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裡應外合~赤崁荷蘭人密謀造反

午後三刻。荷蘭艦隊出現外海的消息，紙終究包不住火，已然傳遍了赤崁市鎮。整個市鎮但見官員與百姓奔走，有如驚弓之鳥般，雞飛狗跳。甚至新港社、麻豆社與蕭壟等地的農民，也都臉帶驚惶、拉高了嗓子，奔相走告。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次的戰事將不會只是在台窩灣西岸的鯤鯓沙洲。因為荷蘭艦隊進入內海後，戰爭的烽火，必然也將遍及台窩灣東岸的赤崁、新港與麻豆等地。使得原本居於赤崁、新港與麻豆的百姓，也更加的驚惶。正當整個赤崁市鎮，有如驚弓之鳥陷入一片驚惶中。但有一群同樣居於赤崁市鎮的人，卻是各個喜上眉梢，也奔相走告。正是普羅民遮城陷城投降之時，被國姓爺安排居住在赤崁街上的荷蘭人。包括荷蘭行政官萬倫坦，土地測量官梅菲力普，還有一些原本居於麻豆蕭壟的荷蘭人，以及荷蘭士兵。起初，原本有好幾百人。但國姓爺將各鎮營分派去屯墾後，赤崁城，也就是東都明京這裡，僅留一鎮兵力，約七百人。就怕市鎮的荷蘭人太多，一旦生變，將難以收拾。所以國姓爺便將原本市鎮中的荷蘭人，也分配給各鎮營，一併帶往屯墾地。然而留在市鎮的荷蘭人，卻依然有百多人。

赤崁市鎮的荷蘭人，儘管已不多。後來卻又發生，荷蘭傳教士亨布魯克牧師，藉著傳教之名，四處奔走煽動土著與荷蘭人，挺身反叛。為免事態擴大，難以收拾，國姓爺憤而斬了亨布魯克牧師。並將幾個企圖造反的荷蘭士兵，釘上了十字架，遊街示眾，藉以殺雞儆猴。更將原本軟禁在海濱三合院的數十個荷蘭士兵，統統押到了赤崁碼頭的船上看管。三個多月下來，就在國姓爺的震懾之下，赤崁市鎮的荷蘭人，就算敢怒也不敢言。尤其士兵都被押到船上看管，想要串謀造反，自也更加困難。及至得知，巴達維亞總部已派出龐大艦隊來到福爾摩沙，赤崁市鎮的荷蘭人，這才又從絕望中燃起了希望。而最先獲知這個消息的，就是行政官萬倫坦。

萬倫坦，，也就是唐人所稱的貓難實叮，又有個俗稱叫「貓難仔」。「貓」河洛話發音「麻」。「難」河洛雷同「卵」。「卵」即「卵葩」。「卵葩」即「睪丸」。「貓難仔」即「麻卵仔」。「麻卵」，即「卵葩麻掉」之意。類同「沒卵葩」之意，通常就是用來嘲笑一個男人膽小懦弱，不中用的意思。而這確實，也就是貓難實叮的寫照。且說自從獻普羅民遮城投降後，這三個多月下來，貓難實叮的日子，可說是一日比一日，過得越來越窩囊。而今鄭家軍嚴重缺糧之下，更有如置身在煉獄。起初，剛被安排居住於赤崁街的貓難實叮與一干荷蘭人，國姓爺允諾會給於充足的糧食。剛開始的一段日子，國姓爺確實不但送來了豬肉，還送來了羊肉與鹿肉，讓貓難實叮等荷蘭人，日日豐衣足食。然而好景不常，半個月後。隨著熱蘭遮城砲戰敗戰，且揆一堅持不降，而鄭家軍也開始缺糧。於是居於赤崁街的萬倫坦等荷蘭人，自然也得共體時艱，開始節衣縮食。

