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群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交鋒

國姓爺繪有藍色火焰的黑色大帳，約有一幢中式的民房那麼大。大帳的前方，一片旌旗飄揚，軍容威武壯盛。約有六百到八百名身穿盔甲的士兵，擎著數十面的旗幟，就在大帳前的兩側，各整齊的排成三列。且士兵的鎧甲上還覆蓋著黑色的華麗緞布，緞布上盡是用絲綢與金線繡成獅子與龍頭的圖案，顯得相當的華麗與隆重。且見士兵手中握的長槍，每柄長槍槍頭更閃亮的有如白銀般。各個士兵的頭盔更是擦得閃閃發亮，頭盔頂上還綴有一簇一英尺高的紅色羽毛。當梅菲利普被帶到了國姓爺的大帳前，光是踏上這左右各三列渾身鎧甲士兵，軍容壯盛合圍的步道，莫說其心中不感到害怕。較之普羅民遮城內的荷蘭士兵，自從被圍城後，幾是終日喝得酩盯大醉，四處倒臥，滿嘴叫囂咒罵的軍心低落之狀，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要抓兔子，也得把狗餵飽！」事實上，對於那些荷蘭士兵的抱怨，梅菲力普也覺他們說的有理。畢竟士兵爭取自己的權利，也是理所當然。「要是士兵吃都吃不飽，生活環境又惡劣，且還缺乏彈藥，那要士兵如何心甘情願去作戰。這也難怪萬倫坦，喊都喊不動那些士兵！」正就梅菲力普，走在兩旁都是威武嚴肅士兵排列的步道，滿腦子驚訝中國軍隊的紀律嚴整。此刻，忽見兩個手持長槍的士兵，左右合圍上前，並以其手中的長槍，攔住了梅菲利普。明顯示意，僅梅菲利普一人，可進國姓爺的帥帳，手持白旗的荷蘭士兵，則不能再往前走。事出突然，正就梅菲利普惶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卻見國姓爺的帥帳，走出了一個人來。乍看這人身形頗為眼熟。梅菲利普，仔細再瞧，卻不正是何斌。

『梅！歡迎歡迎！好久不見！』見到梅菲力普，何斌主動的上前。且遠遠的就伸出了手，兩人一見面，何斌即對梅利普熱情的握手示意。由於梅菲力普與何斌，早是舊識。昔日在何斌豪宅的宴會中，也總少不了梅菲力普的身影。所以對於何斌在今年初，於中國燈節的夜晚，在其豪宅的宴會中，突然失蹤，梅菲力普自然也知。此時驟見何斌出現在國姓爺的大帳，梅菲力普心中的納悶，也就有如昨日喬柏年等人，在國姓爺的軍營門口，突然見到何斌時一般。雖說心中充滿了疑問，但也不好多問。但無論如何，見到何斌的出現，總算讓梅菲力普原本恐慌的心，稍微平靜下來。 且一邊帶著梅菲力普，往國姓爺的帥帳走。何斌一邊還以朋友的語氣， 對梅菲力普，不斷安撫的說：『梅！不用害怕！國姓爺是個仁義為懷，寬宏大量的人。尤其對你們荷蘭人更是寬容！昨日喬柏年秘書長帶人來會晤國姓爺，國姓爺也沒要求他們必須按照中國的禮節，必須下跪磕頭。所以他們也只有行了你們西方人的鞠躬禮。尊重你們荷蘭人的禮節，不強人所難！這就是國姓爺對你們的寬容！ 』話說著，何斌與梅菲力普，也已來到了國姓爺的帥帳。經得通報後，隨即進入帥帳。

