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詩戀--讀詩興懷

阿里山紀遊十六首選四  作者：王石鵬

三十餘人共一班，欲登阿里最高山。

北門驛外飇輪走1，先過灣橋鹿竹間。（其一）

路轉山廻西復東，森林無數接蒼穹2。

車中人亦衣裳碧，寒氣漸侵日映窓。（其四）

犵草3蠻花處處幽，多羅閹上聽軥輤4。

斷崖遙認高千尺，雲霧氤氳5任去留。（其六）

怪石層層獨出塵，壽應太古貌鱗皴6。

天然造就千尋塔，永作東南海表珍。（其十二）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絕句，載於《臺灣日日新報》，1934 年4 月17 日，第8 版。阿里山東鄰玉山山脈，北接雪山山脈。阿里山自然景觀豐富迷人，有「阿里山五奇」之稱，是指日出、雲海、晚霞、神木與鐵道（阿里山森林鐵路）五大奇觀，而「阿里雲海」自古即名列臺灣八景之一，名聞四海。日治時期，日本政府積極開發阿里山林木資源，建造臺灣第一條森林鐵道，阿里山名噪一時，從此遊人紛至，阿里山的美景更是遠播海內外，是臺灣的經典名勝之一。現今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主要位在今嘉義縣阿里山鄉，風景區範圍則包含至阿里山鄉、梅山鄉、竹崎鄉和番路鄉周邊鄉鎮，民國90 年（2001）交通部觀光局規畫成立「阿里山國家風景區」，由林務局營運管理。本詩乃作者遊賞阿里山的行旅詩詠，透過一連串的絕句，彷彿跟隨作者的腳步，沿路欣賞阿里山的美景風情。別具一番生動的詩趣。

【作者】

王石鵬（1877-1942）。見〈客溪雅集即事分韻得支〉。

【注釋】

1.  北門驛外飆輪走：日治時期日本人為開採森林資源、進行伐木計畫而興建阿里山森林鐵路，北門驛正是阿里山森林鐵路的起點，也是終站。驛，古代供傳遞公文的人中途休息、換馬的地方，後來也意指車站。

2.  蒼穹：天空。

3.  犵草：野草。犵，音ㄍㄜ，中國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

4.  軥輤：軥，音ㄑㄩ ˊ，車軛兩邊下伸反曲以夾牲頭的部分；輤，音ㄑㄧㄢ ˋ，古代載柩車上用作裝飾的覆蓋物。

5.  氤氳：水煙瀰漫的樣子。

6.  鱗皴：像鱗片一般皸皮或裂痕。皴，音ㄘㄨㄣ。

山水自然與人的關係一直是古典詩中所關切的重要主題之一，反映在詩中更是細膩多元。詩人徜徉於山水之中，或是體悟到生命的意義，或是撫慰抑鬱的心靈，臥室擷取片刻的寧靜，或僅是純任感官之美，都顯現詩人因時因地因人不同關照。作者以看似平淡的字眼深刻掌握阿里山的特色，講究文字情采與聲韻，筆調虛實相間，疏密有致，既無雕琢之跡，亦無斧鑿之痕。

古典詩是訴諸形象的，它是詩人內在思維和審美情趣的形象結晶，藝術的意蘊又是人生哲理的展現，更是一種完整傳達感覺直觀語言。古典詩中的意象不是藻飾，而是直觀語言的精華。

林立青曾說：『生命是有層次的，一層一層剝開後，每一片回憶都會讓人流淚。』或許，在每個人在心靈深處都有座秘密花塚，或多或少都埋藏一些不為人道的情感與回憶吧！因此，有時用心聆聽古典詩的聲音，也許會聽到，眼淚滴落的聲音。

 對我而言，那是一段如煙似霧的日子，至今仍然烙印在心靈深處，縱使是在夢中重回記憶，也會帶來無限的惆悵與思念！結合藝術和音樂的浪漫，融合文化與創意的昇華，阿里山，一個承載我滿滿回憶往事，令我魂牽夢繞的人間仙境，以著名的鐵路、森林、雲海、日出與晚霞，釀就獨特喜新戀舊氛圍。

