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巴達維亞的艦隊終於來了！

長官公署的議會大廳，充滿屎尿惡臭的議會大廳，就連漫天蒼蠅也都在揆一，與眾議員的頭上嗡嗡飛舞。『...殿下那艘前往求援的快船，就曾經在水道附近，與你的中國艦隊交戰過。至於我方的船隻是否如殿下傲慢的猜測，不敢前來救援！時間將會快就帶來這個訊息的答案！我們預期會從巴達前來的船隻，究竟是不是只會裝載貿易商品，而無從為我們提供任何援助？現在只有時間能夠帶來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我們相信答案，將會讓您大吃一驚。因為我們親愛的上帝，那位掌控萬物的偉大天主。如果祂認為應該在我們荷蘭人身上，降臨更多的考驗。那我們也確信。偉大的上帝，祂絕對對於你，以不義而殘暴的手段摧毀祂的教堂，濺灑基督徒的鮮血，以及掠奪我們的財貨的行為，必也將會透過荷蘭這個國家，對殿下的所做所為，加以報復...』當聽到揆一慷慨激昂，唸頌至此。當下廳中議員已然各個熱血沸騰，再也坐不住，況是大多議員身上也都長了蝨子與濕疹，胯下也癢到受不了。驟見有人起身往胯下抓癢，於是眾議員們趁此時機，紛紛起身鼓掌喝采，給揆一致上最高的敬意。

畢竟圍城三月，被困在城中的人，早是悶得苦不堪言。而那股沉悶之氣，恰如充滿油氣與硫磺的庫房一般，只要一點火花就立刻會被點燃引爆。所以揆一給國姓爺的回函中，毫無禮節的對國姓爺大罵。可說抓到了眾議員們的癢處，引得各個一時熱血沸騰，同仇敵愾。即有議員直讚揆一說：『首長有種！那些無知又野蠻的異教徒，就該被好好的教訓。首長寫的這封信，不但捍衛了偉大的上帝，也捍衛了我們荷蘭人的尊嚴！』更有議員，讚說：『首長的這封信，把荷蘭東印公司的利益至上，與荷蘭國的利益至上，表達的淋漓盡致。可說是捍衛了我們西方的價值！』且說揆一，自從就任福爾摩沙殖民地的首長以來，從來也沒受到議會的議員，如此同聲連氣的一致擁戴。眼見議會的議員們，個個起身鼓掌致敬，揆一自然更加的意氣風飛，志得意滿。又是連聲高呼：「偉大的上帝，那位掌控萬物的偉大天主，對國姓爺與那些野蠻異教徒的所做所為，必將透過荷蘭這個國家，加以報復」。

儘管議會中的議員與揆一，一片群情激憤，慷慨激昂，尤似渾然忘我。但有一人卻是冷眼旁觀，憂心忡忡全寫在臉上，正是秘書長喬柏年。因為老謀深算的喬柏年，也看過國姓爺的來信。且只要有點腦子的人，一看也知，道國姓爺來信的目的，無非就是想刺探軍情。「現在你們的船隻已經不敢來了！」「它們來到台灣只是自尋死路！」「你只能等到明年，看看是否會有援兵前來！」類似此類的譏諷言語，無非就是想以激將法，激怒揆一。而生性暴躁易怒的揆一，果然也沒讓國姓爺失望，一看了信後，立刻暴跳如雷。且為逞一時之快，揆一寫給國姓爺的回函，更是口不擇言。甚至把瑪莉亞號快船，逆風航往巴達維亞的事，全都寫到了信上。縱然議會的議員們，都為揆一對國姓爺的叫罵與反擊，齊聲叫好。但秘書長喬柏年聽了，卻是憂心忡忡。然知揆一的狂妄自大，脾氣又暴躁易怒。所以喬柏年也不好當眾，指出揆一信中洩漏軍情的不妥。議會喧嘩聲中，只能拐彎抹腳的說：

『首長！各位議員！請大家冷靜下來！聽我說一句。瑪莉亞號快船，逆風航向巴達維亞求援的事！國姓爺並不知道。而且他們應該也都無法料想到，我們荷蘭的船可以逆風航行到巴達維雅。因為國姓爺認為，就算我們要派船求援，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援軍才會來。所以他才有恃無恐，把他的軍隊都派去屯墾。而這就是我們的好機會！要是瑪莉亞號快船，可以順利到達巴達維雅求援。那我們總部派出的艦隊，來到台灣，必然會出乎國姓爺的意料之外。就有如當初中國艦隊突然出現在台灣，也讓我們感到措手不及般。因為國姓爺現在留在內海附近的軍隊並不多。只要我們救援的艦隊到來，當也可趁中國軍隊措不及防之下，將其一舉殲滅。但倘若國姓爺知道，我們有一艘船逆風前往巴達維亞求援。如此一來，國姓爺必然會開始召回軍隊，加強防備。倘若如此，那我們的救援艦隊到來後，必定就得面對一支已經備戰森嚴的中國軍隊。這樣一來，就算我們的救援艦隊，同樣能夠將中國軍隊殲滅，卻恐怕也要蒙受更多的損失！所以瑪莉亞號快船，逆風航向巴達維雅求援的事！此事事關重大，應該絕對保密，不能對國姓爺透漏半點風聲才妥！』