缺糧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之下，讓國姓爺已然焦躁難安。偏偏亨布魯克牧師等一干傳教士，又不斷的鼓動荷蘭士兵造反。而這自然更惹怒了國姓爺。此後赤崁街的荷蘭人，伙食越來越少，甚至一天也只能吃兩餐。每餐更都只有粗茶淡飯，連一點肉腥都沒有。因為餐餐吃不飽，天天都再肚子餓，身為行政官的貓難實叮，在其他的荷蘭人的抱怨下，自然也得想辦法去向國姓爺，爭取比較好的伙食與待遇。無奈，普羅民遮城既已獻城，貓難實叮也已沒甚麼利用價值。且國姓爺要求貓難實叮寫信，去勸降揆一。而貓難實叮卻也總推託不肯，說這違反了當初的協議。於是國姓爺自然而然也就再沒興趣接見「貓卵仔」。就此「貓卵仔」萬倫坦就算想去找國姓爺，也就再不得其門而入。往往就是見到貓卵仔肥碩的身影，就像是隻無頭蒼蠅般。一個人在赤崁市鎮與赤崁城繞來繞去，千拜託萬拜託，就算使錢賄賂了中國官員，卻也始終有如「拿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也得不到回音。當然更見不到國姓爺。

甚至，有荷蘭士兵密謀叛變，國姓爺更把罪責歸於貓卵仔萬倫坦。於是將兩個荷蘭士兵釘上十字架，並將那十字架，就擺在萬倫坦的居處外。就是要讓萬倫坦，天天目睹，家門口的二具十字架上，見兩個密謀造反的士兵，雙手交疊於頭頂上，釘上大鐵釘。雙肘、兩膝，與足踝，也都各釘上兩根大鐵釘，日日痛苦的哀號。而這自然讓貓卵仔萬倫坦，嚇都嚇死，自然也再不敢對自己的待遇，有甚麼不滿與抱怨之言。及至這日，因荷蘭艦隊的出現，國姓爺這才又突然命人來傳，說是要召見了萬倫坦。正值午餐時間，萬倫坦被帶到了赤崁城。後來又被帶到了赤崁城後方的植物園，也就是國姓爺專用來待客的賓館。而那賓館，其實原本就是萬倫坦當初的官邸。總之，當萬倫坦，戰戰兢兢走入昔日的官邸，卻見國姓爺早已備妥了一桌酒菜，還殷勤地招呼他入座。

酒過三巡。忐忑不安的萬倫坦，實不知，已經對他冷淡了幾個月的國姓爺，何以突然如此殷勤的設宴款待；更擔心不知是否是國姓爺，要送他上斷頭台的最後一餐。因為驚恐，雖是難得面對滿桌菜餚，萬倫坦卻是食不知味。正擔心受怕，忽卻聽得國姓爺，莫名的開口問說：『貓難實叮啊！我問你，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會不會一次派十幾艘商船來台灣？』對於國姓爺突然的問話，萬倫坦實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卻也只能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照實回說：『報告國姓爺！就我以往的經驗，公司一年來到台灣的商船，確實有十幾艘。但每次最多都只來二三艘。要說一次派十幾艘商船來，這以前從未有過！』國姓爺臉色一凜，遲疑了一下，又笑問：『那我率軍來台灣的時候，已經吹南風。你們巴達維亞總部，有可能知道我率軍來台灣嗎？』至此，萬倫坦方知，國姓爺召他來，原來是要向他打探情報。不過萬倫坦被召到赤崁城之時，尚不知有荷蘭艦隊出現外海。因內心對國姓爺著實恐懼，又怕自己回答得不好，恐惹怒國姓爺。於是萬倫坦也只有戒慎恐懼的，態度恭謹的，回說：『報告國姓爺！我們荷蘭的船，確實可以逆風航行。所以就算海上吹南風，但如果有船逆風航行，前往巴達維亞。那我們巴達維亞總部，確實也有可能知道國姓爺率兵來台灣！』

話說至此，國姓爺臉色大變，豁然起身。萬倫坦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繼之，只見國姓爺扳起了臉孔，語氣嚴厲的，即對著身邊的侍從，說：『送客！』這可讓萬倫坦感到錯愕，更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甚麼話，怎惹得國姓爺突然翻臉。可惜的是那滿桌的美酒佳餚，飢腸轆轆的萬倫坦，都還吃不到幾口，肚子都還餓著，眼睜睜卻只能留著口水，居然就硬被請出了自己的昔日官邸。

