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在激烈競爭下,由台灣的李安導演,以「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獲得。這也是李安第二度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再次擊敗好萊塢大導演史帝芬史匹柏。從美國漂流到世界,從中國漂流回台灣,李安的導演路,就是一段段怒海漂流與奮戰的旅程。
人生的春夏秋冬都經過,李安對人性的諸多面相,有刻骨銘心的體驗。
因家庭的遷徙,小學起就經歷文化衝擊,在外省中原文化和日式本省文化間尋求平衡。自小是家中最受寵愛與期待的長子,卻連續兩次大學聯考落榜,無顏面對擔任高中校長的父親。在藝專找到舞台與信心,一路擔任男主角,還曾獲大專話劇比賽最佳男主角獎。赴美留學時,卻因語言問題,只能演默劇或小配角。專心朝電影導演發展後,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表現方式,畢業作在紐約大學影展得了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兩個獎,美國三大經紀公司之一的威廉.莫瑞斯當場要與他簽約,沒想到在美國一留六年,一部片子也拍不成。
戲裡戲外兩個李安
眾人無法想像,三十好幾、有妻有子的男子,如何能熬過六年失業在家的日子,而不認賠殺出。李安卻說:「這是我要做、是我愛做的事情,毫無反悔。我不會說這把我撒錯地方,我後悔,從來不會。」
找到自己的興趣,追求自己的夢想,不斷學習成長,這個小學生都會作文的基本道理,卻極少人能像李安一樣,用全部的生命來孤注一擲。這樣的篤定,來自真誠的面對自己。「我一直知道我要什麼,其實很簡單,就是一部接一部拍,然後適應,然後從生命裡面學習。」
從生命裡學到的深刻功課,李安直接、間接透過銀幕傳達出去,觸動觀眾內心深處相同的情感。「拍電影是很真切的體驗,裡面有我許多掙扎。」李安曾說。許多看過父親三部曲 —「推手」、「喜宴」、「飲食男女」的觀眾表示,這些電影,幫助他們面對與家人間的複雜情緒,用愛與勇氣進行對話與溝通。
也因為高峰、低谷間來回擺盪過,李安看人性的掙扎,有著很大的同情。「我大概很適合跑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這跟同情心有關。同情心不是可憐,是相同感情的意思。」他厭惡權威,厭惡用集體的、制式的、是非黑白的模子去簡化、判斷人性,「或者用一個很簡化、符號性的東西去凝聚力量。有那種力量,我就要想辦法把它打散,把它解構掉,」李安表示,解構之後,透過檢討、溝通,「彼此了解,就不會那麼劍拔弩張。」
因此,李安的電影,經常採取違反常規的角度:從南軍的角度看南北戰爭(「與魔鬼共騎」)、剖析「超級英雄」的父子情結與心理創傷(「綠巨人浩克」)、從恐懼的角度塑造漢奸(「色,戒」)、大俠也在倫理與慾望間掙扎(「臥虎藏龍」)。
很難想像,這麼一位處理複雜議題,直指人性深處的大導演,面對現實生活,卻束手無策,「很容易被騙,」說起因人老實、臉皮薄,不會拒絕人,而有無數被騙的經驗,李安笑著說自己是「不太有用的那麼一個人。」
但一進入電影世界,李安卻是千軍萬馬,指揮若定。他和在英國劍橋大學主修英國文學的艾瑪.湯普遜,合作英國文學片「理性與感性」,贏得她的尊敬;他導演安妮.普洛的「斷背山」,讓這位以深刻描寫美國西部文化著稱的作家,極度推崇;他和武打片大師袁和平合作「臥虎藏龍」,拍出意韻深遠的武俠片。
導戲,更導演人生
李安導演的,不只是戲,而是人生。引領觀眾走進人性的細緻幽微之處,李安具有一種獨特的穿透力,可以進出東西文化、古今題材、性別角色、電影片型......。
「我的出身老是在漂泊,我們外省人到台灣,適應這裡,然後到美國又適應美國......我遊走過很多的地方,在中間發現很多東西,」李安強調,歷史為台灣帶來多元文化的沃土,是很寶貴的資產及優勢,千萬不要輕易拋棄,「文化這種東西,要維護很困難,要不爽把它丟掉,很快,一斷層就沒有了。」
因此,李安有很強烈的使命感。身為歷史交接的這一代,「我覺得我 有責任,要留下一些東西,」李安說:「這是策動我做國片一個滿重要的動力。」
李安希望透過電影,為下一代留下可以回溯歷史的影像。更希望透過電影探討的議題,促進溝通。
「人要做深層的溝通,才會感覺到愛。」李安強調:「電影應該是一個 provocation(刺激),不是一個 statement(宣言)。真正好的電影,是一個刺激想像跟情感的東西,刺激大家討論。」
李安說話,和他的電影一樣,引人深思又有撫慰的力量。然而,再精采的戲,終有散場的時候。他笑著說再見,招牌的酒窩更深了。其實,這不是酒窩,而是小時候被狗咬留下的傷疤。
如果電影是遺憾的藝術,那現實人生應是面對遺憾的藝術。真誠的笑容,能讓傷痕變酒窩。真誠的面對人性,就讓遺憾還諸天地。
(文章摘自/晨讀10分鐘:人物故事集,親子天下雜誌出版—原載《天下雜誌》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