『秘書長說得對啊！瑪莉亞號去求援的事，應該要絕對保密才是！』『是啊！這樣我的艦隊來的時候，他們全無防備，才能殺個讓他們措手不及！』...因秘書長喬柏年的一番提醒，議會的議員們，頓是恍然如大夢初醒。但揆一聽得議員們七嘴巴嘴的議論，卻是兩眼翻白朝天，一臉頗不以為然。半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好吧！好吧！那就把瑪莉亞號快船，逆風去求援的那段刪掉！但其他的部分，我一個字都不會改！哼！我就是要讓國姓爺知道，我比他還強硬！』

熱蘭遮城朝向海洋的西邊，內外城各有兩個稜堡。上城的亞爾模典堡、與密特堡，居高臨下，面對海洋的視野遼闊，日夜更派有哨兵監視海面。滔滔白浪沖刷的海岸線空曠無垠，粼粼波光的海洋深不可測，每到了黑夜來臨，朦朧月影籠罩這空曠又荒涼的景象，更總會帶給人一種詭譎與幻覺。闢若，中國軍隊來到福爾摩沙的前幾日，就有堡壘中監視海面的哨兵，看見海上有三艘戰艦在開砲交戰，可是砲火卻在黑夜中無聲無息。而且隔著天亮後，海面上卻空蕩蕩甚麼都沒發生。甚至在中國軍隊出現的前一日，還有哨兵繪聲繪影，說是看見海面上有一個身穿紅衣的人，騎在一隻大鯨魚的背上。而且那條鯨魚就從鹿耳門水道，左彎右拐迂迴的游入內海。隨後在內海回游了幾圈後，那大鯨魚與身穿紅衣的人，就消失在麻豆社附近。總之浩瀚的汪洋大海，神秘而詭譎。況是當一個人在精神不濟，或是身體虛弱之時，往往更容易因此產生幻覺。誠如被圍城三個月來，城中的士兵與百姓，因缺乏蔬果，而導致壞血病與腳氣病嚴重。且又日夜企盼能有援軍來到。所以在黑夜的堡壘中，監視海面的哨兵，已經多次倉促稟報，說是看見海上出現艦隊。有時說看見三艘，有時說看見五艘。甚至驚動揆一，也在半夜奔到堡壘的瞭望台去觀望。或是黑夜海上的迷霧，讓人看不清楚。但就算等到天亮後，海面上除了粼粼波光外，卻都又是空蕩蕩甚麼都沒有。而這一次又一次的誤報，不免也讓人一再的失望。及至八月十二日這日，那有如奇蹟的降臨。全能與偉大的神，終於展現對基督徒的慈愛，賜福給了熱蘭遮城。

八月十二日(陰曆七月十八日)，福爾摩沙殖民地，依然襖熱且艷陽高照。炙熱的陽光恰如無情的地獄之火灼燒著熱蘭遮城，瀰漫著屎尿的惡臭空氣更如毒氣般，讓城中的士兵與百姓幾都要窒息。平常人多擁擠的下城街道上，這日，竟空蕩蕩的有如一座死城。除了看見有一個拖著腫漲雙腿的婦女，行動遲緩的，恰如殭屍般的走路外，幾乎再看不見有人影。而上城住了近千人的的軍營，竟也顯得同樣空蕩，幾看不見有士兵出入。因為這日，首長揆一下了一道命令。即所有城中的士兵與百姓，都必須禁食一日。且每個人都必須放下手中工作，唯虔誠的向上帝祈禱；以祈求上帝赦免荷蘭人曾經犯下的罪孽。因為原本的教堂，已成了躺滿病患的臨時醫院。所以舉城之人，只要還能走動的，包括揆一與所有的官員，這日幾都聚集到了長官公署的大廳。眾人並在牧師柯來福的帶領下，無不滿臉虔誠，默默向上帝祈禱。