「唉呀！伴君如伴虎啊！辦了一桌酒菜要請我，我都還沒吃幾口，又把我趕回來！吃都沒吃到！可惜啊！」一路垂頭喪氣，見萬倫滿嘴嘆息，走回了赤崁街。方入家門，卻見有一鬼鬼祟祟的人影，已在門邊探頭張望。細看，原來是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一見萬倫坦進家門，梅菲力普，一把將萬倫坦，拉到了屋內陰暗的角落。賊頭鼠腦的，又回頭張望了一下，見四下沒人。梅菲力普這才難掩興奮之情，卻帶著緊張的語氣，激動的說：『行政官！艦隊來了！我們巴達維亞總部派一支龐大的艦隊，來到福爾摩了！消息已經傳開，現在整個赤崁市鎮像一鍋煮煮開的沸水。中國官員都怕得要死，士兵也驚恐的到處奔走。所以我們的機會來了！這三個多月來，我們忍受了像是地獄般的折磨。但偉大的神終於聽到了我們的祈禱！也終於賜給了我們基督徒一支龐大壯盛的艦隊！這是神已經派出了天使，吹響了號角。而若要獲得救贖，我們當然就要奮起挺身反抗異教徒！』

梅菲力普，話越說越激動，口水幾乎噴到了萬倫坦的臉上。這下，萬倫坦才恍然大悟。一時欣喜若狂，有如自言自語的說直：『原來國姓爺突然召我去，還擺了一桌酒席招待我！原來是剛剛巴達維亞派出的艦隊，已經來到台灣！所以國姓爺想向我套問那支艦隊的情報！太好了！太好了！艦隊終於來了！我們終於得救了！』只不過萬倫坦，會被中國人取了「貓卵仔」的綽號，也不是沒有原因。因為萬倫坦的生性懦弱，就像是沒卵葩的男人一樣的膽小。歡喜了一震過後，突然想起梅菲力普說甚麼─「天使已吹響號角，要獲得救贖，就得挺身反抗異教徒！」這可讓萬倫坦，原本歡欣的笑容，頓時又僵在臉上。因為「要反抗異教徒」，那不就是要對國姓爺造反。

一想起要對國姓爺造反，萬倫坦的腦子立時浮現，二個月前，那兩個被用七根大鐵釘釘在十字架的荷蘭士兵，日夜就在他的門口痛苦哀號，直到死去。驟想即此，萬倫坦煞是冒了一身冷汗，頓是換了一張驚恐的表情，對梅菲力普說：『梅！現在我們都被軟禁在赤崁街，士兵還都被押到船上看管！而且街口到處都有中國士兵站哨巡邏！如果我們聚集起來反抗，一定立刻就會被國姓爺抓取砍頭，就像是亨布魯克牧師一樣！這恐怕不好吧！恐怕只會白白送命！既然艦隊來了，那我們更應該乖乖地待在家裡，免得禍上身！反正艦隊打敗了國姓爺，我們就能獲救了！而且打仗，那是士兵的事，我們又沒打過仗，如何能跟中國士兵打仗！』

梅菲力普，也不是不知萬倫坦是個怯懦之徒。當即回說：

『行政官！你是赤崁市鎮這裡荷蘭人的領袖，也只有你可以直接對我們荷蘭士兵下令。而且這三個多月下來，你應該對赤崁這裡的情況，也很清楚。現在國姓爺麾下的兵，根本已經就沒辦法打仗。雖然在赤崁這裡，約有七百多個中國士兵。但因為嚴重的飢餓與疾病，現在身體尚稱健康，能夠走路的中國士兵，大概已剩不到四百人。其他的，不是臥病在床，就是只能拄著枴杖走路，更別說是想打仗。而且國姓爺曾派我去他們的屯墾地測量土地。而屯墾地的情況，比赤崁還要糟。在北邊的米達赫王國的領域，國姓爺派去屯墾的軍隊，有二千多人被土著設陷阱屠殺。還有被國姓爺派去南邊測量土地的人，回來後也告訴我。說是到南邊瑯嶠十八社，屯墾的中國軍隊，也有九百個人被獵首族殺害。而且屯墾地生病的中國士兵，幾乎十個裡面就有七八個。所以就算國姓爺想把他們屯墾的的軍隊召回來，恐怕能回來的，也不會有多少人。不止如此，就我所知。因為嚴重缺糧，所以國姓爺開始向中國農民與土著徵糧。有的百姓拿不出糧食，還會被用拷打。所以赤崁與新港這裡的中國農民，也都開始怨聲載道，對國姓爺充滿了憤怒與不滿。認為他門現在過的生活，比被我們荷蘭人治理時還差。大多數的中國農民，更都連田裡也不想去，寧願田裡的糧食被蟲吃光。因為他們知道，就算今年有收成也都會被國姓爺徵走。這讓中國軍隊的缺糧，又更加嚴重。總之，就我所知，現在國姓爺麾下的軍隊，已經頻臨瓦解。就像是一棵被蛀蟲蛀掉的枯樹一般，只要有人用手一推，那這棵已被蛀空的大樹，立刻就會有如土崩瓦解般的倒下。但必須有人伸手去推！而這就是行政官，你的一個大好機會！如果你把這棵枯樹推倒了，那你就是我們荷蘭人的英雄！難道行政官你不想戴罪立功，當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英雄！』

