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道無為、順其自然」
莊周教授,一個有如神話般的傳說。文學院院長孔丘教授,曾這樣嘆說:『世間之人有如雞鴨,終日汲汲營營在地上奔走,亦只能為世俗之事,庸庸碌碌的煩惱。但莊周教授,卻是有如鳳凰,飛在九霄雲外。其超然脫俗的思想,實非我輩庸俗之人,所能理解。但還是希望莊周教授,能多到教室,為學生上上課,以作育英才。不要整天飄來盪去,不做實事,找都不到人。這樣終日游手好閒,真的很像毫無用處的廢人...』。由文學院院長孔丘教授的感嘆,多少亦可窺見,關於莊周教授,大概是個怎樣的人物。言詞之間,孔丘教授,雖對莊周教授,頗有客套的推崇。然對莊周教授,終日不務正業,卻也頗有微詞。畢竟孔丘教授,講求的入世做為,認為一個有能力有做為之人,就該以仁義之道「兼善天下」;而非只是「獨善其身」。尤其「子不語怪力亂神」,對於一些看不到摸不著之事,孔丘教授更認為,應該「敬鬼神而遠之」;並專注務實於世間之道。
但莊周教授,卻是言論虛無縹緲,老愛說些光怪陸離之事。譬若什麼北冥有魚,叫做鯤的魚,還幾千里那麼大。鯤魚還會變成鳥,叫鵬。而這鵬,兩個翅膀張開,居然有幾萬里。莊周教授的言行,不切實際也就罷。最讓孔丘教授,更受不了的是─莊周教授老愛說,有一次他睡覺做夢,夢見了一隻蝴蝶。蝴蝶飛來飛去,好快樂。但後來莊周教授夢醒了,竟然分不清楚,到底是他莊周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他莊周。正因莊周教授,言行舉止,極為怪異,渾然不像是一個正常人;又不努力治學,以求揚名天下。無怪乎,孔丘教授打心底會認為,莊周教授是個廢人。
儘管孔丘教授,認為莊周教授是個廢人。但在學校裡,莊周教授可是最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之一。每個學期的開始,想要選修莊周教授的課的學生,總是大排長龍;甚至清晨五點,排隊選課的學生,就已從文學院一直排隊,排到東海大學的校門口。而其主要的原因,當然還是莊周教授從來不當人。只要學生能到莊周教授的課,就等於白賺了幾個學分。甚至就算學生,整個學期都沒進教室上,成績也一樣「ALL PASS」。因為就連莊周教授,自已也是一整個學期,幾都沒進教室上課。
「這就怪了,當教授的,一整個學期都沒進教室上課,那學生學什麼?」對於這個問題,莊周教授,則一派自然的回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就是天下萬物皆為道,人生處處皆有道。所以學生想要學習道理,處處皆可學,順其自然就可以。拘泥於教室之中,聽一人夸侉而談的講客,反而不自然。為了讓學生悟道於世間萬物,所以我不一定會進教室上課 ,學生也不一定需到教室聽課。學生會不會在教室看見我,或我會不會在教室看見有學生,一切順其自然。而且我不一定會出作業,學生也不一定要寫作業。就算我有出作業,學生也可以不交作葉。而且就算學生有交作業,我也不一定會改作業。此乃大道無為也,一切順其自然。而我不進教室上課,正是大道無為的實踐。至於學生選修我的課,能不能學到什麼,那就一切看他自己的造化。一切順其自然...』。
