟排球隊在排球場練習。休息時間，我們坐在外場地板，我問汗水淋漓的他。

「嗯…這個嘛，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褐色的啊。」他用兩隻手撐著地板，大口喘著氣

「騙人！那我眼睛是黑色的，看起來東西怎麼不是黑色的？」

「雅莉，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其實都是沒有顏色的，妳知道嗎？之所以看得見這些七彩的色彩，是決定於妳在心裡用什麼顏色去看它。妳覺得是白就是白，是紅就是紅，這是很主觀的東西。跟眼睛顏色沒有太大關係。」他講得過度深奧，我有點懂，又有點難以明白。

「難道說你心裡所想的就只有褐色嗎？所以看到的事物才都是褐色的？」我傾身，仔細觀察他的眼睛。他的褐色眼睛真的很美，褐色裡頭有點混濁、有點模糊，可是卻又清澈得不能再清澈了。好像存在著一個漩渦，一旦掉入就會被吞噬掉。

恍神之際，他微微往我靠，輕輕吻了我。

我的心臟似乎被什麼東西灌滿，噗通噗通地跳著。我連自己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當人魚時不曾過的悸動。

人魚是非常拘束的生物，夫妻之間就連公開牽手都會被說閒話，可是人類不同。在校園裡，處處可見牽手的情侶，室友跟男朋友說電話也都甜言蜜語。他們毫不吝於表達愛、訴說愛，並且，真心去愛。雖然仇恨在人類界裡還是存在的，但跟人魚不同，他們有愛可以讓自己的世界平衡，而不會如我們一樣只會一邊倒，將自己埋在怨恨裡。

「可是我看到了，一樣不是褐色的東西。那個東西就叫作雅莉。屁股兩半的主人。」

那個東西就叫作雅莉，屁股兩半的主人。

我的名字，叫雅莉。

從那天起，我的心臟開始不規律地跳動，卻讓我感到滿足與充實。

因為我相信，我現在是個人類。人魚的心會跳，可只會怦怦怦地跳，像節拍器一樣金屬的聲音，生冷而缺乏感情。可是人類的心，會時而時快，並且有各種美妙的感覺。能夠感到愉悅、悲傷、甜蜜、酸楚，雖然有些感覺會使得我們落淚、挫折，但我依然為此感到幸福。這代表我不再是以一個空殼的形式存在，有活生生的靈魂灌溉我，我是個活生生的人類。

「雅莉，我報告終於趕完了喔！大家說要去放煙火！」

坐在御偉機車後座，秋天的晚風從臉上踏過，從肩上踩過，就連一陣偶遇的風，我的心也能感受到一絲的真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叫他章魚學長，因為那總會讓我不禁聯想到海底的接線生章魚哥，章魚哥的八隻手都很靈活，可以一次接八支電話，可惜的是他只有一個嘴巴。章魚哥頭腦大大的，嘴巴噘噘的，不管怎麼想都跟有幾分帥氣的學長相去十萬八千里。所以我乾脆跟大家一樣，叫他的名字。

來到防波提上，買了一堆煙火跟仙女棒，一群人就在那兒玩起來。相隔了幾個月，我又回到海的面前，這海浪規律打上岸的聲音，我竟對它感到恐懼。

「咻｜｜碰！」煙花在夜空裡燦爛繽紛，而後墜落在黑夜的海面下。

「雅莉雅莉！！仙女棒給妳！」學姐將仙女棒交遞到我手中，我們大家高揮著仙女棒，齊聲把歌手伍佰的「妳是我的花朵」亂唱一通，玩瘋的學長還差一點表演吞仙女棒，大家揚言要將他丟入海裡他才嘻嘻哈哈作罷。

「哦哦哦哦…妳是我的花朵…我要愛著妳…不眠也不休！」被半罐啤酒灌醉的學長對海大唱，甚至因為想到女朋友甩了自己而哭了起來，又差一點要吞仙女棒。

「御偉！我問你，仙女棒是什麼顏色？」我咚咚咚抓著燃燒中的仙女棒，跳到御偉面前。他正安慰著大哭的那位學長。

「褐色啊！」因為知道不論問他什麼，他都是回答褐色，只有一個答案他會回答彩色，所以我老是喜歡這麼問他。

「那我問你喔，雅莉是什麼顏色？」我用亮晶晶的仙女棒擋在自己面前

「彩色啊！」我笑嘻嘻地瞇起眼睛，拿手中的仙女棒去嚇哭泣的學長

若有個人所見的東西都是單色，只有你對他而言是彩色的，那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好像你是仙女棒一樣，在這個被黑色籠罩的夜裡，還閃閃發亮。

如果這種感覺就是愛恨情愁裡剩下的那兩個字，我一點異議也沒有。雖然沒有太具體的表現，但你老會感覺到有個人在心裡珍藏著自己，是不是只有人類才擁有這樣的能力？是否只有忘記仇恨，才能學會愛人？

「學長，如果我躲起來了，你會不會又只剩下褐色？」

「嗯…有可能喔！所以妳不能躲起來。不然我很可憐…屁股兩半也會很孤單。」

我的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每當夜深人靜，那個會咬人的秘密就會從心底爬出來，一口咬住我，告訴我：霍比茲‧雅莉兒，妳是個人魚。

儘管我再怎麼覺得自己是個人類，我的體內依然流著人魚的鮮血。我感到悲傷，卻又莫可奈何。終究我會離開陸地，重返深海。但我是那麼的喜歡自己是個短暫的人類，要我怎麼回到那被仇恨填滿的家鄉？

煙火又再度飛上天空，嘩的一聲，燦爛一時，落入海裡，再也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