帥帳的地上鋪著大紅地毯，梅菲力普的腳，一踏入帳中，頓感腿軟。畢竟對荷蘭人而言，誰都都知道，國姓爺就是個邪惡的異教徒，是個帶來即將毀滅世界的敵基督。甚至是個帶領著有如從地獄來的魔鬼大軍，企圖奪取上帝賜給荷蘭人土地的撒旦。儘管何斌一路安撫，但對身為虔誠基督徒的梅菲力普而言，一入國姓爺的帥帳，面對撒旦的恐懼，卻即有如烏雲般的籠罩心頭。幸而帥帳內的氣氛，並不如梅菲力普想像中的嚴肅。至少帥帳內，並不見有成排帶著刀槍的鎧甲士兵；甚至幾乎沒看見有身穿鎧甲的軍人。紅地毯的兩旁站著的，都是身穿黑色中國官袍的文官。而紅地毯中央，擺著一張覆蓋著刺繡絲巾的矮桌， 矮桌後方， 坐在一張小太師椅上的，應該就是國姓爺。 而且國姓爺的身上也沒穿鎧甲戰袍。而是穿著一件看似便服， 沒有漂白過的亞麻布長袍。且見他頭上戴著一頂看似用布巾折成的褐色冠帽，金色的帽沿上還插著一小根白色的羽毛。而在國姓爺的後方，還有兩個身穿黑色錦衣長袍的男童，手裡各持著一柄鍍金邊，約八尺長的大扇子。兩個男童，一左一右，正揮動著扇子，為國姓爺搧風。總之，帥帳之內的氣氛，似乎頗為悠閒輕鬆，一點都不像帳外，軍隊羅列的劍拔弩張。且見國姓爺，年約四十歲，相貌英俊，膚色白皙。一點也都不像是傳言中的撒旦，或魔鬼的形象。

見國姓爺並不如想像中可怕，梅菲力普即懷著忐忑的心，上前一步。並依何斌所交代，恭敬的對國姓爺，行了一個鞠躬禮。『國姓爺殿下...』梅菲利普才低頭腰彎，一句話未說完。怎料！原本站在梅菲力普身後，一個渾身鎧甲，頭戴紅臉猿面鐵面具的士兵。突然舉起腳來，就往梅菲力普的膝後，猛然踹下。霎時一個踉蹌，梅菲力普全不及防備之下，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尚不知發生何事，那士兵卻又粗暴地抓著梅菲力普的頭，有如狗吃屎般，硬將其往地上按。硬是讓梅菲力普，對國姓爺，行了個下跪磕頭禮。「國姓爺！果然是個魔鬼！好歹！我也是個使者！沒想到他居然如此粗暴！」事出突然，梅菲力普也完全沒料到，自己居然會被如此粗暴對待。而且就算梅菲力普已經下跪磕頭，但那戴著紅臉軌面的士兵，卻還一直將梅菲力普的頭壓在地上，絲毫不鬆開。耳邊只聽得國姓爺，語氣平淡的說：『你是來送降書的嗎？把降書拿來！』梅菲力普掏出萬倫坦的降書，一旁的何斌，走來接過後，即遞給了國姓爺。國姓爺接著降書，隨即將其拆開，並當眾大聲的朗讀。

"砰"就在國姓爺朗讀降書之際，帥帳外，突然傳來一聲槍聲巨響。梅菲力普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何事！這時，國姓爺手持降書，正大聲的朗讀到了萬倫坦所提出的幾個投降條件。只見國姓爺大聲的朗讀：『第一、荷蘭人將可保有自己的財物與奴隸。第二、城中的士兵有尊嚴的列隊離城，並保有他們的槍枝與火藥。第三、所有荷蘭人皆可自由的度過內海，前往熱蘭遮城...』朗讀至此，國姓爺忽而皺起了眉頭，似頗感不悅。及至將降書，從頭到尾念完。當下只見國姓爺，開始罵了起來。『哼！這些荷蘭人真是不知好歹！眼前的局勢，只要我下令攻城，城裡的荷蘭人全都會被殺光。而今我不攻城，已經是對他們的寬宏大量。沒想到他們居然跟我討價還價，甚至還想度過內海到另外一座城去！簡直是癡心妄想！』面對荷蘭人的獻城投降，且說國姓爺鄭成功，今日在帥帳擺出這陣仗，不但穿了一身的儒服，頭上還戴了儒士的四方巾帽。甚至還讓兩個童子在背後，手持芭蕉扇搧風，刻意做出悠閒之狀。實話說，國姓爺鄭成功，無非就是想學學三國的諸葛孔明─「不戰而屈人之兵」「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氣度，好留給後世歌頌。但國姓爺鄭成功，畢竟不是諸葛孔明。

國姓爺的脾氣，就是剛強火烈，嫉惡如仇。但想起荷蘭人提出的投降條件。一時，鄭成功也顧不得自己身穿儒服，與刻意溫文儒雅的儒士裝扮，越罵越大聲。『你叫"梅甚麼的"，是嗎？我就叫你梅氏！』最後國姓爺，索性大力拍桌。指著梅菲力普罵：『梅氏！你給我抬起頭來！難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們從這座城，跑到另一座城去。卻繼續與我為敵嗎？不過！看來上天還是眷顧你們。原本今早，我已下令攻擊你們的城堡，並對城內的反抗者，格殺勿論。不過剛剛我已命人鳴槍，停止攻城。既然你們已經決定投降。現在我不但會饒你們活命，而且也允許你們荷蘭人，保有自己原本的土地房屋與財物。假如你們願意，你們可以和先前一樣繼續定居下來！但我就是不許你們，前往熱蘭遮城，繼續與我為敵！如果你們投降，我會讓你們住到赤崁市鎮。如果你們住回原本的自己的房屋，我也會讓妳們住回自己的家。而且我還會供應你們充足的食物！我這樣厚待你們，難道你們還不滿意嗎？』