記得那年我才八歲，這是外公第一次帶我到阿里山上，當時冷風流竄，呼氣成煙，眼前一片朦朧迷情霧氣瀰漫，頗有靜謐之美，視野籠罩在一種隔離縵紗之中，婆娑而幽雅，也使景與景之間、物與物分離的間距，在明與不明之間呈現出非墨非幻但又不奇怪的視覺美感。我們踏著小徑，屏息於令人震懾的日出壯麗，當霞光雲影從山巒射向天際，雲海從谷底翻升，光影瞬間幻化出奇妙瑰麗的無窮巧妙，視線所到之處，蔓延著純凈的金黃，絢麗了整座山巒，笑容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感動早已打動內心最深處，整個身心都被濾就得澄靜透明，任何讚嘆都無法形容眼前的瑰麗！直到旭日東昇，但見茫茫雲海，時而如白色而流動的布，在晨風中翻轉，剎時翻捲成炫目的赤色波濤，而朦朧霧氣慢慢收縮成晶瑩剔透的露珠。不久後，雲消霧散，遠處一縷縷忘憂的清風拂面，這是瑰麗的畫卷，不是簡單的素描，無一處不可以成詩，無一處不可以入畫，讓人甘願把靈魂浸入其中，滌去許久以來歲月的塵埃。在此刻，在層層疊疊山影交織下，阿里山上日出美景，便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底，成了我盤旋於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的美好記憶，之後我們還漫遊瀰漫著濃濃懷舊氣氛的奮起湖老街，而我與阿里山之間美麗的邂逅與感動也就此展開。

時代在變，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深植情感底層的綿長記憶。猶記得我十歲時，外公帶我到阿里山上感受紅檜神木獨特魅力，當時遠眺青翠重嶺，萬巒綿延，深淺有致，曲折環繞於巨大神木群間，一片濃稠的綠意，輕鬆漫步，讓人不由自主盡享時光及自然蘊釀的生態之美，讚嘆造物之神奇與體會神木的滄桑變化，情感在此刻氤氳昇華，與天地合一，與萬物交融，有種深層的呼喚和輕柔的撫慰效果。而外公除了詳細跟我解說神木的歷史與典故之外，也向我說明樹瘤的由來與意義。其實，樹瘤是樹被病菌或細菌入侵之後，樹木啟動自我防衛機制，在被入侵的地方長出特殊肌理的材質來包裹入侵體，因此樹瘤的材質堅實無比。而人和神木有其相似點，因為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又有誰保證能夠永遠一帆風順，不管是誰或多或少都會遇到艱難困頓、跌倒失敗，因此必須發揮韌性、竭盡全力。在過程中，或許必須承擔層出不窮的失意、挫折，但這沒有什麼不好，當試圖迎接挑戰、突破困難，有站起來的毅力，再勇往直前，奮戰不懈，自然會在無形中成長茁壯。當我們在花樣年華中遭受挫折的傷痕，只是為了讓我們銘記青春的絢爛與跨越成長的印記，最困難的時候，就是距離成功不遠了。人心所思想的，決定他的方向，心所散發出來的能量是很強大堅固的，正向心念會建構一個獨特且和諧的能量場，涵養出正確的生活態度與生命價值。當時的我，只感到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不明白為何神木和人一樣也會受傷、結瘤，更無法體會外公言語中的奧秘與哲理。
    因為觸動，人萌生改變的契機；因為感動，心綻放正向的力量。升上了國、高中之後，生活也自此在夢想與實際之間互相牽制拉踞著，我還是喜歡到阿里山走走，感受大自然的原始力量及綠色芬多精的洗禮，在這裡可以與自己的心靈親切交談，毫無矯飾，這是一種不假外求的滿足與寧靜，也得以好好重新審視自己，讓自我思考沉澱、沉潛蛻變，在浪漫中織染有情，清雅裡洋溢驚嘆！羅家倫到阿里山時曾寫道：『琅玕引我上山行，蛇徑千盤引入雲。神秘最誇雲裡望，奇以高樹不分明。』的確，天地悠遠，山川恬淡，其實，不難發現愜意就在彈指間！當我漫步在阿里山時，遊走其中，彷彿穿越一段又一段的歷史過往，韻動得讓人心神俱醉。閉上眼，這裡不但可以讓我滌蕩塵勞、滋養心靈，在寬大、雄渾和慈悲靜謐的懷裡，得到深度的撫愛、完全的洗滌，更可以培養開闊的胸襟，學習心凝於釋，與萬物合而為一。

