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　　遺憾的生命終章

　　我從夢中驚醒，在微涼的輕風中一身汗的驚醒過來，我表情訝異的轉頭看著黑貓，牠沒做任何反應，這次，換我不停說話了。

「貓啊，那個夢是真的嗎？」

貓瞇著眼睛蹲坐著，不發一語。

「那個女人…那個屋頂的孩子…那個帶著孩子自殺的女人？」

　　貓還是動都不動，我開始全身發抖彷彿知道了些什麼，突然一陣冰冷，我低頭看著依舊維持懷抱姿勢的雙臂，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剛剛還感覺到的重量也不見了，我的孩子呢？孩子呢？我恐慌了起來，整個人從原來蹲坐著的位置彈起來，瘋了似的找著我的孩子，我腳步踉踉蹌蹌、跌坐不安…就這樣崩潰般的到處尋找著剛剛還依偎在身旁的女兒，還踢翻了提袋中的藥包還來回踩過好幾次，將藥丸踩散碎裂了大部分。

「寶貝…我的小寶貝…」我傷心欲絕，手臂上好像還能感受到孩子的溫度。

這裡沒有任何孩子，安靜巷弄間只有我和黑貓。

我跪在粗礫地上掩面哭泣起來，打從心底切割的傷痛就要將我撕裂，我無法思考、無法再多走一步，我的孩子呀！我的寶貝呀！我做了什麼？我到底殘忍的對妳做了什麼？

「妳知道自私有多可怕了嗎？」黑貓站起來遠遠的看著我：「自私讓妳介入別人的家庭、自私讓妳生下孩子又結束孩子的生命、自私讓妳在痛徹的傷心之間依舊看不清楚真相…妳在眾人的指控與勸誡間不聽不聞徘徊在自己的夢境當中，幻想孩子依舊依偎著妳、支持著妳…每天在這附近走動流浪可是我從來也不曾見妳有勇氣真的吞下那些藥丸子，孩子再也不願意守候著妳了，妳清楚嗎？即使她的幽魂包容妳的錯誤、擔心妳的行徑，始終待在妳的身旁縈繞不肯離去，但是妳始終不見清醒，還是充滿埋怨和過量的自憐…」

「嗚嗚嗚…」我早已泣不成聲：「孩子啊…我的孩子…」

黑貓恢復那充滿高傲的神情，冰冷著表情繼續說：「不過我當然不會因此而看不起妳，誠如我之前所說的我已經知道太多故事了，妳的根本不足為奇…孩子要走之前告訴我，妳只是一個擁有巨大愛情的女人罷了，習慣將所有事物都用狹隘愛情來評析和做解答，妳只是這樣而已…她不怪妳，一點也不。」

「她是要向我告別嗎？嗚嗚…那麼多的故事，都只是為了向我告別？為什麼還讓我這樣苟活著？我不值得呀？！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在妳帶著她自殺那天開始，妳就不停的這樣問自己，然而那個自私的決定早已造成，即使妳的眼睛哭出血淚、喉嚨黯啞都挽不回孩子的笑聲。」

　　周圍天色漸暗，陰雲開始聚集在頭頂，我還是自責崩潰不可自拔的哭個不停直到雨滴落下潤洗我的全身分不清楚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貓舔舔身上凝成水珠的雨滴，然後漫步到我的身旁，輕柔的磨蹭著我。

「我錯了…貓啊…我知道錯了…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辦？」

「每個人和每件事的存在都是有其意義的，妳看見那屋簷上頭的雜草叢？這場雨正好讓瀕臨枯死的它重獲希望。」貓停下了磨蹭的動作：「如果可以選擇，妳要當那株將自己困在小水漬當中等死的植物，還是這場潤澤大地的及時雨？」

　　我仰頭看著劃過天線的滴水屋簷和那株探出頭來的雜生植物，那些不規則落下飄然的細雨呀，將覆蓋在建築物和四周圍的灰黑塵霾似乎都洗淨了些，過去我所在意的，那男人的懦弱和他太太的蠻橫突然間也變的不同了，雨洗去了蒙蔽我雙眼的自以為是，我似乎看見男人在同時面對兩份情感時的折磨和難理難解，他太太在查出我的存在時所感受到的背叛與不堪，太多的忿怒和眼淚都只能證明我是如此的自私狹隘，以至於讓孩子成為這整件事中唯一無辜犧牲的人。

「如果可以，我要重新開始。」我說：「我要把愛情送出去，無怨無悔，不求回報地。」

「喵…」

雨慢慢停了，我看著貓，牠繼續磨蹭著，但是不再說話。

「是嗎？你也同意嗎？」

「媽…媽？」

我張大眼睛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氣，那童稚的聲音如此甜美有生命力…我轉頭看著巷口，一個穿著黃色小雨衣的小小身影朝跪坐在巷子裡頭的我探頭。