「大道無為」「順其自然」正是莊周教授,其道家的中心思想。或卻也是孔丘教授,認為莊周教授是廢人,主要的原因。畢竟一個人秉其主觀立場,提出一個理論或學說,其思想主張,總有其方向性。就中國的諸子百家而言。譬若,舉著儒家大旗的孔丘教授,他就一力主張,認為國家社稷,當以仁義治天下,以其忠恕思想,兼善天下。更期待有朝一日,仁義的王道能遍天下,達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而且孔丘教授的一生,也都汲汲奔走於天下,不斷努力在說服各國君王,希望他們能朝著儒家思想的方向走。因為孔丘教授認為,他的儒家思想,才是正道。但儒家的仁義之說,對法家之人而言,卻就頗不以為然。因為法家的主張,主要的方向,是要富國強兵。既要富國強兵,最重要,當然就是要舉國團結,方能一致對外。所以法家主張,「以法為治」「以吏為師」。更認為一個國家若要百姓守法,當就是要用嚴刑峻法,與重賞重罰。賞罰分明,百姓有所遵從,一切法令井然有序,舉國團結成一體;對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國家自然能走向富強之路。
法家的富國強兵之道,對墨家而言,卻是蚩之以鼻。因為墨家主張,要博愛天下,並認為無論人與人,還是國與國,都該「兼相愛」。倘人人都能誠心對待他人,如此便能「交相利」讓大家都獲利。反之,若是人人都自私的貪圖己利,互相攻訐,互相爭奪。甚至恃強凌弱,最後必然「攻相害」,導致所有人都受害。而縱橫家,絕對是在背後嘲笑墨家的「博愛天下」之說。因為縱橫家,鼓其三寸不爛之舌,高舉的就是投機主張,與恃強凌弱;藉此來謀取自己的最大利益。所以「遠交近攻」「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機關算盡,利用他人弱點來壯大自己。正就是縱橫家,一向擅長陰謀詭計,並引以為傲之處。總之,無論是那一家那一派之說,其思想主張總有方向性,如此也才能鼓動他人,跟隨其方向走。乃至西方的思想家亦是如此。譬若共產主義,高舉烏托邦的理想世界,這也才能在人類的二十世紀,引發億萬人追隨,造成浩大的狂熱風潮與浩劫。然而莊周教授,對於孔丘教授,一心想以其仁義之道,兼善天下。乃至諸子百家,無不皆以其思想主張,或想兼併天下,或想兼愛天下。總之對這些所謂「大有做為」之人,莊周教授,卻都頗感不以為然。
「諸子百家,各高舉其思想主張的旗幟,無論或善或惡,無不盼其一方之道,能遍行天下;讓天下人皆遵從於他。但這種想要以一方片面的道理,來統一天下,無論兼善天下,或兼併天下,卻都是極為危險的。就像有學生上課打瞌睡,孔丘教授就當眾罵他"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這種以一己本位觀點,損人人格與尊嚴,實是鴉霸。正因人各秉本位觀位,不肯退讓,皆自以為是,想要天下皆以我為準。其帶來的後果,就是殺伐綿綿無止盡。非我同道,即為寇仇,你攻我,我攻你,直到玉石具焚。所以孔丘教授,雖然滿口仁義,汲汲奔走想兼善天下,可他給世界帶來的禍害。簡直卻比盜匪還恐怖...」不知是真是假,總之私底下口耳相傳,傳說莊周教授,就曾說過這樣的話。反正,孔丘教授說莊周教授是廢人。而莊周教授,也將孔丘教授比喻為盜匪。一個廢人,一個盜匪,兩人倒也相得益彰。而這樣的言論,聽在顏程泉的耳裡,倒是中聽。因為顏程泉就是不想寫作業,上課也常打瞌睡。因此顏程泉對莊周教授,可說早心生仰慕。
「泰山不辭土壤,所以成其高。江河不擇細流,所以成其深...」正是莊周教授治學與處世,一貫的主張。然而,或許正也是這種「海納百川」的主張,卻讓莊周教授,成了廢人。「天生萬物,皆有其自然的道理。宇宙自然生成的天道,並無是非善惡,黑白對錯。所有是非善惡,黑白對錯,都是人以其本位主觀,加諸於事物而產生。譬若老虎吃人,人認為老虎有錯,所以老虎該殺。但老虎吃人,何錯之有?老虎原本並無人性,其吃人只是本能,覓食於荒野而已...」正是海納百川的思想,所以莊周教授主張,一個人不該只執著於己身片面的單一觀點;而是該敞開心胸,接納世間,所有的觀點。且經得千年修煉之後,據說莊周教授,果真也擁有了宇宙自然,與天生萬物的所有觀點。但這就是一個問題。如前所言,一個人總有其從其自身出發的主觀意識,就如兩個眼睛長在前面;因思想有其方向性,所以人才能往前走。但據說莊周教授,異於常人之處,卻就是他的腦子,同時能擁有「N」個觀點。而且「N=無窮大」。