「難道行政官你不想戴罪立功，當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英雄！」梅菲力普這句話，可有如教堂的鐘聲般，在萬倫坦的腦海中嗡嗡作響的迴盪。因為當初萬倫坦獻普羅民遮城，向國姓爺投降，對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言，這可是要判死刑的重罪。一旦返回巴達維亞，不是被斬首，就是被要被絞刑。那怕萬倫坦哭訴，是被情勢所逼不得不降。或許在人證物證之下，萬倫坦能因此逃過一死。但最後最好的結局，萬倫坦還是會被撤職，與流放荒島，就此在荒島孤獨度過一生。總之，萬倫坦知道，當自己獻城投降之時，他的人生就已經毀了。可是聽得梅菲力普的一番話，卻又讓萬倫坦的陰霾內心，有如見到上帝的光輝般，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當下，不禁癡心妄想了起來─「是的！梅說得沒錯啊！現在國姓爺的軍隊已經有如強弩之末，有如被蛀空的枯樹般，一推就倒。再說，我當初獻城投降，就算回到巴達維亞，下場也會很慘。而現在公司的艦隊來了，收回殖民地的勝算，應有十之八九。是啊！不如趁這個好時機，當艦隊攻打赤崁的時候，我號召赤崁的荷蘭士兵與百姓，來個裡應外合。順利的話，搞不好還能抓到國姓爺，綁了送給公司！屆時！我豈不就成了公司的大英雄！倘若如此，我回巴達維亞一定會受到熱烈歡迎，不但不會被撤職拔官，搞不好還能高升殖民地的首長！」

「萬倫坦抓到了國姓爺，獻給公司！」但想及此節，萬倫坦眼前忽現一片光輝燦爛，恍若看到了自己的一片錦繡前程。然萬倫坦，生性的懦弱又迂腐。雖說利之所趨，又在梅菲力普的曉以大義下，也有了戴罪立功之心。卻是瞻前顧後，忍不住手腳顫抖著，對梅菲力普說：『梅啊！我也很贊成你說的話！可是我們的士兵都被軟禁船上！而且我們也聯絡不到入蘭遮城！那又要如何讓他們知道赤崁的情況，以及配合艦隊，攻打赤崁？』梅菲力普見萬倫坦，已有了共謀反抗國姓爺之心，即語氣篤定的說：『行政官！這你不用操心！我只是需要你的命令而已。被軟禁船上的荷蘭士兵，每日都會被帶下船，到碼頭勞動。我可以想辦法連絡到他們。最重要的是，當初獻城投降的時候，國姓爺雖然繳了士兵的槍械，但卻沒有沒收一般百姓與官員的槍枝。而這些槍枝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還請行政官，趕快去把自己的槍枝找出來，備好彈丸與火藥。因為隨時我們可能都用得上！其他的事，就都交給我就行了！』

既然梅菲力普，一口承諾，包攬下了所有聯絡與謀反之事，萬倫坦也鬆了一口氣。而梅菲力普，既得了萬倫坦號令士兵反抗國姓爺的命令。也不敢耽擱。因時機稍縱即逝，離開了萬倫坦的住所後，見梅菲立普，行色匆匆，即也匆忙趕往赤崁城南的碼頭，去聯絡士兵。就盼在艦隊發動攻擊前，能把赤崁一地的現況，與中國軍隊的情報，傳遞到熱蘭遮城去。好讓荷蘭艦隊，能一擊而中要害，徹底擊潰入侵福爾摩沙，與毀壞基督徒教堂的中國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