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1661年~孤城普羅民遮城陷困境

西元1661年陰曆三月十一日(陽曆四月二日)。荷蘭殖民地的福爾摩沙島。國姓爺鄭成功已來到台灣。鄭家軍由鹿耳門水道進入台窩灣內海的第二日。因昨日一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海上艦隊，與陸戰的排槍隊，幾都被鄭家軍殲滅。使得荷蘭東印度公司，幾陷求助無門的困境。尤其是台窩灣內海東岸的普羅民遮城，當龐大的鄭家軍艦隊，登岸陸地後，幾已將普羅民遮城團團包圍。

「親愛的上帝！那位掌控萬物的偉大天主啊！難道這是你要降臨在我們身上的考驗？否則為何讓那野蠻的異教徒，有鬼魅一般的艦隊出現在這塊土地，不但用殘暴的手段摧毀你的教堂，更用不義的刀劍濺灑基督徒的鮮血！」一輛看似用來載運貨物的破舊馬車，正行色匆匆，顛頗的行在前往諸羅山的樹林間的小徑。駕著馬車的，是一個身穿灰黑基督教教袍，髮鬚都已灰白，體格卻仍壯碩的傳道士。見那傳教士滿布皺紋的臉龐，充滿了疲倦且惶急；且邊駕著馬車趕路，嘴裡似還不斷禱告般的喃喃自語。一柄十字架就緊握在傳教士拉著馬車韁繩的右手上，且依稀可見，他那握著十字架的手，幾根緊繃的手指頭，都已被馬車的韁繩磨到破皮流血。然而傳教士卻似乎不知痛，仍然緊握著十字架，緊拉著韁繩，不斷的策馬行於顛頗坎坷的山路小徑。原來，這名傳教士，名叫安托紐思·亨布魯克，是一個奉荷蘭改革教會之命，前來福爾摩沙殖民地傳教的牧師。

亨布魯克牧師，年已五十四歲。乃是1648年那年，受到了改革教會的派任，就帶著妻女遠渡重洋，從歐羅巴洲的荷蘭國，舉家來到福爾摩沙島傳教。也就是亨魯克牧師來到福爾摩沙，已然傳教了十幾年的時間。且這十幾年的時間，他的四個女兒，也已經有兩個女兒嫁為人妻。而今就居在熱蘭遮城內。而另二個女兒，則是仍與亨布魯克牧師夫妻，一同居住在普羅民遮城附近的赤崁市鎮。因為亨布魯克牧師，他負責佈道的教區，就在距離赤崁不遠的麻豆社。又由於亨布魯克已然是個在福爾摩沙佈道，相當資深的牧師，平常他也得協助一些比較年輕的牧師。所以大致上，就是從麻豆社到哆囉嘓社，再到諸羅山，這一帶的土著部落，都是亨布魯克常去宣教的教區。十幾年攜家帶眷來到福爾摩沙宣教，任亨布魯克牧師料想不到的是，昨日他崇敬的上帝，居然讓他在福爾摩沙島遭遇到了有如面對末日將臨的恐懼。那是聖經啟示錄中，騎著白馬攜帶弓箭的"敵基督"的來臨。那是騎著紅馬攜帶刀劍的騎士的出現，帶來了福爾摩沙島的戰爭與迫害。那是騎著黑馬攜帶天平的騎士，將給上帝賜給荷蘭人充滿牛奶與蜂蜜的土地，即將帶來飢荒。那是騎著灰馬攜帶鐮刀的騎士，已經乘著一艘一艘的戰艦來到福爾摩沙，即將帶給基督徒死亡的恐懼。