簡言之,莊周教授,擁了世間與自然的所有觀點,所以能夠從四面八方上下,以無限多的觀點,同時看待一件事物。即所謂「多元觀點」。但這「多元觀點」以事物為中心,有的觀點朝前,有的觀點朝後,有的觀點朝左,有的觀點朝右。有的觀點朝上,又有的觀點朝下。於是當這前後左右上下,所有的觀點的力量,彼此拉扯。就像是前後左右上下,無數的馬在同時拉一輛車一樣。最後所有的力量彼此抵消,重力等於零。於是莊周教授,就這麼兩腳不著地的飄浮了起來。「大道無為」正是這前後左右上下四方的觀點與思想,所有力量彼此拉扯,所有力量彼此抵消。於是莊周教授,擁有世間與自然的所有觀點,事實上卻也是等同毫無觀點,毫無方向。僅主張一切「順其自然」。「大道無為」與「順其自然」,也就這麼讓莊周教授,成了世人眼中游手好閒的廢人。
三更半夜的東海湖畔,主張「大道無為」與「順其自然」的莊周教授,此刻就飄浮在顏程泉的眼前。『小朋友。已經三更半夜了,怎麼你一個人在這東海湖邊?而且還帶著那麼鴨子來。難不成是心中有什麼苦悶嗎?』暈黃的圓燈下,衣袂飄飄的莊周教授,一派仙風道骨;言語亦是有如一個老者般,既無架子又和靄可親。但莊周教授講的話,卻是有奇怪。一則,顏程泉早已不是小孩子,莊周教授卻老叫顏程泉小朋友。不過莊周教授,已經二三千歲,相形之下,其稱呼顏程泉小朋友。對此,顏程泉勉強也還能接受。二則,東海湖擠滿了成山成海的菜鴨母,但這些吵嚷不休的鴨子,並非是顏程泉帶來的。對此,顏程泉不免,趕緊辯解,回說『教授。這些鴨子不是我帶來的。東海湖突然出現這麼多鴨子,原本我還以為是教授,是你在東海湖養鴨子咧』。
莊周教授,聽了,哈哈笑說『呵呵。小朋友。這些鴨子都是從你的腦子裡跑出來的。並不是我養的。我只是碰巧雲遊過東海湖,驟然聽到滿坑滿谷,吵嚷鴨叫聲,這才過來看看。沒想到卻見到你一個人,看似苦悶的,獨坐在東海湖邊。而且滿坑滿谷的鴨子,還不斷從你的腦子裡跑出來。所以我才過來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滿山滿山的鴨子,居然是從我的腦子跑出來?」乍聽莊周教授之言,頓讓顏程泉驚異莫名。一時怔住。又聽莊周教授的詢問,更讓顏程泉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啊~ㄟ~這樣ㄟ...』腦子裡一片混亂,顏程泉半晌,擠不出一句話。怎料,眼前的莊周教授,卻是會心一笑,豁然便說『喔~原來如此。是為此事糾結。我都明白了!』。怪哉,顏程泉半句話都還沒說出口,莊周教授就說他都明白了。「難不成莊周教授,他也會心電感應,還是未卜先知?」正當顏程泉滿腹狐疑。此時卻見莊周教授,長袖一翻,變魔術般的,不知何時,其手中竟多了個小袋子。亦不多言,只見莊周教授順手,便把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倒。袋中有些青綠色的東西,看似浮萍,就這麼灑落到地上。『嘎嘎嘎嘎~』浮萍灑地,隨著莊周教授,嘴裡發出幾聲鴨叫聲。頓見鄰近幾十隻鴨子,齊湧而上,搶食地上的浮萍。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幾十隻鴨子這才呱呱叫嚷著,搶食浮萍。霎時間,附近幾百隻鴨子,頓亦呱呱叫嚷著,齊湧而搶食來。爾後幾百隻鴨子,呱呱叫嚷搶食,引起的騷動。