『耶和華放牧的羔羊啊！我們不是無辜的！今日我們會遭遇到這樣的災禍，那是神依其判斷，而將譴責之劍指向福爾摩沙。這是我們荷蘭人犯下了許多罪孽，所招來的後果。所以全能的神，那位偉大的造物主，才派遣了這一大群中國人與異教徒，前來摧毀我們辛苦創建的基督教堂。並且殘殺及監禁我們許多的朋友與同胞。因此現在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訴諸上帝的慈悲，與赦免我們的罪...』誠如在中國，每當遇到天災人禍，以及非人力所能抵抗的災難之時，通常都會舉辦水陸大法會，但盼透過信仰的力量，祈求上蒼赦免俗人的罪。而西方的歐羅巴洲人，也是如此。只不過西方的歐羅巴州人，信仰的是基督教。所以當面對無能為力的災難時，也同樣只有祈求上帝的救贖。而福爾摩沙殖民地，遇到如此空前災難，受困熱蘭遮城中的荷蘭人，飽受有如地獄般的痛苦煎熬，卻又無能為力之下，自也只有盼著藉著信仰的力量來度過難關。因為除此之外，揆一也不知道，還能如何來安撫人心。況且透過信仰，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每一個人的身上，至少對揆一而言，也可卸去他身上的許多壓力。

說到揆一。在這眾人眼眼角含淚，虔誠向上帝祈求赦罪的禁食日。雖見揆一在柯來福牧師的面前，也是神情肅穆，一臉的虔誠祈禱。然事實上，在揆一的虔誠表情下，其心中祈禱的，卻是另一件事。「全能的神啊！我是祢最忠誠的僕人揆一。願神協助我們，奉祢的聖名，戰勝那些異教徒。更祈求祢揮舞正義之劍，毀滅尼古拉一官，那個傲慢暴虐的雜種兒子國姓爺！只要全能的神，能賜我一支強大的艦隊。那就算要用我的靈魂與魔鬼交換！我也願意！」說也奇怪，正就揆一心中暗自默禱，說他願意以自己的靈魂，去向魔鬼交換一支強大的艦隊之時。當下，忽見一個士兵，留著滿臉汗水，神情慌張的奔入長官公署的大廳。且也不管眾人正在祈禱，那士兵就直奔到揆一的身旁，倉促的對揆一稟告說：『首長！公司的艦隊出現了！一支龐大的艦隊，出現在海面上！』因為先前，堡壘的哨兵也有多次誤報艦隊出現。所以揆一聽得士兵的稟報後，瞪大眼睛，忙回問：『這次你們有看清楚嗎？確定是我們的艦隊嗎？』顯然士兵奔來稟告，跑得相當的急。雖是氣喘吁吁，卻是語氣堅定的回：『首長！沒錯！這次不只一個人看見！在堡壘的人都清楚的看見！確實是一支龐大的艦隊！而且桅桿上飄揚著東印度公司，與荷蘭國的國旗！』

驟聽即此，揆一再也坐不住，也不管柯來福牧師正在帶領禱告。但見揆一一個豁然起身，即快步奔出大廳，直朝長官公署通往內城的樓梯奔去。當此之時，長官公署大廳中，做禱告的官員，與一些百姓，也都聽到了那士兵的稟告。眼見揆一匆匆起身離去，整個大廳，隨即也起了一陣騷動。眾官員見揆一前腳剛走，多半也都起身，尾隨而去，各個無不有如受到餌食引誘的魚群般，齊奔向內城西邊的瞭望台。至於一般的百姓，因為並無法進入內城。但聽得有公司的龐大艦隊前來，一傳十、十傳百，任誰也都忘了禱告。各個也都是有如內急難忍般的，齊奔出長官公署大廳。百姓耳語頻傳下，隨即下城的街道，頓是人馬雜沓，最後恰如成群的牛奔逃般，直奔向下城西邊的兩個稜堡。

內城上層西北角的亞爾模典堡，耀眼的陽光下海風鬣鬣吹襲。揆一與一干官員得到通報後，早是各個三步併做兩步，從長官公署奔至瞭望台。且見人人一臉惶急，手拿望遠鏡，伸長了頸子，眺望向南方的海面。炙熱的陽光下海面的風浪有點大，一波波濤浪萬里無垠的翻湧，從望遠鏡中望向南方海面的盡頭，果然看見了許多的風帆就出現在海平面上。因為地球是圓的，所以遠方的船，最先看到的都只有風帆。但就算只看見船帆，卻也已經足以讓揆一與一干官員，頓是感到雀躍與狂喜。因為從那些風帆的式樣，揆一就可認出，那確實是荷蘭人的艦隊。況是荷蘭國的紅白藍三色旗，就飄揚在船帆的桅桿上。『巴達維亞的艦隊來了！全能的神終於賜福給福爾摩沙，讓我們看見一支氣勢強大的艦隊出現。也讓我們見證了上帝的偉大！神啊！願你的神聖之名，永遠受到世人的歌頌...』這確實不是在作夢，也不是夜晚的錯覺，揆一終於忍不住喜極而泣。見揆一的淚水就像兩條小河從臉龐流下，渾身顫抖，一手在額頭與胸前畫十字架，滿嘴喃喃自語的不停禱告。最後更雙膝下跪，一時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