昨日，聖經啟示錄中，即將帶了世界末日的四騎士的出現，那是亨布魯克牧師，親眼所見。因為昨日，亨布魯克牧師與幾個宣教的牧師，原本受到台灣行政官萬倫坦的召見，準備到赤崁的普羅民遮城參加一場改革教會宣教的會議。怎料，昨日一大清早，當亨布魯克牧師與幾個牧師到達普羅民遮城後，會議尚未召開，忽然卻聽得台窩灣彼岸的熱蘭遮城，傳來陣陣警鐘大響。隨即整個普羅民遮城，就人人陷入恐慌，亂成了一片。後來，熱蘭遮城有信使來報，說是海上出現大量的中國艦隊。由於普羅民遮城，位於台窩灣內海的東側陸地，並無法直接觀測到外海。而行政官萬倫坦，為了安撫民心，也對眾人說：『大家不用驚慌！中國的艦隊只是在外海，他門是不可能進入內海。因為他要進入內海，那就得經過大員水道。但大員水道有強大的熱蘭遮城把守。全世界也沒有那一國的艦隊，經得起熱蘭遮城我們荷蘭火炮的攻擊。所以中國艦隊若妄想進入內海，必然在大員水道就被全部都被熱蘭遮城的火炮擊沉。全部的中國艦隊，都會被殲滅！大家不用擔心！』儘管萬倫坦，說得信誓旦旦。但普羅民遮城內的百姓，依然恐慌。尤其亨布魯克的心中，更有種不祥之感。且其不祥之感，果然也應驗。就在正午剛過，戍守在城上的士兵就驚惶來報，說是看見大量的中國艦隊，從內海北邊的那條淺水的水道，有如魚群一般，一艘接著一艘不斷進入了內海。這讓萬倫坦獲報後，嚇到臉色慘白，手腳發抖，驚惶不知所措。也不只萬倫坦，而是所有人都嚇到驚惶不知所措，耳邊唯聽到震耳欲聾的警鐘敲響，滿城士兵奔走的吶喊聲，與婦女的尖叫聲。

荷蘭國紅白藍的三色旗，就飄揚在普羅民遮城的樓頂。當亨布魯克牧師，與萬倫坦及一干官員，奔上了普羅民遮城的頂樓瞭望。午後的豔陽，照耀的台窩灣內海，一片金光熠熠的海面，只見中國龐大的艦隊，幾乎已佔據內海的北方。有的艦隊，直往麻豆社的方向航去。有的艦隊，直往赤崁的方向而來。更多的艦隊，則是由北往南航，企圖佔據台窩灣的南方水域。「中國艦隊往赤崁，往普羅民遮城來了！」這是行政官萬倫坦、及亨布魯克牧師，還有居住在赤崁這邊的所有荷蘭人，都料想不到的事。畢竟普羅民遮城，只是一座小城，整座城周圍約僅一百四十公尺，城高也僅十公尺左右。主要是因1652年，郭懷一率麻豆社與蕭壟社的中國農民，掀起暴動，前來攻打赤崁荷蘭人所居的普羅民遮市鎮。暴動平息後，為了有效管制中國農民，荷蘭東印度公司才在赤崁興建了此城。所以普羅民遮城的駐軍與武力，遠遠不及戍守在大員水道的熱蘭遮城。而且萬倫坦，也只是個行政官，根本不是軍事指揮官。甚至普羅民遮城也僅有一百多個士兵駐守，根本也沒高階的軍事指揮官。一座武力薄弱，且僅負責行政工作的小城，如何抵抗得了中國軍隊，長驅直入的攻擊。倉皇之下，萬倫坦也只有趕緊下令，讓居於市鎮的荷蘭人，進入城中避難。