「媽媽？」小身影又喊了一聲，我的心全給揪在一起，不自覺地轉身站起來對著那個小孩張開雙手，孩子的圓臉蛋在雨衣的帽子中笑著，乾淨無瑕的笑容，可是雙眼似乎抓不定目標，視線停在空中的一個虛點，我正在疑惑著，小朋友的身後跑來一個年輕人小心的扶著孩子問：「小琪？妳要去哪裡？這裡是巷子喔，很危險不可以亂跑。」

「媽媽？」小朋友指著我的方向問。

年輕人看了看淋了一身濕的我，臉上出現謹慎的表情：「不是喔，小琪乖，那位不是妳的媽媽，我們要上車了，妳要跟上喔…」

「請問…」我鼓起勇氣，然後試著將自己散亂的頭髮往後梳理了一下，即使那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改善我凌亂的外表。

「不好意思我忘了帶傘，剛剛一場雨把我淋濕了所以看起來有點狼狽。」我盡量小心並呈現出最和善的表情詢問年輕人，發覺她是穿著制服的，墨綠色的長圍兜上頭電繡著＂恩惠＂兩個字：「請問這位小朋友的眼睛…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我的客氣年輕人卸下防備心，善良的臉上飄起一朵微笑：「對不起，這孩子眼睛弱視看不清楚，所以認錯妳是她的媽媽了，不好意思…」

「妳們是幼稚園嗎？」

「阿…不是的…請先等我一下。」年輕人猶豫了一下，然後對著另外一處招手找來同樣穿著長圍兜的同事示意將小朋友帶上交通車。

　　確認孩子安全上車之後年輕人才回頭對著我微笑繼續說：「我們是私人的收容中心，這些孩子都是被遺棄或是身體有重大殘疾家人無法照顧的孩子，剛剛的小琪才到中心裡三個月，她因為媽媽自殺身亡被遺留下來，我們是輾轉從社會局手上接下這孩子，因為她還很想念媽媽所以才會錯認妳。」

「沒關係的，我也很喜歡小孩子，我能不能冒昧的請教一下…妳們算是營利的單位嗎？我是說就是那些收費才幫忙別人帶孩子的托兒中心？」

年輕人笑了：「不是的，這間收容中心是由一個匿名的基金會在支持，中心裡頭有大部分孩子都是孤兒，其實我是大學生只能在課餘來義務幫忙，現在中心裡頭還是很缺人手的。」

陣雨停了，周圍空氣顯得清新又明朗，我掩著嘴表示訝異，心底出現陣陣的悸動：「真是太叫我感動了，原來社會上還有你們這樣善良的人…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多了解你們一些嗎？」

「當然好呀，」年輕人點點頭：「我們的收容中心就在巷口再過去一些那邊，我現在要帶孩子去生態公園看青蛙，所以您可以先過去中心坐坐，裡頭還有幾位義工媽媽在幫忙，您可以和她們聊一聊喔…我先失陪了。」

年輕人有禮貌地對著我掬了個躬然後揮揮手小跑步的朝著等待的交通車過去，我也彎腰鞠躬然後默默走到巷口目送交通車慢慢的駛進繁忙的大馬路當中。

黑貓踩著跳躍腳步尾隨著我，我看了看牠：「你想的和我一樣嗎？」

「喵…」

　　黑貓似乎不再讓我聽見牠的低語了，牠的短毛現在看起來非常輕柔，琥珀色眼珠閃閃發亮，劃成弧線的鬚毛微微抖動著，整個看起來也似乎只是一隻普通的貓，我點點頭然後深呼吸，慢慢的提起腳步走向年輕人所說的收容中心，貓始終在距離我五步左右的位置跟隨著，我暫時停下來回頭看著牠：「你想跟著我嗎？我可是沒有養過寵物喔…」

貓坐在原地舔了舔身上還未乾透的黑毛，我淡淡地笑了，然後堅定地走向收容中心。

＊＊＊

　　幾年後我從收容中心的義工媽媽成為正式職員，每天照顧著那些天使般的孩子，讓我將還來不及對自己小寶貝表達的愛情分享給每個孤苦無依的孩子，那裡的孩子有時候因為疾病或是傷害很快便離開了我們，我總是告訴和我一樣傷心的義工媽媽們，每個天使來這世上的目的不同所以他們不一定都能順利長大，但是我們總能從他們的身上學到些什麼的，只要我們懂得始終保持真心和愛情。

　　關於貓呢？你瞧，牠不是正待在收容中心的門口曬太陽並細心整理著自己的發亮短毛？最近還因為胃口大增看起來胖了些呢！牠還會不會說話？當然囉，只要你用心聽就可以發覺牠喵喵的聲音當中有隱藏著很多故事喔！

[全篇完]

小中2006/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