面對國姓爺的厲聲斥罵，原本跪趴紅地毯上的梅菲力普，抬起了頭後。驟見暴怒的國姓爺，恰如眼前一頭兇猛的老虎，兩眼眼珠子就像是要蹦出來般，正直盯盯的瞪著他。一綹垂到胸前的長鬚，更如虎鬚般。甚至梅菲力普覺得，國姓爺嘴裡的牙齒，似也像老虎的虎牙一般的尖銳。撒旦的形象，又浮現在梅菲力普的腦海。這讓梅菲力普更加的驚恐，有如真的面對一頭兇猛的老虎。但國姓爺說─不准普羅民遮城的荷蘭人，前往熱蘭遮城。這讓梅菲力普盡管害怕，卻也不得不戰戰兢兢的，回說：『國姓爺殿下！如果不同意讓普羅民遮城的所有人，可以自由前往熱蘭遮城。這樣~~這樣~~我們投降的協議，恐將無法成立！因為我們是荷蘭人，我們格外重視我們的尊嚴與權利。而且我們的父母、子女、妻子、丈夫、兄弟、姊妹、都住在熱蘭遮城，所以我們不可能拋下自己的親人！再說我只是來送信！倘若殿下不同意這份投降協議。要更改協議內容，這也並非我所能做決定！』

『總之！等到秋天，東北季風吹起！你們荷蘭人想回巴達維亞，我就會派船送你們回去巴達維亞！至於想去熱蘭遮城！這件事！免談！』雙方正在交戰，就算普羅民遮城已降，但熱蘭遮城仍未降。無論如何，國姓爺鄭成功，怎可能會讓普羅民遮城的幾百士兵，投降後又前往熱蘭遮城，繼續與他作對。但梅菲力普只是一個信使，確實也無權對協議作決定。驟見國姓爺鄭成功，從桌上拿了支筆，沾紅紅墨，在荷蘭人的降書協議上，批示「再議」二字。隨即，令說：『楊朝棟！你與何斌，現在立刻就隨這位梅氏，前往普羅民遮城。並將我不許他們前往熱蘭遮城的意思，傳達給他的長官。務必在今日，就把協議搞定，讓他獻城投降！現在立刻就去，不許耽擱！』普羅民遮城的行政官貓難實叮，既已送上降書，打鐵趁熱之下。楊朝棟領命後，隨即與何斌及梅氏，一道離開帥帳。帶了一隊士兵當護衛後，即快馬，直奔普羅民遮城。

屎尿惡臭沖天的普羅民遮城。當楊朝棟、何斌與梅菲力普，來到城外，就算隔著城門，卻也已聞到陣陣惡臭隨著近午的熱風，從城內席捲而來。或是因聞到了城內的惡臭，使得楊朝棟卻步；或是也擔心自己進了荷蘭人的城，恐被扣押成人質。於是來到普羅民遮城的城門口後，楊朝棟就勒馬止步。隨即對梅菲力普說：『我不進城！你叫你們的長官，出城來與我談！』事實上也不需梅菲力普，進城傳話。因為獲報，有一支中國軍隊前來後，一心忐忑的萬倫坦，即也奔到了城上觀望。見梅菲力普帶降書去見國姓爺後，即帶著一支中國軍隊返回。萬倫坦應也料想到是甚麼事，即朝著城下大喊：『梅！叫他們進城來，有甚麼事！我們在會議大廳一起談！』何斌將萬倫坦的話，譯給了楊朝棟聽。楊朝棟聽後，卻是堅持不肯進城，定要萬倫坦出城談。於是梅菲力普，對著城上的萬倫坦，大喊：『長官！中國官員不願進城！堅持要你出城來協商！』然而城上的萬倫坦，見楊朝棟帶了一支軍隊來，就怕自己一出城，就會被中國軍隊擄走。自是說甚麼，也不肯出城。一方在城上，一方在城下，雙方就這麼在城上與城下，隔空叫喊，卻誰也不肯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