『看那！援兵來了！有援兵從三鯤鯓那裏來了！』正就萬倫坦手足無措之際，幸好，熱蘭遮城似也觀測到了普羅民遮城面臨的凶險。不久台窩灣內海南方，果見三鯤鯓的港口，出現了一二十艘運兵的小船。且見船上的荷蘭士兵賣力划船，橫渡過內海，似正直朝普羅民遮城的而來。城上眾人見狀，一陣欣喜。萬倫坦手握望遠鏡瞭望，發現那些橫渡內海的小船，應是上校阿爾多普，正率兵要來支援普羅民遮城。但那些阿爾多普上校所率的小船，離普羅民遮城尚有段距離，卻受到了中國艦隊的砲擊。萬倫坦見狀，情急之下，即從普羅民遮城派了一百多名士兵，要去支援阿爾多普上校。但事出突然，普羅民遮城外的渡頭，僅有幾艘小船，卻載運不了一百多名士兵。於是大多數的士兵，都只能用手攀著小船的舷邊，僅露出一個頭在水面，以此窘迫之狀渡海，前去支援阿爾多普的船隊。更糟的是，幾艘小船才划入內海，即刻就被中國艦隊發現，發砲猛轟。試想，荷蘭士兵都用手攀附小船的舷邊，面對中國艦隊的攻擊，卻又如何能還擊。且那中國的火砲就算沒擊中小船，卻也激起海面波濤洶湧，幾欲把小船掀翻。於是泡在海中的荷蘭士兵，也只好在海面砲擊的波濤洶湧中，沒命的泅泳，又狼狽逃回普羅民遮城。包括阿爾多普上校，原本要來支援普羅民遮城的二百士兵，同樣也都因受到砲擊。最後不得已，又撤回了熱蘭遮城所在的鯤鯓沙洲。援兵無法到達之下，於是普羅民遮城，又成了一座孤城。但置身在普羅民遮城的行政官萬倫坦，亨布魯克牧師及一干官員，並未絕望。因為此時，原本泊於大員水道，幾艘火力強大的荷蘭戰艦，已然也調頭，進入了台窩灣內海。

『看那！是我們的戰艦！我們的戰艦進入內海了！是鄂禮維蘭洛號旗艦，列克威茵號，還有瑪麗亞號！』『太好了！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戰艦，所向無敵！一定能把內海的中國艦隊，全都殲滅！』...眼見三艘荷蘭戰艦進入內海，普羅民遮城上的萬倫坦與一干官員，有如見到救星般，又是一陣歡呼。正就眾人，士氣大振，引頸期盼。眼見約十幾艘中國戰艦，不知死活的，居然直著荷蘭艦隊直衝而去。人人就盼看見強大的荷蘭艦隊，一舉把內海的中國艦隊，全部殲滅。然卻事與願違。雙方艦隊內海，短兵相接，煙硝四起，砲火四射。但聽得隆隆砲聲不絕於耳。眨眼之間，荷蘭旗艦鄂禮維蘭洛號，不知為何，突然整艘戰艦發生大爆炸，先是轟然巨響聲中，一陣火光沖天。繼之，鄂禮維蘭洛號旗艦就在海面，有如一座烈焰燃燒的山。爾後，整艘巨艦更很快的，就這麼沉沒入海中。普羅民遮城上觀戰的萬倫坦、亨布魯克牧師及一干官員，眼見這幕，早是各個嚇得啞口無言，幾乎魂飛魄散。且見鄂禮維蘭洛號旗艦爆炸沉沒後，中國艦隊即又有如海上的狼群般，衝向列克威茵號，及瑪麗亞號。雙方砲火猛烈交戰，漫天的炮火，恰如從天而降的火苞。中國艦隊更放下許多滿載柴薪油脂與火藥的小船，就在漫天的火炮中直衝向列克威茵號戰艦。小船有如敢死隊般，衝撞上大船後，即放火燒船。且見那些中國人放火燒的小船，一撞上大船後，似就勾連在列克威茵號的船身上，怎麼樣都無法擺脫。最後更迫使列克威茵號戰艦在烈火焚燒中，倉皇調轉船頭，衝向沙洲，就此擱淺。而僅存的瑪麗亞號戰艦，也不敢戀戰，隨即調轉船頭，飛也似的，逃離了內海的戰場。

