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當中，爸爸從小就最疼我。弟弟、妹妹都曾被爸爸打過，只有我得以倖免。應該是因為我小時候人可愛，成績又優異，長得又幾乎是爸爸的翻版：皮膚黝黑、眼睛又大又突又亮。難怪爸爸三不五時就在朋友面前得意地炫耀：「看！孩子是不能偷生的。」我要是媽媽的話，聽到這句話一定當場翻白眼。

　　國小時，爸曾送我一套二十冊的史努比漫畫，那是我孩提時候最愛不釋手的漫畫書。有一次他居然買了一件黃色尼龍毛衣給我，這是一個大男人爸爸少有的行為，再加上花色好看，連媽媽都忍不住稱讚他眼光好。

　　以前家裡經營的是鵝肉担，由於做這生意很耗體力，加上爸爸又很隨性，往往開店開個三天，休息兩天。爸賣的鵝肉口碑極佳，遠近馳名，還有很多外縣市的客人慕名前來呢。

　　上了國中以後，我的英文成績始終名列前矛，爸爸頗引以為傲，因為過去的他也是如此。為了讓爸爸順利求學，奶奶不惜賣掉賴以維生的鴨蛋，以籌得足夠的學費。爸爸說，他的英文學期成績是九十九分，因為學校規定不能打一百分；言下之意不無自豪。可惜爸在高中時太愛打籃球，曠課時數多，因而跟教官起衝突，一怒之下砸了辦公室玻璃，結果被退學。如果當年他沒有這麼衝動的話，後來的他會是什麼樣子呢？我不禁悠然神往。

　　嚴格說來，爸並不算是一個好丈夫。他除了不好女色之外，抽煙、喝酒、賭博、吃檳榔的習慣樣樣都來，尤其是吃檳榔，讓他一張開嘴巴就是血盆大口，令人不敢恭維，也種下了他日後英年早逝的因子。

　　爸五十一歲那年，因為口腔內長白斑而就醫，醫生診斷出他罹患口腔癌，當時我們家人還慶幸能早期發現，孰料醫生為了外形美觀，未把癌細胞徹底割除，結果爸再度住院，前後長達一年，癌細胞兀自坐大。同年我憂鬱症病發，稍好之後學業也不能荒廢，照顧爸爸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媽媽和弟弟身上。我不敢去看爸爸，因為怕我的淚水會讓爸爸明瞭自己病情的嚴重程度。但有一次我還是去了。那時候爸爸已經不能說話了，眼睛也看不清楚，從側面看，下顎骨和後腦勺被挖出一個大洞。我噙著淚，握著爸爸的手，他緊捏住我的手心，揉了又揉，他知道是我！淚水畢竟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趕緊走開，免得爸看了傷心。

　　爸終究還是走了。臨終之前，牧師曾俯身貼近他的耳朵向他解釋信仰的意義，並問爸爸是否願意信主，爸頷首表示贊同。同樣身為基督徒的我，如今想起爸爸，沒有什麼遺憾，因為深深相信有一天我們將在天家重逢，再續今生未了之緣。

※ 寫於 2004 年 11 月 3 日