剎那間整個東海湖畔,成山成海的鴨子,頓有如狂濤巨浪般的,盡呱呱叫嚷的騷動起來;甚且成千上萬的鴨子,更有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前仆後繼,齊湧而來。"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為了搶食,後面的鴨子,踩著前面的鴨子,強壯的鴨子,撲倒弱小的鴨子。要不彼此推擠互啄,要不彼此展翅撲打。整個東海湖,頓是鬧哄哄一片,宛如戰場。面對成千上萬的鴨子,鬧哄哄的搶食撲打,置身其間的顏程泉,不免感到驚懼。此刻,卻見莊周,一派道貌岸然,開口說:『小朋友。我灑到地上的一把浮萍,五六隻鴨子,一隻吃一口,也就吃光了。但為何,卻引起這成千上萬隻鴨子的騷動,宛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搶食?甚至這些有如海浪般,齊湧而來的鴨子。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跟著別人往前跑。多半都只是看見別人往前跑,自己便也有如潮水中的浮萍般;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往前跑...』。
『小朋友啊。你說這些鴨子,他們是自由的嗎?』『嗯~從鴨子的角度來看。成千上萬的鴨子群聚東海湖。確實,何其自由,何其快樂。他們想下水游泳,就下水游泳。想在草叢間爭相捕食小蟲,就爭相捕食小蟲。想互相撲打爭搶青蛙吃,就互相撲打爭搶青蛙吃。為了爭奪搶食浮萍,他們踩過別人的背,踩過別人的頭,前仆後繼。贏得者,洋洋得意,落敗者憤怒不滿。嗯~雖然他們以為他們是自由的。但鴨群卻不知道,其實他們是被豢養的。只要養鴨人,東邊灑一把浮萍,鴨群便往東邊齊湧去。西邊灑一把浮萍,鴨群便又往西邊,齊湧而去。至若養鴨子的人,何以能操弄鴨群?讓他們往東就往東,讓他們往西就往西。正是養鴨子的人,或以食物利誘,而每隻鴨子總有吃食的動物本能慾望。或以竹竿驅趕,而每隻鴨子也總有恐懼的動物本能情緒。簡言之,這些鴨子,因其動物本能的慾望與情緒。因而被養鴨的人,利用來操弄與控制;甚至玩弄於股掌間。但鴨群卻不自知,還以為自己徜徉天地間,爭奪搶食,是自由的。至於人類的社會,不也是這樣...』。
『人類的社會。每個人亦如鴨子,有著動物原始的慾望與情緒。政治的統治者與政治野心家們,威脅利誘,煽風點火,製造人群的仇恨與對立。無不是想鼓動群眾的情緒,藉以操弄盲目的群眾,如鴨群般的追隨於他。利以為上的商人們,亦無不透過各種的廣告宣傳,企圖激起人們心中的購買慾望,操弄人們的情緒與購買衝動。於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百多天的都是大肆慶祝的各種節日。人人為跟上潮流,血拼購物,唯恐落於人後。再別說,那些被商品化包裝成主導流行文化的各種明星,歌星與名人們。其終日製造爭議性話題,亦無非愚弄鼓動人們的情緒,藉此提高其知名度與影響力。亦讓成群的粉絲,有如鴨群般的追逐流行文化,趨之若鶩。人群如鴨群般,喜歡群起鼓噪起鬨,人云亦云,就怕自己會落單,跟不上潮流。此乃是人類社會,與群體動物,社會運作的自然現像。但倘若一個人,卻只是盲目的被鼓動,被情緒與慾望驅使。置身人群隨波逐流,被群體起鬨的集體情緒,牽著鼻子走,連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宰,如此又談何民主與自由?』乍聽莊周教授,話說至此,頓時顏程泉,恍然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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