「親愛的上帝！掌控萬物的偉大天主啊！殘忍的中國人，即將以荷蘭人的鮮血來祭拜他們膜拜的魔鬼。上帝賜於荷蘭人充滿牛奶與蜜的土地，也即將被野蠻的中國人所毀滅。願上帝保佑我們，就算要犧牲許多虔誠的基督徒，但祂所放牧的羔羊也會堅忍，奮鬥，絕不會向異教徒屈服！」昨日台窩灣內海，末日來臨的景象，不斷在亨布魯克牧師的腦海盤繞。火砲的炮火四射有如漫天火苞從天而降，戰艦有如一座山在海中的烈火中燃燒。普羅民遮城上觀戰的荷蘭人，看見強大的荷蘭艦隊被中國人殲滅，充滿的驚恐與絕望。黃昏西落的殷紅夕陽，照在台窩灣內海，更將內海的海水映照得有如一片血紅。而中國艦隊就在那片血紅的海面，橫行無阻，直入內海的各碼頭，放火燒掉荷蘭的夾板船與所有大小船隻。還著內海的四周，一道道的沖天火光與濃煙，就這麼宛如一條又一條邪惡的巨龍蜿蜒向日漸黑暗的天空。於是從聖經啟示錄的寓言中，亨布魯克牧師知道，敵基督來臨後，必將為福爾摩沙的基督徒帶來戰爭、瘟疫與飢荒。而在這末日的景象之後，上帝賜給荷蘭人充滿牛奶與蜜的福爾摩沙，就即將變成地獄。

對亨布魯克牧師而言，做為一個一生虔誠侍奉上帝的忠誠僕人，他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上帝賜於荷蘭人與基督徒的豐腴土地，竟變成了被邪惡的撒但主宰的地獄。於是昨日，就在內海的荷蘭艦隊被殲滅後，當普羅民遮城中的荷蘭人，無不充滿了恐懼與絕望。行政官萬倫坦更是淚水漣漣，驚恐的哭得像個小孩。當下亨布魯克牧師，即挺身而出，向萬倫坦報備說：

『長官！聖經啟示錄中所言，全部都是真的！末日已經來臨，那些邪惡的中國人，就是敵基督的來臨！所以這場戰爭，將不只是荷蘭人與中國人的戰爭。而是正義與邪惡的戰爭！上帝與撒旦的戰爭！基督徒與異教徒的戰爭！若是崇拜魔鬼的中國人，贏得了勝利，那就將是追隨上帝的基督徒的末日。自從上帝賜於我們這塊充滿牛奶與蜜的土地，至今三四十年來，在福爾摩沙已經有五六千人，受洗為基督徒。這些上帝放牧的羔羊，虔誠信主的基督徒，為了他們的伊甸園不被魔鬼侵占。只要天使吹起號角，這些基督徒必然就會團結在上帝的旨意之下，挺身堅忍的對抗那些入侵的異教徒。就如同1652年，那場中國農民的暴動般，因為有上帝的正義之劍砍向那些異教徒，所以很快就將之彌平。所以長官，做為一個虔誠服侍上帝的僕人，我願意去當年吹響號角的天使，前去土著的部落，號召福爾摩沙這塊土地的基督徒，挺身對抗這些入侵福爾摩沙的敵基督！』

「吹響天使的號角，號召福爾摩沙的基督徒，挺身對抗入侵的中國人！」亨布魯克牧師之言，聽在淚水漣漣、驚恐的不知所措的萬倫坦的耳裡，直如在絕望的陰霾天空又看見了一絲的曙光。畢竟荷蘭艦隊被殲滅後，內海已完全被中國艦隊掌控，渡頭的船也幾都被燒毀。而這也斷絕了普羅民遮城與熱蘭遮城之間，海上的交通。且中國艦隊亦佔領了內海南方的鯤鯓尾。而鯤鯓尾與陸地相連的一處有如河道般的窄狹，那也是普羅民遮城與熱蘭遮城間，唯一的一條陸路通道。也就是說，無論海上或陸地，內海西岸的普羅民遮城，都已再得不到熱蘭遮城的支援，已然形同一座孤城。更糟的是，普羅民遮城只是一座用來管理中國農民的小城，不斷駐軍僅百多人，火炮少、火藥的存量也不多。根本無法應付從麻豆社的油車店與赤崁的禾寮港，正源源不斷，登岸的龐大中國軍隊。當此絕望時刻，聽得亨布魯克牧師，自請要冒險前往土著部落，去吹響號角，號召福爾摩沙的基督徒，前來反抗中國軍隊。一時之間，萬倫坦感動得淚流滿面，忙說：『神父啊！那真是太好了！普羅民遮城最後的希望！不！是上帝最後的希望，全都寄託在你身上了！趁著中國人還沒完全佔領陸地，那你就趕快動身吧！否則再遲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