其實，每次來到阿里山，山鳥嚶嚶呢喃，溪澗淙淙歌唱，在幽雅的景象中沉思，總使我感到心境寧謐。明燦燦的陽光透過樹梢，灑下一地細碎的影子。每當風兒走過，葉子輕微搖晃，發出窸窣的低語，飄忽迷離竟好似一個不真實的夢境。樹梢上鳥語啁啾，熱鬧得很，我卻懶得去分辨，釋放了所有知識和名字，閉上雙眼感受樹蔭與山風的清涼，只想輕鬆感受心凝形釋的美好。而滿溢自然光線的空間飄散出慵懶氣息，像是催眠般，不一會兒功夫便讓人忘記時間的推移。

然而，午後的天空一片灰雲，天空開始堆起灰色的雲朵，灰濛濛的天和黃澄澄的大地糾結在一團，像是山雨欲來的徵兆，而生死輪迴，往往流轉於無常間，常常是出乎預料的！在我即將入伍之際，一向樂觀的外公，被突如其來的心肌梗塞，奪去了性命，使我頓時失去堅強的依靠。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將永遠失去外公綿延無盡的愛，以及無限無限的寬容。淚，不停的落著；紅腫的眼眶，顯得疲乏、無力。我感到一股不可言狀的悲傷，踉蹌而無力，是生命中難以承受大慟。

多少風風雨雨走過，如今的我，只要有空時，我還是喜歡到阿里山走走。現在我終於可以體會外公當年對我說的樹瘤背後所象徵的意義了。然而，思念浮浮沉沉，往事歷歷湧動在心頭，阿里山對我所象徵的意義和回憶，又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輕言道盡？天空倦遊的雲，依舊憩息在山邊，而那些年少輕狂的敏銳，盡已在世事滄桑的磨鍊中鈍化；曾經波瀾起伏的思緒，已潺潺轉化成靜水深流。哀傷淚水是會過去的，追憶的思念雖然仍會隱隱作痛，但我由衷深刻感謝外公您在苦難中給我安慰，在彷徨中給我智慧，啟發我的愛心，讓我懂得如何去愛，感受那寧靜而和諧的幸福，那雖是平淡卻是純摯的篇章。

青山隱隱、綠水迢迢，充滿多元化迷人風情的阿里山，蘊藏豐富的古蹟、鐵道、林業、工藝、美食等多種特色，它帶給我的是一次旅遊記憶、想去一個地方的念頭，一個屬於你我珍藏的思念故事。我細細的聞，靜靜的賞，享受一種生命情調，回味一段懷舊時光。阿里山，體現人與藝術及自然相互交融與和諧的美，跨越傳統與現代的完美融合，結合自然與人文的香格里拉，等待每個人來體驗處處驚喜的悸動與感動，重新體會生命本該擁有的感受與回憶，找尋屬於自己的心靈跫音！

漂浮而去的悠悠歲月，如童年折疊紙船的遊戲，逐波遠離。重複的日子，把光陰中的每天都書寫成平凡，行色匆匆的奔波，讓自己很久沒有靜下來感受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只覺得每一天都是那麼的尋常。

小時候總認為幸福很平淡，長大後才發覺平淡很幸福。如今重新拜讀阿里山紀遊，也讓心頭盪起了一陣陣漣漪。我明白，這就是純摯的幸福感動！不言，也可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